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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殿下，”他轻轻的说。 燕阙桦心里依然是平静：“你是来抓我回去的。” 这个孩子这样说道，那双从来都冷漠的眼睛，此时哪怕说的是自己，也仿佛事不关己。 燕叔柠忍不住笑了一声，他说：“我是您的伴读，我怎么可能这样做呢？” “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我的伴读了，”燕阙桦华回答他，“既然没有十一皇子，又有什么伴读呢？” “原来如此，”燕叔柠轻松地说：“这样的话，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也能算朋友吧。 “朋友，”燕阙桦低声重复了一遍，睫毛抖了抖，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燕叔柠没有在这边留太久就转身离开了，临走之前只是建议燕阙桦他们如果有可能去中原那边避一避，没有说更多，更没有问带燕阙桦出来的老和尚是谁，这个聪明的年轻人就这样子返回了京城。 那天燕阙桦独自发了呆，慧德和尚换上他常见的懒洋洋的腔调对这孩子说道：“别想那么多，你只要好好活着就够了。” 好好活着，燕阙桦突然笑了：“大师父，你不觉得这本来就是最难的吗？” 慧德和尚看着这孩子，他不惧死，但是却也不求死，就像燕阙桦自己说的那样，就算为了谢妃，他也会好好活着，尽管这本来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他们继续在南地行走，慧德和尚敏锐地意识到，这边来越不安全，北上的时候他们甚至还遇到了匪首白九，一身短褐的谢嘉鹿腰佩长刀，面色冷厉，上次相见二人犹带稚气，再次相遇，已经物是人非。 燕阙桦的踪迹到底还是泄露了一点，但由于燕叔柠的提醒，燕阙桦和慧得和尚都早有准备，在山中躲藏了一段时间之后，燕阙桦在一个傍晚敲响了慧德和尚的屋门。 “我想出家，”这个孩子说。 “我现在给你搞不来度牒的，”慧德和尚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他可不敢随便答应这种事情。 “没有关系，反正你有不是吗？”燕阙桦并不在意那个。 “啊，这样啊，”慧德和尚作为一个在江湖里讨了好几年生活，还给自己弄来度牒的假和尚，干巴巴地说，“那我给你起个佛号吧，这也很重要。” “我已经想好了，”燕阙桦说，“空照怎么样？” 当今天子双名明光，如此一来，空照二字，就很有趣了。 明光空照，慧德和尚突然意识到，面前的孩子虽然平日里寡言少语，但其实很多都没有忘掉，或者说，正是因为记得清楚，所以痛苦，因为痛苦，所以才沉默。 谢妃只告诉他要好好活着。 当空照放弃掉燕姓，将自己定为空照的时候，慧德和尚看见这孩子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神采。 尽管那种神采，是以放弃燕阙桦这个人为代价，但至少有了神采。 那就不亏，慧德和尚苦中作乐地想，只要别让人听到十一皇子这样对他父亲大不敬，其余的也没什么，好歹这孩子之后有了一点孩子的样子。 于是他又换上那种懒洋洋的腔调，对这个自称空照的孩子说：“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反正不管是你母亲，还是我，还是别人，我们只希望你能活下去。” 这句话燕阙桦已经听到厌烦，此时此刻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眼睛中闪过一丝惊惧，慧德和尚什么也没说，而空照踌躇了几次，还是没有问出来那句话：“你要离开了吗？” 慧德和尚的确要离开了，用空照其实早有预感的方式。 石大上山，他在山里咬牙藏了一晚上，那时候他想起来了很多故人，这些故人面孔从清晰便到模糊，最后变成了统一的一句话：你要好好活着呀。 可为什么是我活着呢，空照想，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在很年幼的时候，他便能看出来父亲对自己的嫌弃，他住在父亲的房子里，而父亲又那样讨厌他，闭紧嘴巴少说话，这才是能活下来的道理。 可如果所有人都要他活着，那就活着吧，还得活得长命百岁，把其余人的命数也活下来，不然为之付出一切的人们就太亏了。 离开那个并不喜欢他的父亲，和那他不喜欢的京城，空照想，也许这样也会有让他很满意的日子了。 那天清晨，他按照慧德和尚的吩咐，敲响了鹿娘子家的门。 他第一次有了的朋友，不是以燕阙桦的身份，而是以空照的身份，没有人关心小和尚本来有多么尊贵，也没有人会在他身边安插探子，评论他有没有住他父亲房子的资格。 他帮助胡伙计解决家事，学着不再板着脸，胡伙计是个好朋友，每次看他沉思不语，都会笑着拍拍他脑袋。 “你一个孩子想那么多做什么，我爹想杀我，也没耽误我在城里斗蛐蛐呀，”胡伙计笑眯眯的，理直气壮。 他还被鹿娘子带去了石雁城，交上了同龄的朋友，空照有时候觉得他们幼稚，但那些游戏也的确很好玩。 他什么也没有忘记，可是有一天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笑嘻嘻的少年，突然记不起来十一皇子袖口的纹路样式了。 日子停留在这里，空照想，也很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比想象的长……明天再把空照番外剩余一点补上。
