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众人,仪态神情各异,都是朝中重臣。 “臣李珰,参见皇上。”李珰抱拳单膝落地,行的是军礼。 皇帝未让他平身,司马烠接过圣旨,步履翩然。隔着一道珠帘,李珰垂头恭顺臣服,太子华贵高高在上。司马烠没有立刻宣旨,眸光落在他坚硬冷质的甲胄上打量了片刻,一寸一缕,细细考究,眼底翻涌着不可言说的复杂情绪。 这种沉默在场众人都注意到了。 所以圣旨未宣,李珰盯着木板,开始思量朝廷此番会如何出尔反尔。 李珰改为双膝跪地,双手伏在地面上,额首点地,腹部完全贴住膝盖,将礼仪改为了君臣跪拜叩伏的大礼。 “还请太子殿下宣召。” 李珰打断了司马烠的沉默,他很清楚,这种沉默是无用的,只会徒增皇帝疑虑。 司马烠终于翻开圣召。 “右军校尉李珰,改迁擢升为靖远大将军,统十万新军西征羌州乱民暴动。赐号新军为靖远军。传召天下,以定名分。” 最后二字,他咬得格外沉重。 名分,无形的天堑。 皇帝此举,是为斩断李珰同北疆“靖远军”的联系,如今他成了实权在握、名副其实的一品大将军,不再受州郡辖制,只服从皇帝诏令。 也是一道皇帝诏令,轻轻一句“传召天下,以定名分”便是让北疆无名无分的“靖远军”消失在民声之中。 那谁还记得他们的功绩呢?这一招是为了偷梁换柱,还是赶尽杀绝,亦或两者皆有。 李珰想问个明白。可是不可问,一把“不臣之心”的利剑高悬在他的颅顶之上。 “是,微臣谢陛下隆恩,谨记朝廷所托,平定羌州之乱,拱卫晋国安宁。”他自觉这番回复还算情真意切,落落大方。 一侧的张信将一封舆图放在他的脚边,朗声开口:“李将军,朝廷这几日重新审度了靖远军西迁路线,诸多朝臣建言,从长江走水路赶赴羌州,虽行程快,但毕竟是溯流而上,又是冬季,多有不便之地。且沿岸多有重镇守军于江上操练,十万大军通行怕是有波折之处。” 他蹲身,指向舆图上的一点:“朝廷认为,先走水路到九京,过洞庭,经湘州、渝州走陆路为十分便利。卢将军会在益州、渝州交界的蜀阳迎接大将军与靖远军。” 靖远军,他说得真顺口。 李珰捡起舆图,仔细折好后放入腰间锦囊。冲着帘后众人稳稳一拜:“臣李珰,代靖远军十万将士叩谢陛下、诸位同仁体恤之恩。” 十万大军从淮水下游走运河水路直抵长江,再由长江经过鄱阳、洞庭,而后便是陆路。 李珰未多做停留,领完圣旨和修改后的舆图,再由张信领下山。 直到走入无人之处,他一拳垂入路边栾树的树干,关节凸起处血肉模糊,疼痛之意稍稍驱散心里差点压不住的杀意,整个人因为力量集中在拳,几不可查的战栗才被粗暴打断。 李珰眼尾泛起血腥的红,血泪悬在眼睫上,就是不肯轻易落下。 他胸膛起伏,平息着怒意。直到良久后神思清明,眸光恢复平静,他牵过飞马,将青铜钺背负身后,打马离开。 淮水南岸,十万靖远军已整装待发。 顾少安与崔负水等人皆下船候在岸边。崔负水眼尖,远远观见他手上血痕,加之神情淡淡,不复之前意气风发的快慰之色,心底隐隐有了担忧。 李珰走后,他举荐顾少安接任右军校尉之职,至于以后京中有谁把持禁军之权,他已懒得废心神去猜了。 这是顾少安最后一次替他传令。故而李珰下令前,顾少安冲他行了个朋友间的揖礼。 军中之人难得动情,分别之际,多是山高水远,死生不见。 “少安谢将军知遇之恩。” 李珰抬手扶起他:“少安有贤才,功不在我李珰。日后相见,愿君功成名就,得偿所愿。” 崔负水在身后听着,这是李珰第一次说出这般温柔真情的话来。 “传靖远大将军令,统帅十万靖远军开征羌州,陛下御赐军号,众将士自当铭感于五府,英勇作战,不负圣恩。” 方圆间率先听到军令的众郎将皆是一惊,尤其是代为传令的顾少安,怔愣在原地,神情无措,表示不可相信。 “陛下怎会——” 李珰怒斥一声,打断他的妄加揣测:“顾司令,你是要违抗军令吗?” 情感上来了个天翻地覆般的扭转,顾少安稳定心神,了然出声:“是,下官谨遵将军令。恭贺将军升迁之喜,愿将军此去平安凯旋。” 这是旧朝留下来的遗风,具体出自哪朝,已不可考。只说朋友中若有为军者,送别之时必须赠与一句“平安凯旋”,先是平安,后是凯旋,顾盼君归,缺一不可。 北风嚣嚣,正是扬帆南下的好时节。 岸边号角声四散入萧瑟的风声中,被割裂成呜咽的短音,更添某种悲凉气氛。 这一年的《入阵曲》,是李珰最后一次听,自是负水最后一次演奏。 晋国以降,《入阵曲》的曲谱便佚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魏戎,是说国号为“魏”,戎族建立的政权;满羌,国号为“满”,羌族建立的政权。其实这种称谓是相对的,从魏国和满国的视角出发,还把晋国称谓“晋蛮”。实则三家几百年前和几百年后都是一家人,天下百姓还是那些。
遣笔作李珰(17)
