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一定要照顾好我娘子,对了,刚刚您二老说的安排,我很满意,就按那个来吧。”
第9章 不会不要你 那晚谢子介回到家,把玉佩放到匣子里。 玉佩是莲花纹的,母亲生前最爱,家变那一年,他还求了九哥带他去慧心寺,给母亲求了佛前供奉过的一支金簪。 那簪子上刻了佛经和莲花纹路,看过去朴素,实则光华闪现,后来那簪子也陪母亲到了最后,她是用那根簪子插进喉咙自尽的。 谢子介知道这些,是因为谢家人的死状在江南口口相传,有老人沉默,谢家也是殷实的仁善人家,说不出来不好的话,但更多的人只是兴奋地谈论着,绘声绘色把生死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谢子介并不恨这些人,他更恨的是把死状传出来的大人物们,如今他终于拿到了玉佩,等来日就可以拿这块玉佩,给爹娘立一个衣冠冢。 不过那都是太遥远的事,谢子介微微笑起来,陆妈妈敲响了他的屋门:“少爷喝点蜜水吧!明天还有活呢!” 陆妈妈简直感激到恨不得肝脑涂地,万万没想到,少爷居然能为了琼娘那孩子做到这一步。 她自然是高兴的,琼娘是个好孩子,而谢子介能热心肠到这个地步,对琼娘肯定也是有好感的,小夫妻在宝丰县扎了根,少爷的郁气估计也能散掉了。 她这些日子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少爷每日都在笑,但这种笑是很浮的,心里还是那个冷性儿。 谢子介开门,以为陆妈妈是要问更多,没想到陆妈妈只是把蜜水塞到他手上,很高兴地说:“琼娘家里那样的爹娘,你俩成婚赶早不赶晚,月底就有个好日子,你看如何?” 谢子介愣了愣,于是也笑起来。 “太迟了,”他说,“迟则生变,就七天后吧,我算过了,那也是个好日子。” 谢十三郎精通数算,对卜道也略有涉猎,算个宜嫁娶毫无问题。 * 而在陆妈妈和谢子介商量这些的时候,鹿家也闹了起来。 朱氏体会到了另一种意味上的“齐大非偶”,她曾经有多满意谢子介的显赫,现在就有多怨恨谢子介的显赫,她这几天想了好几种歹毒计策,想要毒死鹿琼,想要打死鹿琼——她坚信如果没有鹿琼,或者鹿琼早点去找她娘,现在谢子介迎娶的就是鹿慧了。 太可恨了,她赌了十几年,投上一辈子,最后落了满盘皆输? 除此以外,赌坊和花楼也翻脸,农家父母卖女儿,他们是敢收的,富家秀才的娘子,他们哪有那个胆子?贾二郎来了鹿家,亲亲热热地拍拍鹿秀肩膀,说出来的话近乎冷酷。 “月底之前还不了四两银子,我看你这双手不错,不如给我们赌坊吧。” 手,赌坊是无用的,但对于白着脸摇摇欲坠的朱氏来说,是拼了命也不能让赌坊夺走她儿子的双手的,贾二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满意地走了。 朱氏看向鹿琼的目光已经淬了毒,可鹿琼现在谨慎得很,连她做的饭都不入口,她现在是未来的秀才娘子了,朱氏管不住她,鹿琼干脆去帮鹿大娘做饭洗衣,请鹿大娘管她一顿饭。 鹿大娘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她想着鹿琼和谢子介其实也没见过几面,于是在饭桌上大赞谢子介的古道热肠与渊博学识,期待让小夫妻对彼此心生好感。 鹿琼微笑着,很安静着听鹿大娘替谢子介夸耀。 谢子介有多好,鹿琼自然知道,甚至于,比鹿大娘所知道的更多,但她也牢牢记住这只是权宜之计,她不必欢喜也不能欢喜。 她心中也有一丝惶惑,她要怎么和谢秀才相处? * 婚姻大事,自然也要岳家沟通。 虽然岳家并不是很想听,特别是朱氏,板着脸仿佛随时都要杀人,但谢子介的告知也就是告知,就像朱氏知道,她已经没有了磋磨鹿琼的机会一样,她也失去了对鹿琼婚事的控制。 鹿老爹是很乐意嫁鹿琼的,反正鹿琼和鹿慧都是他女儿,朱氏说的那些好处,嫁的是鹿琼他自认为也能享受到,既然这样,谢子介要娶鹿琼,他才不拦着。 而鹿琼要嫁给谢子介,那么四两银子的赌债,就只能换一种方式还了。 朱氏卖了自己剩下的嫁妆,又把她和鹿老爹的棺材本拿出来一部分,才凑够了四两——甚至这些鹿老爹都是不愿意的,他觉得为什么要动家里的钱,那可是他的棺材本啊! 鹿老爹是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性子,和高氏做夫妻的那些年,他是全村有名的憨厚人,而和朱氏做夫妻这么久以后,他也刻薄且自私起来。 除此之外,按照谢子介的要求,他们得像嫁鹿慧一样嫁鹿琼,鹿慧的嫁妆是朱氏攒了许久的,囊括了高氏当初给鹿琼的全部嫁妆,她把鹿琼叫出来,用淬了毒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鹿琼,让她把鹿慧的嫁妆拿走。 身后鹿慧骂骂咧咧:“你个黑心肠的,白养了你这么多年,狗东西,早该把你扔井里溺死!” “娘!娘!我该怎么办啊!”鹿慧哭嚎,“鹿琼这黑心肠的,以后肯定会杀了咱们呀!” 她又换了几种更脏的骂语,鹿琼却没有表情,她并没有按朱氏说的拿走鹿慧的所有嫁妆,而是一个箱子一个箱子的打开,把里面属于高氏和鹿芝的拿走。 鹿慧的嫁妆主要是朱氏的嫁妆和后来朱氏自己攒的。 她不要。 但她要回了自己的工钱。 给钱的时候鹿老爹手都是抖的,头一次后悔当时那么爽快答应谢子介,他气道:“从没听说过子女要回自己工钱的,你不孝!” 