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宜修看了看不远处的亭子,旁边是御花园高高的藩篱。李衍立刻懂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五月,清风徐徐,最是宜人。 顾宜修的酒量不行,那杯御赐酒下肚,已经是微醺。但他理智尚在,只是声音有些拔高,等人站定,他问道:“有件事情一直想问你,但平日里我不可能向你开这个口,今日酒后借机,想把这件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以解我心头之患。” 李衍和他并无交集,一时间也不晓得顾宜修所知何事:“你问便是。” “两年前,我妹妹生辰日那天发生了什么?” 话音落地,李衍的脸色微微一变,尽收顾宜修眼底。他皱起眉头,伸手攥住李衍的衣领,冷声道:“你若不说实话,我不介意在这里再跟你一分胜负。”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顾瑶从那以后就变了一人似的?而且顾宜修没理由地觉得,顾瑶一走两年,吵着要去那什么学堂,定是与这件事情有直接联系! “她想我袒露心意,”李衍面色不改,一字一顿道:“我拒绝了她。” 顾宜修闻言,突然一声冷笑,把他松开了。 “你倒是实诚。” “这种事情,何必说谎。” 得知两人已再无瓜葛,顾宜修心情好了不少,他一方面觉得李衍这厮眼高于顶,并非良配;另一方面,他又理所应当地觉得,他不喜欢瑶瑶,实乃有眼无珠。 但看到李衍一副孤高的模样,顾宜修又想起那日殿试的情景。按照大雍传统,新科状元应受封翰林修撰,做一些重要且清闲的肥差。但这位小少爷却主动提出要去大理寺,最后被受封大理寺正。 顾瑶也曾跟自己提起,李衍曾在酒楼中救下一名小倌,对大雍律条信手拈来,想必是一开始便为自己规划好了一盘棋。 而顾瑶并不在他的棋盘之内。 顾宜修好像明白为什么那日回来,顾瑶会沉默不语,不仅仅是心意被人拒绝,更是把他当成了一个镜子,看到了平庸的自己。 “既然如此,我也有一事相问。” 这时,李衍突然开口。顾宜修冷冷地看着他:“什么?” “殿试当日,你为何弃题不答?” 殿试共有八个问题,众人各自回答,择优打分。但那日,顾宜修不知为何发挥平平,连李衍向来都瞧不上的王元识都比不上。 后来便成了一甲之末的探花郎。 顾宜修闻言,清冷的眉眼在一瞬间变得柔和:“你可知一甲之中,何为探花?” “少且俊者。”李衍说罢,微微蹙眉,这是个什么无趣的理由? “我妹妹喜欢,”顾宜修微微颔首:“便是理由。” …… 二人很快便分道扬镳。 顾宜修打算随意走动走动,醒一醒酒。李衍不想再回到那些宴席上虚与委蛇,索性坐在亭子里,吹吹风,小憩片刻。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是从那高高的藩篱中传来的。李衍警惕地走近,双手握拳。 这等皇家园林,守备森严的地方,是谁敢这么大胆,竟然做如此偷摸之事—— “呼——累死我了。” 清脆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莫名的熟悉。李衍微微一愣,抬起头,和那藩篱上的人四目相对。 那一霎那,顾瑶惊讶的面容映入眼中。光阴瞬间倒回至好多年前,初夏的时节,也有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相遇。 但现在是定安三十八年。 一阵清风起,吹来了不知何处的泡桐花香。
第27章 她笑道:“恭喜你成为新科…… 在来到京城前, 顾瑶并不喜欢夏天。 对她而言,大雍的夏天分为两种:一种是家乡小镇盐城,门前小桥流水, 夏天爱吃一碗蛋花酒酿丸子, 加点秋天做的桂花酱,冰甜爽口;另一种是繁华嘈杂的京城,这里白日摩肩擦踵,夜市光怪陆离, 还有白色荼靡花一般清傲漂亮的少年,遥远得像是在一座冰山的山巅。 但喜爱归喜爱, 京城的夏季总是转瞬即逝。到了九月就天气转凉了, 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盛夏一点点从指缝间溜走, 抓也抓不住。后来到了云上学堂, 这个坐落在山头的书院, 八月已经没有蝉鸣的聒噪, 头顶的繁星变得清爽, 同窗早早换上了厚实的秋裙。 她从没想到, 自己会如此思念某个时节, 但万事难预料, 就像脑海里上演过无数次重逢,独独未想过再次见到李衍是这种情形。 但现在并不是感怀的时候——顾瑶脚下的藩篱并不结实, 她早已不是个轻盈的女娃娃,少女玲珑有致的身体压得藩篱摇摇欲坠,发出吱吱呀呀的吟声。 她只好麻利地跳到地上,“扑通”一声,溅起一阵灰蒙蒙的尘土,只是落地的姿势不甚雅观, 让她有些懊恼。 算了,大家闺秀的形象早都没了,自己又有什么好矫情的。 她理了理衣服,若无其事地冲李衍笑了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顾瑶。”李衍方才有些微讶,现在也已平复下来:“你怎么会在此处?” 顾瑶笑道:“我是来找我阿兄的,你有见到他么?” 顾宜修前脚刚刚离开,应该走得不远,李衍给她指了一个方向,小姑娘道了声谢。 搁在平常,她怕是不会如此善罢甘休的。李衍似乎也看出她改变了不少,谁知顾瑶突然又折回来。 “我是不是还没有贺喜你?” 李衍愣了一下,这几日贺喜的名帖纷至沓来,几乎能把李府淹了,他丝毫不在意地摇摇头:“无妨。” 只见她笑道:“恭喜你成为新科状元。” 小姑娘眉眼弯弯,清澈明亮,这个笑容发自肺腑,干净而又纯粹。 这是顾瑶的由衷之言。 从学堂到京城,紧赶慢赶也要一天的马车,她为了不错过兄长揭榜特地提前回来,可惜仍是记错了日子。 