地下密室发掘的最终方案定的是从太子墓耳室下墓,考古队员搜索了三个月,没有在太子墓附近发现密室的其他入口。 这意味着地下密室与章怀太子墓同期建造,同时封土,至迟在孝闵帝天耀元年的夏月完成全部的封墓工作。 李珰同步了自己带的课题研究组梳理的章怀太子人际关系线,从天寿八年到天耀元年,没有任何一位与太子亲密的妃嫔、子嗣、皇室族亲、重臣去世,因此基本锁定地下密室仅仅为随葬珍宝的另一处秘密地点,以防后世失盗。 既然设计机关门开启入口,说不定地下的二十米回廊与密室本身还会有其他防盗措施,因此考古方案制定得很细致,将所有能考虑到的险情一一罗列,并列明了应对措施。 郑明哲与许圣昀站在人群外围。太子墓周围10平方公里的土地支起白色的棚顶,现场拉上了警戒线。 李珰、郑译等考古专家正在太子墓入口整理装备,除了一般考古带着的铁铲、软硬毛刷、手套、脚套等工具,因是在地下封闭空间进行发掘工作,整个人全副武装,穿上了安全服与安全帽,防毒面具也戴着。腰间围着黄色安全绳,扣紧锁扣,连接近50米的尼龙绳。 耳室空间有限,只有李珰、郑译和其他两位研究所的研究员进入太子墓,首先启动耳室机关。 考古分队由郑译牵头,过去三个月,他一直同机关与地下密室打交道,初步研究报告先前在研究所做了汇报,现在他仍然慎重仔细地将机关要点重复了一遍。 “青白玉地砖之下应该是主要由青铜和铁构成的齿轮转轴结构,尚不清楚按钮与启动机关之间的连接装置、动力来源。入口打开后,周昭你和我留下来,李珰和顾晓意,你们两个继续向前。” “明白。” 四个人站在耳室边缘处,郑译举起特制的金属探杆,谨慎地向壁画上那只白马的圆眼凑过去。 李珰站在最外侧,眼皮冷冷抬起,双手自然垂在腰侧,直视着壁画上的机关石,却远没有旁边的同事那般心跳加速、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到微微颤抖。 相马有术,故而伯乐可遇千里马,其中之一便是相目。据说马儿的眼睛越大、越有神,越为非凡之种。目一寸,可逮鹿;目二寸,可捕麋;目三寸,可逐天乌。如遇四寸目,便为天下圣雄之坐骑,可平天下。 李珰看着壁画上醒目的黑色马目失神。 探杆即将碰到机关石的边缘,队员们正紧张密切地关注着,一时没有注意到角落处李珰的不对劲。 直到探杆发出一声尖锐的警报声,尾端一个按钮亮起红色的微光。 郑译深深呼吸着,可以听见面罩之下空气流转带起的摩擦声。好在他还算镇定,沉声宣布:“大家做好准备,机关石即将启动。” 只要他轻轻按下探杆底部的红色按钮,探杆顶部的机械手指便会按下机关石,耳室机关启动。 耳室上方亮起幽蓝的荧光,一声清脆的咔哒声,机关石没入墙面,郑译感觉到了力度消散,收回金属探杆。 原本寂寥空旷的墓室长廊间响起沧桑沙哑的机械声,像是枯木逢春,古老的枝干一点点舒展开,迎接新生。 众人脚边,青白玉地砖缓缓没入地下方寸,露出渐渐扩大的深渊入口,沉寂了千年之久的机关阵踽踽独行,来到众人眼前,重见天日。 玉砖下坠,成为地下长廊第一阶台阶。 四个人围在入口,点亮头上的照明灯,光照不见底,只有幽深静谧的空气和尘埃翻涌着,新旧内外气体流动,地下涌起一阵刺骨萧瑟的凉风。 郑译率先走下去,周昭和顾晓意搀扶着他的臂膀,小心放下一截尼龙绳,拿出一侧手臂口袋里装着的对讲机,电流滋溜作响,周昭沉声说道:“安全组注意,我们现在准备下墓,绳索调度准备。由李珰和顾晓意向前探查,随时关注。” “是,安全组收到。” 郑译抬臂探测着头顶上的机关结构,青铜齿轮一大一小的两对分置两侧,托起两块玉砖,传送带应是铁丝绞成绳索,串联起各个金属部件。 他向上举起一个OK的手势:“机关简易,应该只是单纯做密室和耳室连接之用,同时将太子墓与地下密室分隔开。无危险性。” 周昭听了安舒一口气。 顾晓意拍了拍身侧人的肩膀:“那还好,说明我和李珰的人身安全更有保障了。” 李珰附和着点点头。 郑译从地下爬起,接下来是李珰和顾晓意先行下去探查,郑译拍着两个人的臂膀郑重嘱托:“下去后不用着急,遇见什么情况先通知大家再做行动。” 郑译见李珰神色郁郁,以为他是担忧接下来的工作。 “李珰,放心,我们做了周全准备,一切以你们的安全为重。” 李珰调整好头上照明灯的位置,宽慰着覆上肩膀侧的手:“放心,一切有我。” 顾晓意和李珰点亮照明灯,先后从玉阶走下去,每一步都格外仔细,没有贪急。 对讲机内传来李珰清浅的呼吸声:“一切正常。” 两个人再往下走了十步,头顶自然的天光已经微薄到可以忽视。 台阶每一层都很宽,李珰凝神看着脚下,白光打在青石板上,石板潮湿,方整的一块落成一阶,高度约有30厘米,形成落差,这样一层层铺设,构筑了地下二十米的青石楼梯,通往一扇不算高大的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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