鹿琼一笑:“这不是工钱,只是爹心疼我,拿我这些年做的活计的工钱给我添妆,至于孝顺……” 她浓密的睫毛微阖,看不清神情:“鹿家村谁不知道我每日起得最早,睡得最晚,家里劈柴洗衣,做饭挑水,都是我在做,爹,孝不孝大家是看在眼里的,就算告到族长那里,都没人信的。” 鹿老爹除非拿不孝的罪名就地打死鹿琼,不然他就立不起不孝这个罪名。 但打死秀才娘子,暂且不说谢子介自己的威势,书院里的书生们会一致当做对他们读书人的挑衅的。 鹿秀还读不读书?以后他们的孙儿外孙还读不读书? 鹿老爹咽了口唾沫,十六年来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个女儿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笨嘴拙舌。 有了婚约,谢子介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鹿琼了。 他依然不好直接去鹿家的,幸好鹿大娘热心,让他俩去自己院子里说话,谢子介看得出来鹿琼也的确有话要问,谢过鹿大娘后两个人就去了院子。 “婚后,我要怎么做?”鹿琼很直白。 谢子介比她高,能看见鹿琼黑白分明的眼睛,鹿琼并不是时下最出色的美人——大周喜欢乌发白肤,面如银盘的贵女,鹿琼相比较,下巴太尖,人也太瘦,因为做的活多,肤色也是微黑。 可她还是很漂亮的,是一种生机勃勃的漂亮。 不过谢子介更高兴的是,用了他给的药膏,鹿琼的手上冻疮,已经好多了。 他忽然意识到,假如谢家没有破灭,现在母亲应该也在给自己挑佳妇了。 他还是个小童的时候,母亲问过他要一个什么样的妻子,他那时候很狂,撇撇嘴,说想要一个饱读诗书,比他还聪明的妻。 满屋大笑,就连最严肃的祖父都拍着他脑袋,让他别胡闹,九哥很直接,指着他笑嘻嘻的:“十三弟娶不到媳妇喽。” 他其实并不想娶妻,像九哥一样早早定下世交家的女儿,这种事真的是没意思透了。 要比谢十三郎还聪明的妻子,这本身就是种拒绝。 “十三郎这性子,”祖父摇摇头,难得开了句玩笑,“也不知道以后谁能治的住。” 而现在,他忽然意识到,这恐怕会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婚事。 鹿琼和他和离,或者待他身死后,会有第二次婚姻,若有机会,他会替她把关,帮她找到一个合适的温厚夫婿,而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余,再也不会有第二次。 但他居然有些高兴,就算这场婚事注定是短暂且充满隐瞒的,并且仓促到荒唐,但他这辈子唯一的婚事是和鹿琼这样的姑娘,那也很不错。 尽管他在来宝丰县前,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娶一个字都不识的农女,尽管直到现在,他对鹿琼也只有欣赏,与男女之间的旖旎毫无关系,但他由衷地觉得,等到粉身碎骨那一天,他依然会觉得有过这样一场婚事,非常不错。 鹿琼见他半晌不回答,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重了,她解释道:“你说是权宜之计,但别人眼里我们依然是夫妻,我很笨,字都不识。” 鹿琼仰头:“我会不会耽误你?” 她看见谢秀才笑了,他说:“不会。” “你不笨,谢家更是没有休妻之说,一切都会好好的。” 他少年时,白氏抚着他头顶说,谢家的家教,娶了一人就是一辈子,如今他没有资格对别人说一辈子,只能告诉面前的鹿琼。 “我不会不要你。”
第10章 簪子与钗子,出嫁 农门婚事,总是仓促简陋的,双方父母点了头,男方带聘礼和婚书过来接到女方,就是很礼数周到了。 谢秀才是富家子,按理说步骤会繁琐很多,但鹿琼在鹿家多待一日就多一分风险,因此还是要从简从急。 鹿琼则和谢子介道,既然是权宜之计,也不用大费周章,太麻烦谢秀才了。 谢子介道:“是得从急。” 因此他一次性带了木钗、大雁和定帖,鹿大娘陪着他,把聘礼搬进鹿琼屋子里。 鹿琼看着那两箱聘礼吓得眼睛都圆了,还是鹿大娘摸摸她头,指点道:“到时候也带去谢秀才那里去。” 是给她充门面的,鹿琼知道了,终于安下心。 倒是谢子介眉眼微动,说了句:“并不是什么贵物,你自用即可。” 鹿琼只当没听到,再不是贵物也是谢子介的家产,她哪能拿呀。 她又看向手里的钗子,样式古朴,下面坠了一朵半绽的莲花,很是精巧,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入手细腻光滑,还隐约有香气。 “是给你的,”谢子介含笑,又补充了句,“出嫁那日,可以戴它。” 木头钗子,还是出嫁用的,那好像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鹿琼实在喜欢这支钗子,时不时就要坐在窗下,对着阳光把玩,她无意在鹿家最后的日子惹出麻烦,本不想让朱氏他们知道,可她不去招惹人,还有人要来招惹她。 是鹿秀。 鹿秀还完了四两银子,本暂该消停了,可赌瘾是心瘾,白花花的银子从手里流走固然让鹿秀心痛,但没了赌坊的呼喝声,筹码在桌子上哗啦啦的声响,他夜不能寐,也是另一种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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