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她也舍不得自己主子的孩子没了,这碗药亦是裴朝露佯装入口时,她上来拂开打翻的。 裴朝露知晓了李慕的态度和意思,垂眸望自己的小腹,转眼又看地上还有余温的汤药,突然便笑了下。 “他不让你同我说,只说届时我发作,是为何缘故?” “您左右月信不准,言您月事崩漏。”林昭回道,还不忘低头小声补充,“其实这是很好的说法,您自个不知用过最后的半颗药,属下又封了您的脉象,您怎么也不会想到自个有孕,最多受些痛楚熬一晚,天亮便都结束了。” “殿下,他也会来陪您的。” 裴朝露靠在榻上,头抵在床棱上,伸手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面上有温柔又慈和的笑。 “我这两日精神不济,以为脑子会转得慢些。”她的笑意愈加浓丽,眼眶却一圈圈泛红,话音里有极轻的叹息,“但凡我少思些,你家殿下这阴谋就得逞了。” “姑娘……” “我没有怪他!”裴朝露尤自说着,“要是如他意,我眼下便不烦恼了。” “怎么办?”她一边笑,一边流眼泪。 手和眼都在小腹上,仿佛已经看到了孩子的眉眼和四肢,只是脑海中闪现的却是当下的时局。 李禹,李济安,枉死的七万将士,活着的裴氏族人,还有她并不康健的身体…… “他不是吃斋念佛好多年了吗?怎么说狠就狠的?” 她哭着问,“你家殿下一贯傻气,怎么今朝能这般精明的?” “他难得聪明一回,临了还漏了马脚!还是笨的!” 林昭应不上话,只是突然有些理解殿下为何要瞒着她打掉孩子! “再去熬一盏吧。”半晌,裴朝露止了哭声,重新攒出一点笑意。 好似又是白日里东宫端庄贤淑的太子妃。 林昭无话,只颔首应诺。 “等等!”裴朝露忽然唤住她。 林昭惊喜回头。 “你说他会来守着我?” “嗯!”林昭原以为裴朝露转了念头,这般闻言遂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殿下如今当在毓庆殿,稍后您用了药,属下便传信号他。” “不必了,又不是什么好事情,我不要见他。” 裴朝露到底不是林昭嫡亲的主子,那晚李慕还是得了信号,赶来东宫。他换了一身禁军的服饰以掩身份,在残月幽光中站了一夜。 却始终没能进去那扇门。 往后多日,亦无法得见。 东宫承恩殿合了宫门,只传话出来太子妃微恙,需静养几日。 而再见面,已是七日后,十月初三的百花宴上。
第68章 二更 他们与天子间,形成了一道微妙的…… 百花宴设在太液池畔的九曲回廊间。 十月金秋, 丹桂飘香,玉兰如雪。虽比不得春日百花盛开,姹紫嫣红, 但今日人比花娇。 名册上四十位高门女郎皆在此间,尤其是西北道上的二十位姑娘,个个琦年玉貌,姿容绝艳。 而原本染恙避宫的太子妃, 亦严妆华服而来。 只是她来的有些晚,逾了小半时辰。 离她稍近的几位女郎看得稍仔细些, 太子妃气色确实不大好, 虽是面容精致, 然双眼没有多少神采,脚步亦是虚浮。 虽说这是为太子和齐王设的百花宴,然太子出征未归, 未免齐王一人尴尬,此间尚有其他宗室子弟一道赴宴。 初时是宴会,而后则各自玩乐。 宴会初,男女左右分桌而食,右侧皆是儿郎,首座坐着李慕。上首三座乃太子妃, 苏贵妃和德妃。 李慕退了阴家婚约,复身子大安。各高门自是欢喜,个个都盯着齐王妃的位置。哪怕不是正妃,侧妃亦无妨。 当然也有人想入东宫,毕竟东宫之中皇长孙患哑疾,太子妃又身子羸弱,不是好生养之相。 “身子可好些了?”德妃起身扶过裴朝露, “要是不利索,坐坐便回去,这里有妾和贵妃娘娘。” 穆清顾念她身子是一回事,然此刻更在意她的心情。 这百花宴是为李慕而设,陛下却非要裴朝露掌宴。旁人看不明白,她却清楚,这是要裴朝露说服李慕成亲,为大郢开枝散叶,以添司天鉴说言的祥瑞。 “名册带了吗?本宫看看。”一旁的苏贵妃不咸不淡地开口。 裴朝露冲德妃笑了笑,抬首示意女官将名册奉上,“ “母妃请!” 两侧诸人,左处儿郎自无人关心名册勾选,左右都清楚是来陪衬的。偶尔两个同李慕说得上话的凑身言语了两句。 不过是玩笑问他可看中哪家姑娘,亦或是让他自个直接上去勾画了,自也无人会多言。 李慕一贯的冷漠疏离,眼下更无心应付。 他的一颗心全在裴朝露身上,却又无法这般众目睽睽看她,只留一抹余光落在她身上,却也不甚清晰。 唯有她发髻的步摇在秋阳下闪出一点温润光泽。 步摇轻晃,金钗忽颤,他总觉是她摇摇欲坠的一副身形。 承恩殿宫门紧闭后,她当是恨极了他,连着林昭都不放出宫门,他便也得不到东宫的一点消息。 只连着七夜,每夜乔装守在承恩殿外。 偶尔能看见她临窗倚坐的身影,或是由人扶着转入里间的模样。 李慕深吸了口气,到底还是望上座扫过一眼。