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人家就是专情呢,你看看,后宫里就一个皇后,还那么早就死了,一个贤妃,两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美人。算是比较专情的啦!”有一人附和着给出自己的浪漫猜想。 其中一位女生脾气火爆些:“屁哦!我煓哥、大名鼎鼎的孝闵帝,一代霸主,肯定是个事业批好吗,人家专注搞事业,哪有时间去后宫!” 晋孝闵帝司马煓,字光烈,年号有天耀、亘盛,其中前者为人所熟知,后者好像是陪衬,因为天耀年间的十年太平盛世,让这个年号高悬在数千年的帝国王朝历史长空,亘古闪烁。 最开始说话的女生特意用八卦语气聊起一些逸闻:“我之前看野史上聊孝闵帝,说他常常在金銮殿描摹一个将军画像,怕不是——” 鼻音婉转悠扬,带着故作神秘的调侃意味。 崔负献差点就要拍案而起,好在史湘玉翩然而至,落在她右手边的空位。 “还好没迟到!”她将手提包放在软椅下方,背脊舒适地靠在椅背上。 崔负献压低声音开口:“史老师,研究所那边不是要送点东西过来吗,需要我们去接吗?” 史湘玉大手一挥:“不用,放心吧,张老师已经和研究所那边联系了。” “那就好。” 演播厅的灯光逐渐黯淡下来,红色庄严的幕布落下,昭示着表演即将开始。 崔负献端正姿势,调整好心情,打算专心投入表演,先前幼稚的讨论也进入尾声。 稚嫩的语气幽幽叹息:“要是孝闵帝多活十年就好了,至少把儿子养大啊,那之后的历史会不会不一样。” 孝闵帝司马煓,年三十一岁崩逝,其后继之君,为唯一皇嗣,年八岁。一代英主骤然划过历史长空,晋朝也由此进入盛衰转折点。 “不知道。” 随着最后一句附和,周围的观众都安静下来。 崔负献盯着台上的聚光灯,表演已经开始,她的思绪却逐步放空,想着她们的讨论。 或许对于活在过去的人,尤其是对历史产生过深刻影响的人,后世之人对他的最高评价便是这句“如果他能多活X年,那后面的历史会不会不一样”。 这本是一种无谓的妄想,妄想以一人之身,担一世之责。 却也正是这种妄想,代表着读者对他的信任与崇高敬意,他是现世之人对历史美好想象的化身,也是对历史之缺憾的真切同情。 因为我们清楚,历史不可更改,一人无法扭转一个时代。 这般思量,熟悉的鼓声落入耳廓,唤醒了崔负献的神思,同时将她拖入一千五百年前的雨夜。 台上的表演者着玄甲,持长戟,根据《晋书》中对士兵的记载进行了服饰、武器的还原。明明这些装饰同千年前一模一样,可是她就是觉得哪里都不对。 和平盛世里的人哪里能身临其境,体味硝烟烽火中,山河震动,血流如注。 所以唱不出这歌的味道。 “铁衣玄甲震苍云,执戟操戈破天门。” “男儿何辞边疆月,自有春风送玉魂。” “黄泉奈何问安国,忍教同袍卸甲归。” “家妇子女多凄苦,日把豆菽祭牌碑。” “来生不作未亡人,省让后人叹慈悲。” 省让后人叹慈悲。 这是李三思的叹慈悲,还是崔负献的叹慈悲。谁算是这长调中的“后人”,谁又做了“未亡人”。 这便是你的题词吗? 我听到了,一千五百年后,应该不算晚吧。 这一瞬间,她终于认输了,自己是崔负献,更是崔负水。 那道时空鸿沟她终其一生都难以跨越,只能欣然接受,在此时此刻凝视、感受、追忆、描摹着那个属于崔负水的故事。 她故作擦拭眼镜,摘下镜框的一瞬,拇指飞速地擦过脸颊。 左手侧的几个女高中生泪水盈面,双肩轻轻耸动着,沉浸在《将军调》的哀婉凄切之中。 她在心底收回之前的狂妄之言。 纵不能身临其境又如何,这世上多有情感共鸣之处,偶得一二,便是一场合格的对话。 她已经恢复正常。右侧的史湘玉虽神情动容,不似很多人已经落泪,可能是她常常来听,已作寻常。 表演结束,她们走了工作人员的通道离场。 史湘玉看她眼圈红红的,宽慰着:“看来李三思的才情名不虚传。” “这词写得哀婉,倒不如他之前的那首《纸鸢游》。” 史湘玉笑着回应:“年少总是轻狂点。他是文臣,没有亲自上过战场,只能从战场外活着的人出发,看看这些人的情感悲欢,何尝不是对死去之人的追忆呢?” 崔负献感慨于史湘玉的共情能力。一个对着无言残损的文物都能流露出真情的人,自然在感喟人生上经验独到,功力更胜一筹。 因此她真诚地向这位导师致谢:“史老师,谢谢!” ---- 作者有话要说: 煓,tuan,第一声,火势旺盛的样子。
无人敢写帝皇书(19-1)
