更何况朱氏他们是歹毒的,万一有点什么,人多点总是好的。 鹿大娘拉起谢子介的手,爽快道:“贵客跟我来。” 鹿琼家门前已经围了好几个大娘。 都是被鹿芝托付过照顾鹿琼的,一个个带着儿孙使劲叩门,她们都是鹿家村邻里邻里,朱氏不好冷落太久,只能冰着脸开门。 “老姐姐们来我这儿有什么事?”朱氏的不耐烦是从眼睛到脸上都明明白白的。 其中一个大娘一把推开朱氏:“来看看我苦命的琼娘啊!” 她太直白,朱氏都梗了一下,还没说什么,一堆大娘已经推开门,硬生生往里挤。 鹿大娘在后面,朱氏好容易拦住了鹿大娘这一家,死抵着门不想让进去,鹿大娘急了,把谢子介往前一推:“这是贵客,我带贵客来你家,你还敢拦?” 朱氏正要骂人,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没人碰到她,她居然被挤得后退,鹿大娘三人转眼也进去了。 谢子介收回脚步,本来把朱氏挤到一边的一个大娘察觉这边有空隙,里面挤了过来,谢子介不动声色,顺便让鹿大娘放开了自己。 鹿家屋子里一片狼藉,桌子倒了,地上还半坐着个少女,一手捂肩,红肿的手指触目惊心。 最前面一个大娘急喊:“琼娘?琼娘!” 琼娘? 居然这样巧! 和他几次有缘的小姑娘,居然就是他要找的人家的子女? 谢子介惊愕,他有心多打听些什么,,可鹿大郎已经拉着他走到一边,鹿大郎拍拍他,也忘了不能说别人坏话,咬牙切齿道。 “莫看了,三叔和三婶,唉,真不是东西。” 很显然,鹿家磋磨鹿琼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谢子介想,而“琼娘”的人缘不错。 屋子里大娘们有关切,有询问,嘈嘈杂杂,谢子介又听到了昨日书院前的声音,很坚定又很柔和,应了一位大娘。 “六婶子,我没事。” 确认鹿琼没什么大碍后,大娘们很快就出来了,有两个不忘拉着朱氏说些什么,朱氏坐在门边,气得嘴唇发白,一句话也不说。 “那是高氏第二个女儿,”回去后,鹿大娘这样解释。 她看出来谢子介的迷惑与好奇,直接把鹿琼家的事全盘托出:“高氏命苦,生完琼娘不久就去了,鹿三续弦娶了朱氏。” 鹿大娘连连叹气:“当初和高氏在一块儿,鹿三也是个憨厚人,没想到娶了朱氏后竟狠心,琼娘可是他亲闺女啊!” 她对鹿三和朱氏是明显不喜欢的,而高氏的两个女儿:鹿芝和鹿琼,在高氏口中就是又聪明又细心的好孩子,做邻里的自然要帮忙照顾。 谢子介恍然。 他想起来两次见到的鹿琼。 第一次,那姑娘拿着木条对着他,满脸害怕绝望,眼中盛着不甘,他见过很多不甘,人活不下去又偏要挣扎的时候才是这样的表情——绝不可能是精怪或者盗贼。 那种不甘让他放过了她。 第二次,她在书院前拿着涂了芝麻蜂蜜这些贵物的胡饼,脸上却是缺钱少银的困窘,他出于试探出了手。 她请他帮忙写信,他看见了她因苦于资费和发现被骗的窘迫,他看出这姑娘只能拿出九个铜板,试探罢本来打算就此走人,没想到居然被送了这姑娘那么珍惜的胡饼。 这是个被生活苛刻的苦命人,有不甘也有绝望,给她一口热气,就能继续向上爬,但也脆得很容易折断。 谢子介见过好几个这样的人,甚至家变那年,他也沉溺过这种不甘。 某种意义上,他们是同过一段路的人。 只是鹿琼无根无依,他是谢家教养出来的博学强识的谢十三郎,所以他挣出来命,而鹿琼前途未卜。 谢子介目光又落在了那栋他牢牢记住的房子上。 他向鹿大娘告辞。 “下午还要回去找位前辈,”谢子介推脱有事,没说太多。 热心人百忙之中还来指教鹿大郎,鹿大娘自然千恩万谢,让鹿大郎送谢子介到书院,她自己也跟着送谢子介到村口。 见他们离开,鹿大娘也开始和村口树下的老姐妹说话,谢子介自幼习武,耳聪目明,听见其中一个嗓门嘹亮的在说:“琼娘都受伤了,下午还得去上山劈柴,朱氏可真不是好东西。” 谢子介脚步一顿,没有停步,离开了。 * 鹿琼是拿着柴刀上山的。 砍柴不难,真正难的是入山,山里可能有狼、野猪,甚至可能有熊,这些家伙到了秋冬饿狠了,就会跑出来吃人。 诩山没野兽,但那是许秀才的山,别人也不能随意上去砍。 鹿琼要去的是正高山,据说有狼,因此除了一户猎户,是没什么人的。 但鹿琼知道没有狼。 在朱氏和鹿老爹提起来入冬之后要让鹿琼多做些活后,她就有了预感开始打听。 她是很谨慎也很踏实的姑娘,上山其实很危险——很难说朱氏是不是因为这种危险才要她砍柴,但鹿琼有自己的办法。 她不识字,看不懂县志,但有被姐姐托付关照她的邻里,花了一个多月,她问清了她能走到的荒山近二三十年去的人和野兽的出没,还问了方位地址,最后才选中了正高山。 正高山的狼其实早就被猎户打死。 “阿叔!你的布!” 猎户一家也是很好的人,上山次数多了,猎户经常托鹿琼从县里带布匹盐糖给他们,也会教鹿琼怎么用刀怎么防身,两家关系很融洽 。 “好嘞!”猎户大叔探出来一个头,他是一个很壮实的壮年男子,看起来凶悍,但笑起来很憨厚。 给猎户大叔送过布,就要去砍柴了,鹿琼唱起来了歌。 这是她最爱的调子,这歌还是年幼时,姐姐一句一句教她唱的,讲的是这一片高高矮矮的山,赞颂山神和水神。 后来姐姐远走,她在家中是不敢发出没有必要的声响的,只有在正高山这种朱氏不会来的地方,才能由着心意唱一唱。 她声音清亮,伴随着山林叶子的响声传了很远,也传到了本来打算拜访山中猎户的谢子介耳朵里。 谢十三郎精通音律,琴艺一绝,他听出鹿琼歌声里的快乐,那是对山对水对天地的赞颂,生机勃勃,却没有他以为的怨恨。 谢子介见过很多不甘的人——包括曾经的他自己,其中不乏善忍善谋之辈,这些人很多甚至还不如鹿琼坎坷,但也是依然有怨气的。 鹿琼怎么会不怨? 好奇在心中涌动,谢子介也不知道自己在替谁问,他唐突地走出林子,远远站定,对鹿琼说:“姑娘不恨吗?”