回到京城的时候,半座城都空荡荡的,她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大家都去看今年的新科状元郎。 这状元郎年仅十八,说是天降文曲星也不为过,且才貌双全,乃是人间数一数二的挺拔姿色,是以众人都赶着去瞧这个天大热闹。 这些形容都让她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给她悸动,又让她难堪,但他始终是白月光照在心头的影子,擦不净、忘不掉。 她跟随者欢呼的民众,来到一条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街。这是状元郎游街的必经之地,许多人在这里伸长脖子等着。顾瑶进了家酒馆,坐在靠窗的位置,将下面的热闹一览无余。 “来了来了!状元郎来了——” “在哪儿呢!我咋没看到!” “瞧,那不就是么!” 议论声宛若沸腾的滚水,让人等的抓心挠肺,一双双期待的眼睛看向街道的尽头,不知过了多久,哒哒的马蹄声突然响起。 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身着红袍,面容俊俏,他骑着雪白的金鞍白马,手握圣诏,一路旗鼓开道。 大雍最为繁华的春季,旭日为他镀上了一层金灿的光芒。他是如此地意气风发,打马经过时,一束束鲜花和锦囊扔到他身上,他也置若罔闻,骄傲得不肯倾斜一丝余光。 那袭鲜艳的红烧尽了人间烂漫的春色——少年天资卓绝,万众瞩目,比所有虚虚假假的流言还要惊艳,直让人觉得天道不公,独独偏宠他一人。顾瑶坐在楼上,看着一身红衣的李衍从远处走来,又走向远方,带着一身的荣光与支离破碎,仿佛要从人生的高点戛然而止,化为一缕仙气逸然的青烟,飞升直上。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直到日上三竿,茶水凉透,才缓缓起身。 该走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连兄长的闻喜宴也要错过。 在回来时,曦河公主托人给她送了闻喜宴的名帖,结果小姑娘来得匆忙,把名帖忘得一干二净。 于是她左右观察了会儿地形,才偷偷摸摸地寻了处僻静的地方,三下五除二爬上了藩篱。只是没想到,自己爬树的功夫全然没有退步,在李衍面前出丑的功夫也炉火纯青。 回想起这些,顾瑶的耳朵隐隐发烫。这下好了,本来觉得自己已然脱胎换骨,来日定要在李衍这厮面前大出风头,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快,不过出的是洋相罢了。 但是李衍还是没变。 顾瑶想,不管他人如何变化,这个人是最有骨气的。他依旧那么意气风发,这很好。 至少自己的这份喜欢并不低贱。 李衍如此聪慧,定然是听出了这句真情实感的祝贺,朝她拱了拱手:“多谢。” 不知为何,两年前顾瑶因为他,几乎是逃避般去了云上学堂;如今却又如此得体地寒暄,生分得让人觉得难过。 她默默地看着他,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该离开了,但还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对了,你与谢姑娘如何了?可是定了亲,选好了吉日,还是已经……” 李衍漂亮的眸子紧盯着她,眉头簇起:“此乃私事,恕不告知。” 顾瑶一愣,后知后觉自己有些失态,当即告了别,快步离开了。 …… 闻喜宴结束后,顾瑶同顾宜修一起回来,又在家中呆了大半个月,好好同家人团聚。 顾宜修名列一甲探花郎,被陛下亲封国子监丞。虽说是个六品小官,却也是个不错的起点——敢问历代天子,谁不重视科举才俊?国子监不知培养了多少国之栋梁,在朝中实力稳固,自成一派。 更别说,大雍的科举制度便是那位国子监生考前必拜的学圣青山居士,一手创立推进。当今圣上亦曾拜青山居士为师,每每提起这位圣人,语气都要恭敬三分。 顾宜修进了国子监,便是自动站了队,归化到了三皇子手下,得其庇护。 但他为人相当刚正,怕是不肯受人牵制,早晚会吃些苦头。顾老爹知道自己无权无势,只是个勉强解决温饱的千夫长,不能给顾宜修提供什么靠山。于是这几日便在这么悲喜交杂中过去了。 又过了几日,眼看着顾瑶回学堂的日子临近,魏府恰好递来了名帖,说是魏佑娣邀她共用午膳。 自己已经许久没能见到魏姐姐了,那天,小姑娘早早到了雅厢,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都没见到魏佑娣的身影。她心里直犯嘀咕:魏姐姐一向守时,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心里正盘算着要不要出去寻人,雅厢的大门便被人打开了。 魏佑娣像是匆忙赶来,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顾瑶看到人安然无恙,才长舒一口气:“魏姐姐,你这回真真让我担心了一把,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害得我止不住心惊胆跳。” 魏佑娣连连赔罪,点了份小姑娘喜欢的桂花冰粉赔罪。 “方才有事耽搁了,实在脱不开身,”魏佑娣笑道:“不然,我怎么舍得让瑶瑶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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