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珰不知道她说的“它存在过”中的“它”指的是什么,只能安静听着她的自述。 “而且,我来淮城大学后机缘巧合之下加入了老师的课题组,老师也叫李珰,感觉有些东西像注定了一样。” 崔负献知道,这世上重名的人太多太多。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是不足以扣动她的心弦的,她很清醒,一直都是。 她飞快瞄了一眼李珰,他虽垂着头,筷子规律地在盘子内打着转,认真听着她说话。 这个人不仅和他有着同样的名姓,生活、工作,处处和千年前的那段光阴勾连。所以,很多时刻让她恍惚错愕,心神震动。 李珰没有点评她的心路历程,像他惯常会的格调,冲她温和一笑。 “午间好好休息一下,也许下午会有好消息。” 说的话总是很神秘,让崔负献找不到前因后果,又慎重期待。 崔负献想,她中午又要失眠了。
无人敢写帝皇书(13)
七月初一,淮安城的日光罩上火气。 负水将鼓槌装入腰间的囊袋,沿着淮安大街走着。这次她没有左看右看,欣赏各个店铺的新鲜货。目光所至,便是宫城高耸巍峨的灰质城墙。旁边,是金碧辉煌的天子堂。 负水没有直奔入口,依旧绕到惯常歇脚的小巷,坐在檐下。平日摆在巷子外的烧饼摊挪到了巷子开阔处。今日巷子比之前热闹,挤了不少人头,无人敢越过黑甲军的防线,多迈出一步。 小巷尽头可以瞧见天子堂朱红华贵的大门,内里是青灰色的玉石阶。离得远,看不清金玉鼓的具体样式,好在日头辣,照得堂内金光闪闪,不可直视。 负水确认情况后就要往巷外走。烧饼摊的摊主认得她,热情招呼了一声:“崔姑娘,今天不买烙饼啦!” 负水闲聊时提起自己姓崔。 负水冲他淡淡一笑:“不了,生意兴隆啊!” 负水解了外袍,只留一件白色的里衣,囊袋依旧绑在腰上。她将状书仔细收入心脏处,手按在那儿,轻抚了片刻。 三百步,不算长。 负水刚越出一步,为首的黑甲军双戟交错,无声冷漠地拦住她。 不同于李珰的绯袍,黑甲军着玄衣黑甲,持长戟,左佩刀,右佩匕首,兜鍪上方嵌红缨。 “此地不可擅闯。” 那便是能闯。 负水双膝跪地,双手交叠,躬身,额伏掌间,三叩首,起。 “民女崔富水,淮安人士,含冤蒙情,谨请圣听。” 那士兵脸色闻之一变,眼神示意同伴赶紧禀报,手上的长戟点地,锋刃阴寒,拦着崔富水的路。 富水身后已有百姓攒动,刚才堵在巷子里围观的人纷纷赶到大街上,或附耳议论,或环臂冷看,或惊叹错愕,或笑意嫣嫣。人群中议论之声渐起,天子堂前很久没这样热闹过了。 黑甲军迎上前,将围观人群拦在长戟之后。 富水解下囊袋,双手呈上握了六年的胡桃鼓槌,举过头顶,脖颈却卑微地垂下。发尾没入颈间,掩映着弯曲的弧度。 “民闻天子堂前有圣音,今请入天子堂,鸣圣音,辨是非,陈曲直,体恤民女失孤之痛,罹难之情。” 刚刚离开的卫兵很快赶了回来,附在那人耳边说了什么,两人神色俱是为难。 为首的士兵依旧严肃冷漠:“你可有陈情诉状?” “有。” “那便呈上来,先由主事官阅览后方可评判你是否可入天子堂。” 也合乎流程,天子堂自然不是什么冤情错案都可入堂升鼓。 《晋律》载“三请”。 一请冤情蒙昭得三进不平不理,即案件经过县郡州三级申诉后仍觉判理不公亦或官府不受理之时。 二请上官妄杀迫命奔容身之地,即审判官员徇私枉法迫害性命之时。 三请八议内动尊卑滥杀错刑,即与天子有关的八种尊贵之人,妄用贵贱之别滥杀无辜、擅动私刑之时。 “三请”布告天下是昌邦二十年,也就是十年前的事了。这还是第一回派上用场。 富水抬头迎上那人审视目光,没有半分退怯:“敢问天子堂的主事官是哪位大人。” 卫兵不知她为何问这么一句,只希望大人名讳能将她吓走:“自然是杜象礼杜大人。” 杜象礼,中书省舍人,陈善舟的外甥,本家是世家之一的会稽杜家。杜家虽不在中枢淮安,但在江淮地带扎根百年,底蕴深厚。 富水面沉如水,声音镇定:“民女记得《晋律》所载,天子堂由中书省长官中书令大人亲自顾看,位同金銮殿。若有奏请,由中书令大人判定后直接呈禀圣上。若民女所记无差错,如今就任中书令一职的是沈静方,沈大人。” 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态度不卑不亢。卫兵的脸色愈发苍白。 天子堂十年未启,他们只负责守卫之职,每月只有杜象礼杜大人来往一二,对于律法所载也只清楚表面几句。 围观的百姓将街口堵得水泄不通,卫兵正不知所措,只想着拖延时间通禀贵人,故而态度强硬道:“不论是谁,你需先呈上诉状,自会有人受理。” 若他不提杜象礼,富水或许会将诉状交给他。可惜,若这人以私人威名压迫陈情百姓,富水自不会轻易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他。何况此事干系重大。 “不见到沈大人,我实难将状书托付。”富水直接顶了回去。 若是只她一人,卫兵早已将她扣押拿下,哪里会同一个小姑娘费口舌。可怕在天子脚下,百姓眼前,若他徇私枉法,定是不出一日便丢了性命。 天子堂十年未有人奏请,不想从哪个犄角旮旯缝里跳出个不要命的姑娘家。 “天子堂前,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 冷冽如寒冰,气势之盛,做好赴死准备的富水也为之一震。 未见其人,红缨越过人潮,醒目地、骄傲地扬起。甲胄低沉的嚣叫之声抓耳,来不及抬眸看清面容,黑甲鳞片相接,漆黑如墨,偏偏边缘处光滑流畅,银光闪烁。 来人似乎比李珰还要高些,气质风华,动人心神,是畏是惧,不可亲近。 顾家有子名灵山,清贵高冷,卓卓英才,世无其二。即便是一母同胞的弟弟顾灵泉也难及其十成之一。 “无凭无据,擅闯天子堂,煽动民意。来人扣押。” 长剑寒光抵在富水下颌处,她能感觉到,只要自己稍不留神,便能剌出一条血口子。 “将军是要违抗圣意,将民女私自扣押吗?”富水艰难地梗着脖子,手上的鼓槌依旧高高捧起。 顾灵山眼神颇为不屑,应当不是故意表现。他居高临下俯瞰着她,眼睫自然下压,显得漫不经心。加之气质高冷,仿佛视线所至,不过蝼蚁。 “那我问你,你状告之人是何人,陈冤之情是何事。何以不交出状书,任由百姓围观做戏。”字字落在实处,指控她的罪行,也给了她话机。 富水高声阔论:“我状告之人,是章怀太子。我陈冤之情,是他滥杀我父。” 刚才冷静自持、威仪不可侵犯之人,眉眼一动,已有震惊神色。 人群中很快爆发激动热烈的议论声。 剑又进了方寸,直抵她的喉间。 “状书何在。” “不见沈大人,民女实难托付。” 顾灵山不觉她的话有什么威胁,只知道脚边之人有些难缠。 “既如此,去天牢里等也是一样的。来人,押送天牢。” 天牢阴冷,富水踏进去没走几步便重重咳了几声。许是见她为女儿身,又衣着单薄,无人搜身。当然,也没什么怜香惜玉之举。 她被单独关押在最里层。 富水乖乖缩在草垛上,发丝散落,遮住半边脸。牢房外顾灵山吩咐着什么,几个人的目光不时扫过她。她趁着间隙,飞快地将状书掏出,塞进口中咀嚼吞咽。 顾灵山甫一眨眼,察觉她的姿势有些怪异,发丝横在颊边看不清脸。 下一瞬,他似有所感,大步流星地冲了进来,拇指用力,将她的脸死死扣在虎口关节中,眼神淬着寒冰:“吐出来,不然我立刻杀了你。” 富水艰难地将最后一口咽下,她感觉自己呼吸渐窒,对他的威胁未作出丝毫反应。 顾灵山原本想在事情扩大前拿到状书,若之前不能确定什么,她如今举动已然暴露背后确有一个值得堵上命的故事。 他松开手,富水的脖颈上留下半圈弧形血痕。 “将她带回地牢,放出消息,天子堂前之人污蔑太子、畏罪自杀。” 富水已经没有力气了,她几乎被人拖着,膝盖在地上摩擦着砂石,血浸红了布袍,她也不觉得疼。 顾灵山的身影逐渐变为黑色小点。 富水想,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世人艳羡、赞不绝口的世家贵公子。可是朗朗如玉、风华绝代的顾灵山,顾家的嫡长孙,也不过如此,一样地徇私枉法、滥动私刑。 顾灵山怒意未消,声音带着沙哑之色。步履间腰上的令牌轻微摆荡,印着一个古朴端正的“中”字。 “我下次回京之前,若得不到想要的消息,你知道后果。” 落后一步、谨小慎微之人,是顾家的家臣。这般,顾灵山便是要私审崔富水了。
遣笔作李珰(13)
吃完饭,师兄师姐们跟着研究所的同事各回各地。 从食堂到资料室,要绕过大半个研究所,崔负献跟在李珰身后亦步亦趋。 雨停了半个小时,研究所大门前的空地上雨水汇成细涓流入排水渠,路过的人都很小心,跳着脚避开这些危险地带。 崔负献正随意扫视着路边风景,保安室的闸门边一人撑着红伞格外瞩目。 崔负献追逐着那抹靓丽身姿,不由得惊叹研究所内还有都市丽人般的研究员。一开始她只以为是访客,那人从驼色的风衣口袋中掏出通行证,闸门滴得一声,认可了她的身份。 波浪卷的长发,随着步履摇曳,姿态动人。红伞将那人面容掩去大半,崔负献看不清,从其摇曳生姿的自信张扬中,推测那人一定是一位明艳美人。 美人朝着他们款款走来,眉眼飞扬,笑颜明艳。 “李珰,好久不见啊,又回队里啦?”她冲着前面温文尔雅的男人笑着挥手,言语间神情自然,流露出亲近之意。 崔负献暗暗落后几步,为两位才子佳人留出空间,同时暗地观察着李珰身边罕见出现的同龄女性。 李珰只是礼节性地回礼,笑容浅淡:“你的项目结束了?” 二人并肩而立,在走廊的边缘地带笑着攀谈起来。崔负献只得先行上楼,结束看戏心态。 张怀乐刚刚从西安出差回来,直奔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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