第103章 番外五 其实鹿娘子挺喜欢白九的。 虽然说他这个十三舅舅,自从失忆以后总是会说些混话，可是鹿娘子到底也没有真的生气，作为借住此处的小和尚，空照有的时候甚至会感到一点迷惑。 这两个人到底几岁啊？ 不管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去领婚书吧”,“你闭嘴我没有”这种没营养的对话,还是他十三舅舅那明明拙劣但鹿娘子到底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出来的卖可怜,都让人忍不住怀疑这两个人的真实年龄。 明明不碰上他失忆的十三舅舅前,鹿娘子是个敏锐通透的聪慧姑娘，而他十三舅舅没失忆前，也是个温和坚定的小郎君。 但不管到底几岁,十三舅舅和鹿娘子还都是开心的。 空照印象里，他们在山寺相见那一回,虽然气氛也是那样的温柔旖旎,可是两个人之间却很疏离。 他们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另一个人身上，却没有一个人想打破那种疏离,于是谁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静默地看着月亮。 可是白九不一样。 白九总是笑嘻嘻的，话却说的那样坦诚，假如说没有之前谢子介，他的话无疑是唐突冒犯的，但他口口声声说，他说的其实是谢子介想说的话的话, 鹿娘子就也没有生气。 哪怕后来他的十三舅舅恢复记忆，跑去了石雁城，可是那种疏离也没有再出现了。 鹿娘子会板着脸或者似笑非笑问他十三舅舅到底什么事,于是还没垒起来的坚冰又忽然融化，甚至不需要多说什么。 空照其实羡慕他们。 他喜欢府城那个小院子,有十三舅舅和鹿娘子，有胡伙计，有生活简单平凡但幸福的程家人，这世界上的人各有各的苦，可那方院子里的人，却都有自己愿意为之努力的幸福。 那之后，空照也学到了一件事：他已经不在那座深沉吞噬了无数人的内城，那里需要闭紧嘴巴，才有可能够活下去。 他可以笑，也可以自在的说话，铺子的小伙计不需要想那么多。 鹿娘子家的小院有树，但细碎的金光会在树叶间翻飞，最后流淌下来。 而内城的院子里，空照居然记不起来，参天古木下是不是也有一点光影。 可是当送察吉额伏回到王帐，小王子说要做他想做的事情那一天，空照心里还是轻轻动了一下，非常轻，甚至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理由，他不愿意深想。 可他还是为了那丝感觉，和鹿娘子他们一起进了京城。 直到燕叔柠陪着他，两个人沉默着用双脚从汴京城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在一日日中，他看见春风得意的衙内，头戴鲜花绫罗骏马，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一切。 他害怕这座汴京城，也不愿意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从他出生开始，空照的印象里遇到的所有人都不是快乐的，无论是燕叔柠，还是身处后宫的母亲与其他娘娘，包括宫外他的两个哥哥，只有高坐于御座之上，他的父亲视这一切为蝼蚁，似乎才有一丝幸福。 他不喜欢他的父亲，对此选择了不看不听，但这并没有使他能熬到自己出府那一天，他的母亲得到了杀身之祸，之后他选择了躲避，求一个汴京城外的安稳。 可是他已经不想骗自己了，汴京城不安稳，那府城的小院子真的能带来永世的安稳吗？ 比起远远的离开，空照想，他能做得更好，也许有一天他能证明他有和他父亲以及这些汴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不一样的道。 那不是一条高高在上，视世人为蝼蚁的孤独之路。 对于年轻的天子来说，追寻新的道，毕竟还是一件遥远的事，不是一年两年可以完成。 他现在需要发愁的是另一个问题。 他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大周如今风调雨顺，海晏河清，此外不管文臣武将，人才济济，可以说，对于现在的年轻天子来讲，短期内不会出现新的变故。 所以最近堆成山的折子——不管是哪一边的人，都共同提到了一件事：陛下，你应该成亲了。 其实早在空照刚刚登基的时候，就有人提到了这件事，但天子年幼，气血不足，且那时候空照根基不稳，所以暂时就往后延缓。 但现在不一样了，少年天子，明君强臣，天子娶佳妇，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空照对于成亲这件事并不抗拒，但他对于和谁成亲有要求。 他不需要和高门贵女联姻，所以想找一个自己心仪之人，就像鹿娘子和十三舅舅一样，夫妻恩爱，每天腻在一起，十年十五年都有说不完的话。 几个亲近的年轻大臣，比如谢子介燕叔柠，都问过天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郎，年轻的天子踌躇了半晌，最后问道：“我能娶一个和我经历差不多，能说得上话的吗，比如跑过很多地方，还都挺了解？” 谢子介和燕叔柠脸色都空白了一瞬。 空照的境遇，想要找一个差不多的，很难，想要找一个差不多还愿意嫁给他的，几乎没有。 哪怕是天子也有办不到的事。 半晌，还是燕叔柠艰难开口：“陛下，若是寄情山水之人，恐怕不肯甘愿留宫。” 你自己当初还天天叨着不想回汴京城呢。 作为宗室子，虽然现在依然没有回归门庭，但燕叔柠还是认真的建议，不如于高门世家中择一佳妇。 至少这样的女孩儿对于处理宫中的事物很娴熟，喜不喜欢不重要，但有了这样一个皇后是很让人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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