上头有他生母与养母,看一眼亦无妨。 只是这样一眼,他还是觉得心惊。 大抵是落胎后畏寒,才十月,她已经披了狐裘,一张苍白的脸掩在风毛中,尤似娇花被雨淋,不甚堪折。 然这才七日,她如何经得起外间冷风。 这宴前些日子李慕本已回绝,陛下一时没有回应,他便当已经不了了之。 却不想,直到昨日却又提出,言是太子妃之意,其身不过微恙,宴可如常进行,请齐王殿下安心赴宴。 闻“安心”二字,李慕又觉她话里有话,一时理不清头绪,遂应宴而来。 “这名册如何干净如斯?”上座上,苏贵妃蹙眉问道。因讶异,一时声响有些大。 “太子妃便是染恙在身,看个名册的事,不至于都要这般耽搁吧。” 她将册子扔在桌案上,扫过左侧如花似玉的姑娘们,不耐地揉了揉眉心。 她之不耐自是要应付这般多人的择选,觉得委实麻烦。 流露的是对裴朝露的不满。 然,她那样一扫,眼风从诸女郎身上过,是个人都不自在,尤觉被人嫌恶。 一时间,左侧群芳大半人心中被堵了口气,自有对苏贵妃这般看人敢怒不敢言的。然大部分是对裴朝露不满。 是她的失职,惹得贵妃不快,使她们莫名被嫌弃。 而更重要的一点,诸人心中都知道这次择人的方式和掌权人。 因着苏贵妃伴驾鲜有闲暇,而德妃又才上高位,陛下遂把掌宴择人的权利全权给了太子妃。 方才,苏贵妃翻阅名册之际,女郎们便屏息翘首,想着自己已被首轮择中。结果,这太子妃竟是一个都不曾勾出。 让她们连对比、参照的机会都没有。 西北道高门的女郎,曾在敦煌郡守府,因裴朝露看管甚严之故,对她没有多少好感,这厢又经此一遭,更是将她视作了眼中钉。 只个个暗中眼风扫过,欲要联手将她拉下。 “不是母妃这个意思。”太子妃的声音缓缓而起,只含笑道,“是儿臣想着此乃齐王之终身大事,与其你我择选,万一有个疏漏没择中他心仪的,白的惹他不快,倒不如让他自个选。” 话至此处,裴朝露转首望向李慕,“齐王殿下,您说本宫说的可在理?” “皇嫂所言甚是。”李慕拱手致礼。 她给他结亲,彼此已经历过一回,总也不想再有第二次。 且此间诸人,她选与不选,选哪个,都得罪人。 若今日非要择出一人,李慕宁可自己来,也断不要再经她之手。 左侧女郎们闻此言,心中稍平了些。只是望向裴朝露的眼光仍旧多有不善。尤其是不知道李禹不能传承子嗣的高门女郎,多来对她不屑。 以往是被她母族威望荣光压着,只得仰视于她。 眼下她已是罪臣之女,却偏偏恩宠尤在,依旧压着她们一头。无论入东宫还是入齐王府,竟都需经得她来裁定。 她们焉能咽下这口气! “既如此,诸位自便吧。”裴朝露玲珑剔透的心肠,如何领略不到此间诸人投来的目光只含笑道,“本宫用药的时辰到了,且失陪了。” “太子妃,药已经送来偏殿了。”林昭开口道。 裴朝露颔首,盈盈起身离去。 未几,苏贵妃亦离席而去,高座上只剩的一贯低调的德妃。 诸人遂也不再拘束,左右闲聊,起身赏花,往来谈笑。 有女郎前来敬酒,李慕也未拒绝,只依礼饮下。周遭亦有同宗子弟,又有攀附者,见他难得好面色,遂亦来敬酒。 李慕一一饮过。 然,未几,齐王殿下便不胜酒力,酒水洒了衣襟,只得离席更衣。 * 偏殿中,裴朝露饮了药,却又倾数吐了出来。李慕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她吐得两颊生汗,气喘吁吁,整个人模模糊糊。 李慕蹙了蹙眉,过来给她拍着背,见她吐得差不多,便从兰英手中接了清水给她漱口。 她合着眼怏怏喘息,只觉怀抱熟悉又温暖,便抓着衣襟靠上去。李慕给她擦过额角的汗,拂开黏在耳畔的碎发。 “殿下,这药还得让姑娘再用下。”林昭将药送来。 李慕接过药盏,盯了她一眼。 “安胎药!”林昭讪讪道。 李慕端药的手顿了顿,也没多话,只垂首望着怀里的人,低声道,“喝得下吗?” 裴朝露恢复了一点神思,点点头。 李慕便端来喂她。 药盏端来,她皱眉又想吐。 李慕正欲挪开碗盏,却被她拽住了广袖。 裴朝露深吸了口气,仰头将药灌了下去。喝完后,她捂着胸口直起身子,一个人缓了片刻,终于不再恶心,只抬手示意两个侍女下去。 殿门合上,这一处尚且隐蔽。 她坐在榻上前端,李慕坐得稍后,两人间仅隔了三寸的距离。她的披帛缠着他的袖角,她一转首便能靠上他胸膛,他往前倾一倾亦能将她在怀间。 然,时间有一刻是静止的。 两人谁也未动。 半晌,李慕先开了口,“才两月还没成形,往后再动手,就更伤身了。” “落了他吧。” 若是这幅场景,他还有所疑虑。 那么林昭一句“安胎药”,总也说明了一切,七日前是未将孩子打掉。 裴朝露没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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