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跟着的都是皇帝心腹,与四王世家分庭抗礼。皇帝点明南渡之事关节所在,便是让他们从这四州中择其一攻破难关,拉拢势力,顺势而为。 故而有大臣剖析建言:“江州毗邻淮水,有迁民之便,然刘家素来明哲保身,轻易不入中枢。荆州、益州地大,南迁需溯长江而上,恐有诸多变数。越州地远,地广人稀,如今顾灵山陷于淮水动乱,或是良机。” 这便是委婉说明目前容易拉拢的且南迁之事便于操作的只有越州顾家。 皇帝顺势抛出军政之急问,语气却毫无焦灼意味,甚至有些笑意。 “那依此情势,该派何人襄助中军?” 一众大臣眼观鼻鼻观心沉闷得很,皇帝威严之声从前面悠扬而至:“李三思,你说说看。” 李三思不紧不慢,款款作答:“陛下有识人辨才之能,选贤任能之事非是君忧,臣不敢妄作分担。” 这话听得舒坦。 皇帝心中早有人选,此问不过特意针对李三思考验一二,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圣旨很快定下:“那便派李珰吧,他赋闲在家数月,该是给个改过良机。先加封他做个右军校尉,领兵一万,同顾灵山协同平定淮水之乱。” 御花园的石径快是要走到头了,李三思手掌在袖口间挣扎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双手握拳,决定崭露锋芒,不掩才情。 “陛下,臣以为南渡之事未必悬于四州。” 一言既发,君臣皆是错愕惊讶,侧身看向末尾芝兰玉树的少年人。尤其是皇帝与举荐他的沈咏年,目含精光,期待他给出一个别具一格的见解。 “微臣听闻羌州之地暴动犹多,若南渡之民安置在羌州,一来可驯化融合羌州遗民,二来绕开世家,于羌州培养新的势力,安定西南之境,拱卫淮安北宸。” 满羌国灭后旧地设羌州,因其遗民风俗习惯与晋国迥乎不同,一直由满羌贵族担任行政长官,军事上由益州卢仲之遥控。虽如此,七年来羌州时有反抗晋国政权的暴动事件,大大小小平息了不少,不至酿成大祸,却让朝廷头疼已久。 但羌州离淮水甚远,便是西迁,人力物力耗费之资又是一笔难算的账,故而没人联想到将原本的南迁改为西迁。 李三思提出西迁之计并不稀奇,关键在于他给出了解决西迁之难的合理方案。 “羌州暴动,由来已久。我朝流民之军,亦设置多年。平羌战役也有流民军之功。陛下可选任能将,布置流民军,先期编入军籍开征羌州,以作定局之用。而后西迁,固有保障。一举两得。其中资费,或由朝廷拨给,不足之数,可效仿靖远军,由沿路各州补足。” 大臣们自觉散开,皇帝踱步站在李三思身前,少年跪伏在天子脚边,一席话说得不紧不慢,条理清晰,句句切实。 李三思此举几乎在悬崖边游走,之前皇帝正借问淮水之事考验他,后者马上再举对策。虽然字字句句未提到某个人,可总是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李三思出于靖远大将军府;而朝廷若有意彻底平定羌州之乱,唯昔年亲手倾覆了芙蓉城的少年将军莫属。 皇帝没什么情绪起伏,俯视着脚边谦卑恭谨的臣子,他钦点的中书侍郎,淡淡开口:“起来吧。” 内侍拔高嗓子传令:“起驾回宫!” “臣恭送圣驾。” 李三思宫礼行得周全,实则后背浸了冷汗,双股战战。他不敢流露慌乱之态,同其他大臣一样,翩然起身。 沈静方一直站在他身前,大臣们由内侍领着出宫,李三思跟在他身边,沈咏年冲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心中作何感想。沈静方倒是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宽慰说不必忧心。 李三思却不是因为陛下猜忌而担忧,他只是紧张,这番话他打了多次腹稿,今日才能流利自然地吐露清楚,他怕人前失仪,惹人发笑。 内侍领着他出了宫城南门,中书省的传令官打马狂奔,手中端的圣旨平平稳稳。出了南门,直接转弯向右去了。 李三思在街口站了一阵儿,马儿在金匾青阶前停下,黑甲军盘问了几句,急匆匆入府通禀。片刻后,为首的卫队长召集人马,列一字长队离开了。 传令的张信已是李珰熟识,靖远军的军情急报早年间由他负责呈禀皇帝,又执笔圣旨传达军令。李珰并未让人入府宣旨,自己换了官服在府门口恭迎圣意。 李珰在京城能聊上几句闲话的旧识不多,张信算是其中之一。宣旨后,张信扶着李珰站起,言笑晏晏,颇有几分真情流露之意。 “恭喜李将军了,算是拨云见月,更进一步。” 右军校尉的品阶虽比大将军低了几层,以李珰出身,能执掌中央禁军身份上却是更进一步,说明天子垂青,颇为依仗。 “哪里。还得张大人劳累一趟,可惜府中残破,不便相邀。不然,定是要与大人把酒言欢一番。” 张信打量了一眼内庭,确是杂草丛生,枯叶遍布。 李珰吩咐周管家替张信牵马,二人把臂偕行,从门口到巷街的一段路走得拉拉扯扯,像是多年故友重逢,举止亲密,相谈甚欢。 终于快要上马,张信忽然面露落寞之色,语气戚戚。 “可惜将军今日风光,太子殿下若是得知,定会上府恭贺,也让将军府热闹一回。” 李珰惊讶一问:“张大人这番话却是何意?” 张信惊叹一声:“将军难道不知道吗,月初天子堂前有人诬告太子,虽那人畏罪自杀,京城百姓风议,陛下以为太子德行不昭,下旨将太子禁足一月。” 