第5章 我想活下去,他要救鹿琼…… 恨? 鹿琼抱着柴刀后退了一步,迷茫地眨眨眼。 鹿琼着实被唬了一跳,上午刚和朱氏吵了一架,她第一反应是朱氏是不是雇人来害她,毕竟朱氏这么多年明里暗里下了不少黑手的。 但待鹿琼定睛细瞧,她讶道:“谢秀才?” 鹿琼出门砍柴前遇见了鹿大娘,被鹿大娘拉住细细问了两句,又提了家中的贵客,鹿琼这才知道,原来“谢兄”是鹿大郎的同窗,而且非常年轻,甚至没到加冠之龄。 如果换个人这样问鹿琼,鹿琼肯定认为他是冒失甚至有诈的,也不会回答这样没头没脑的荒唐问题,但谢秀才不一样。 谢秀才不是朱氏能雇得起的人,而且谢秀才正直又热情,是难得的善心人,谢秀才帮了她两次,这个问题虽然莫名其妙,但她会好好回答的。 谢秀才站的很远,并没有过来,他是非常俊秀的,天生眉目多情,但他的神色如此庄重,把皮相的风流姿态完全压住。 他和鹿琼隔着山中秋树而立,自己也仿佛一棵云松。 “你幼时丧母,后母苛刻,家人不亲,从小倍受欺凌,你可恨?可心有不甘?可怨过自己为何要活下去?” 谢子介的声音很平静,但他的手却紧握成拳,鹿琼本能地觉得他在害怕,但很快又敏锐地意识到,并不是这样。 谢秀才并没有害怕,他是在疑惑,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鹿琼不恨。 “我想活下去。” 鹿琼突兀地开口。 “谢秀才是江南那边的人,我帮厨时听鹿大娘讲过,那是鱼米之乡,风景应该很好看吧?” 江南自然是美的,没有战乱的时候一山一水皆可入画,就连城门前的两棵枯柳都比宝丰的秀气。谢子介在心中默答。 “我还没见过呢,”鹿琼说,她语气是柔和的,仿佛真的在闲话家常,而不是和一个并不相熟的人分享内心,“阿姐去西北前说,等她回来,就带我去看看。” 我会织布,布坊主人说,我是一个顶厉害的织工,我有手有脚,力气很大,砍得了柴,猎户大叔说可以教我捕狼,我有手艺,我能活下去的。” 鹿琼是个寡言的姑娘,很少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更何况她和谢子介素不相识,可她又一次的,固执地重复:“我想好好活着,还有那么多我没见过呢——我连字都不识呢。” 想活命的人,不该更不甘吗? 在秋风之中,鹿琼笑起来,她并不是谢子介见过最漂亮的女子,她肤色微黑,常年劳作让她手指关节粗大,她没有秋水一样波光潋滟的眼睛,但此时那双眼睛是明亮的,是在山林中闪闪发光的,清澈地展现出来另一种动人。 “但我不是为了恨活着呀,”她轻快着说,“幼时有阿姐,后来阿姐不得不远走他乡,也拜托了邻里照顾我,大娘们都是热心人,这么多年姐姐未归,我遇到事,她们还会帮忙。 正高山已经很美了,宝丰县已经很漂亮,要是有机会,我想去更多地方看看,”她笑,“我也不甘心过,但总不能为了朱氏活着吧,那也太……” 她加重了语气,说:“那也太可怜了。” 其实说出来,是很畅快的,鹿琼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些话,但她直觉这时候的谢秀才是可以信任,只是她并不是开朗性子,在谢秀才之后的沉默里还是手足无措下来。 谢秀才依然站得笔直,但目光悠远,轻轻落在她身后的山林中。 那是汴京城的方向,大周天子所居之地,他朝堂之下,有肃臣也有奸臣,有偷奸耍滑之辈,自然也有铁骨铮铮之人。 他要复仇的人也在汴京城。 他曾以为,鹿琼和自己是同路人,可此时才知道,他们甚至在相反的路上。 这并没有这么不好,反而这样的鹿琼让谢子介隐隐的羡慕。 她说起自己的手艺,她谈起自己想要的去的地方时候的眼神,是他见过最动人的。 “江南的确秀丽,”谢子介说,“依山傍水之地都不会太差,鹿大娘说的没错。”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7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