李珰和负水赶回大营时,大军已结束战斗,荡平了羌州乱民,将安容城彻底控制在靖远军手中。 李珰以自身为饵,有意打草惊蛇,不想这些贼子原是狗急跳墙,连带着乌颉丢了官帽,被处以极刑。 自然,这种表面维系的平和局面下暗流汹涌,即便是李珰也不能立刻探清。大军仍留驻羌州,未请旨回朝。 李珰的身子今日不太好,初始只是咳嗽,而后脸色潮红,呼吸不畅,声音日益沙哑。但他日夜操劳军事、发号施令,直到喉咙仅能发出呜咽含糊的短音来,他才不耐烦地召来军医号脉。 崔负水只以为他是那日在水中泡久了,伤寒入体,又操劳过度,应当仔细休息几日便能好。行军打仗的人,风寒不是什么大毛病。 李珰有军医顾看,大军凯旋,她忙着同几位领军出战的将军讨论军令乐谱的事,看看在实战中有哪些弊处需要更正。 郑云和沈淮七做了卫队长,平日会带着小队巡逻,三人偶尔遇见,弯起眉眼张扬一笑便是打过招呼,倒都没有泄露自己出身将军府的事。 除西平羌州之战,北伐军队已出征一月,按理,羌州这边也能打听到一星半点的动静。毕竟两国交战,你死我亡,牵扯天下百姓,一举一动皆不是小事。 可是李珰,似乎只关心羌州这一亩三分地,对司马炽、陈善炜所领的三州征北军毫不注意。有士兵说将军吩咐他在安容城找一处幽静气派些的大院。 负水忆起莫干山前、淮扬柳边,他对司马烠说预备长留羌州,看来是鹧鸪声啼、淮安折柳,也不能留下他了。 负水看着天边耸峻嶙峋、悬泉瀑布,心情像是青山之上那朵舒卷的云,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落到实地的宁静与平和。 那一日,后来回想,若是天上的神仙施施法术让悬泉倒流、让流云停滞,让日子就这样永恒不变地安定下来,给李珰一点点快活惬意的太平时,她日后定能释怀良多。 流云随风飘荡,任意东西,却终是降落在山之外,瓢泼大雨,青山拢烟,悬泉如涛,惊石拍岸。 卢仲之一身蓑衣冒雨前来,周身凉气比夜色更渗人。 李珰不满地睨了他一眼,卧在榻上,手捂住唇,轻轻咳了两声:“你离我远些,我风寒之症刚有起色,你莫要连累我再多喝几天药。” 帐中弥漫着浓重的苦药味,天顶被结实地封住,李珰不能吹风,帐内空气逼仄凝滞。 卢仲之脚步一滞,焦急之色转为微微惊讶的神态:“你如今终于肯吃药了?” 李珰未作回应,案上的药碗冒着白汽,似乎并不受伤者待见。 卢仲之心下叹气,当年李珰从鬼门关爬回来后,未等疗伤,便被押送京城受审。自那以后,他便不再吃药,像是一种为赎罪而坚持着的自我审判。 卢仲之来不及感慨太多,不管身上的湿气,从蓑衣之下掏出一封干燥褶皱的书信,面色阴沉,已有隐隐怒意:“北边传来消息,说征北军留驻南阳,朝廷打算和魏戎议和。” 李珰咳得有些头疼,本来不想理这些耗费心神的事,却见站着的人眸光炽烈,一袭蓑衣四处还滴着水,将木板润湿。他不愿拂他的心意,也想早早打发他,扯过纸页,随意翻开,视线游离着,神态慵懒。 “既取了南阳,正是大胜之势,为何大军仍然退守豫州,与魏戎和谈。难不成淮安念起自己中原正统的身份,打算学先礼后兵那一套。”他词句嘲弄之意甚浓,末了还轻狂地嗤笑两声。 “此时和谈,不知是喜是忧。”卢仲之长长幽叹一声,“征北军如今被东海王和陈善炜牢牢握在手心,如今提起和谈,怕是有意缓下北征之事。” 后一句他说得极缓极轻,眼色关注着榻上之人的神情,仍是一副与我无关的适意姿态。 话说到这般地步,卢仲之便是表明自己的立场,同时支持李珰来作出决定。 李珰给出一个义正严词的理由:“我奉朝廷旨意西征羌州,如今羌州之事尚未解决,何以越俎代庖,管他人闲事。” 李珰揉着眉心,作出歇息的架势,便是赶客之意。 卢仲之也未打算用一封书信、几句闲话就打动他,见他神容怠懒,多有青白之色,不忍多做打扰:“你好些养病,不要怕药苦。俗话说,良药苦口。” 作势便要以兄长之姿娓娓劝解,李珰听得烦躁,高声大呼:“来人,恭送卢将军出营!” 两个士兵掀帘而入,恭敬地作出一个“请”的手势。 卢仲之愤愤瞪着李珰:“我辛辛苦苦、日夜兼程,亲自给你送来消息,你连住的地方都舍不得给出一块来!” “你吵着我养病,我没吩咐他们把你绑起来沉河就不错了。”李珰挥挥手,示意士兵领着他下去歇息。 军中自有接待来客的地方,又有专门接待的军士,不至劳驾李珰亲自安排。 雨夜之声慰人心神。李珰虽精神不济,难得心情平和,倚着油灯的浅浅光晕,看了一会儿书,书案上的黑色汤药早就凉透了。 后时回想,事情到了今夜,尚算有回旋余地。 · 李珰乃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之人,性情多变,少有真情寄托,但一旦想要什么,便是使尽手段、粉身碎骨,也要争一争的执拗性情。 豫州之战,李珰被贬回京,余下的“靖远军”托付给了军中的胡定荣。“靖远军”极少更换统帅,得是跟着将士同生共死、刀山火海中拼杀出来的可信可敬之人,方能凝聚人心,令这些后路无望之人心悦诚服。 关于晋国与魏戎议和之事,天下争论不休,有人赞成,维持两方和平局面安稳度日;有人反对,说天下定于一统,如今晋国处于上风,自当乘胜追击,一举拿下洛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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