李珰没说什么,脸上却不似刚才那般和颜悦色。 “李珰赋闲在家,朝中消息未曾关注,今日还多谢张大人如实相告。” “将军同太子间的深情厚谊天下谁人不知,今日将军之喜也是太子之喜,将军宽心。”张信说了一番宽慰人的话,见李珰神色依旧冷淡,不再过多停留,飞身上马,疾疾如风,很快消失在巷口。 李珰将圣旨交给身后的周管家。自己负手而立,仰着头凝视着头上高悬的金匾,气派如昔。 黑甲军撤走后巷道空阔,二人一时间还有些不大适应,周管家觉得是时候招些新人入府充实一下冷清了半年之久的将军府。 “将军,是否需要召派些仆役、侍卫。” 李珰挑挑眉,语气漫不经心:“算了吧,养着这几个人足够了。” 因为着官服接旨,李珰腰间未佩上熟悉的银刀,往日左侧悬挂令牌的地方如今又多了一片玉钩,挂着金色令牌,写着方正醒目的“右”字。旁边凑着的一块更加精致些,花纹繁复,中间刻着“淮安”字样。 李珰拎起令牌上的金线,颠了颠分量,转手又将绳线缠在指尖,将令牌灵活地甩起,于空中旋转成层层圆圈,整个人气质突然变得有些吊儿郎当。 “去寻辆马车来,本将军要出门。” 管家一听便知大事不好,李珰鲜少用“本将军”这个称谓自称,何况是面对府内人。怕是要摆出格调,修理什么人了。 “那,需要派些人手吗?”周管家操心,多问了一句,临时花点钱找些打手不是难事,虽然自家将军武艺超群,难保对方不会以多欺少。 李珰睨了他一眼,思考了片刻后浅浅点头:“把府里那两个捎上。” 说得便是郑云和沈淮七了,将军最近教了他们一点武艺,看来是早有筹谋。不过那两鸡崽子能帮得上忙? 周管家一边腹议,一边按照李珰吩咐紧锣密鼓地布置安排,马车华贵,撑起将军府门楣格调。
遣笔作李珰(14)
沈丹女士少有的好说话时间都是留给传家宝的。搁在平时,崔负献敢打电话打扰她的娱乐生活,多半会处以晚饭自己做的“极刑”。 崔负献因为出差时间赶,不得不腰斩了母亲大人一周游的完美旅行,并催促她赶紧收拾行李赶回老家。 旅行三天,沈丹团购了不少礼物,行李箱来的时候还能放下红漆檀木方盒,现在为了礼物得多购置一个大号行李箱。传家宝总是贴身带着走的,不便托运。 崔负献念了研究生后假期多要参与考古实践,这两年回家的时间少了,平日上课研究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沈丹和她爸也不好多打电话问她些什么。崔负献从小到大主见强,没让他们操心什么。如今终于有了婚姻大事这个主题,做父母的有经验,也有发言的立场,聊天总是能拐到这上面去。 崔负献坐在床边叠着衣服,沈丹悠闲地卧在席梦思里,脖颈上挂着新采购的自动按摩仪。 “献献,你现在都二十四了,年底得二十五了。楼下李阿姨家的小张,你们小时候还玩过的,有印象吧,孩子都生了两个。”沈丹嫌弃地看着自家丫头,模样标致,就是个性闷了点儿,“你呢!你现在恋爱都难!” 沈家虽家风严格,沈丹女士作为离经叛道第一人对女儿的恋爱问题十分开放,从不限制她早恋。如今念叨着她恋爱结婚,不过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有了传授经验的契机,沈丹作为语言爱好者,终于在自家女儿身上感受了一把父母操心的极致体验。 若是平时,崔负献敷衍几句便过去了,她也不想和沈丹多聊这些。 她出生后不久,那些记忆渐渐觉醒,说来奇怪,刚开始她只以为是梦,没过多久,意识到这段经历的不同寻常竟能自然镇定地接受,并且对所有人保留了这个秘密,包括父母。 这些年,她孤身一人背负着秘密生活成长,有时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该以哪个身份活着。同龄人思考青春校园恋爱的浪漫时,她已能感慨这世上会不会有另一个李珰。 所以自然而然地,她找到了一个平衡两种经历的方案,她要找到“李珰”,靖远大将军李珰,还有前世的自己。她还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崔负水”,自己现在的人生会有何不同。 是否会像其他女生那样,经历一段青涩恋爱,在各种人生岔路前纠结不安。 禅说,烦恼即智慧。 崔负献觉得自己唯一的烦恼——不,这不可假设,二十四年的人生,她一直以此为指导生活,没有什么烦恼纠结,自然拥有的智慧也不多。 可是随着年龄越大,生活需要的智慧越多,崔负献无论如何逃避,总有世俗的平常人提醒她,她是时候想一想,自己该做什么了。 基于人类繁衍存在的婚恋问题,任何人一辈子总得遇到一次。 手上还在仔细折叠着风衣袖口,动作明显缓了下来。 是啊,人生几十年,难道自己困在崔负水的记忆里永世不可翻身吗? 她是个有主见的姑娘,自然不能。 研究生报考的时候她在淮城大学的官网上看到了李珰的资料,那一年,电视上播放着章怀太子墓考古发现的新闻。她几乎毫无犹豫地填下招考志愿,并且心里有了想法,成全了前世的崔负水后,她得开始全新的属于崔负献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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