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用了这好东西吧?”苏贵妃抓起她手腕,“你是怎么敢两次行凶在她面前的?早同你说了,那是个较比干心思还灵透精明的人,现下盯上你了吧!” “这,可是个铁证啊!”苏贵妃一把扔开她,满眼嫌弃道,“你且等着她寻个由头搜宫吧。” “搜宫?”阴萧若惊愕道,“无凭无据,她敢!” “她有何不敢,且不说她是你正儿八经的主子,便是眼下怀了那胎,随意寻个借口便可!陛下爱重,百般护佑,你拿什么和她顶撞。” “无脑的东西,本宫算是白疼你一场!” “妾、妾身……那”阴萧若紧抿着唇口,想起胞姐,尤觉靠不上,只膝行至贵妃身前,“还请娘娘只条明路,妾身再不莽撞,自以娘娘的话为先。” 苏贵妃看着她,半晌缓了声色,“起来吧。” “你莫怪本宫气恼,想想自个拖泥带水的,都做得什么事。”她轻叹了声,“本宫看你是急糊涂了,你有何破绽,左右不就这么个东西吗?” 苏贵妃目光落在那个镯子上,“没了他,不就没了破绽吗!” 阴萧若闻言,频频点头,只赶紧摘下。然镯子握于手中,左手塞到右手,右手换到左手,竟又不知该藏于何处。 “放本宫这,你可觉得安全?” 阴萧若眼神闪过瞬间的光彩,只双手奉上莲花镯,“妾身谢过娘娘。” “你也乏了,今日便莫去参宴了。”苏贵妃接过镯子,轻叹道,“太子妃处,本宫会给你安顿好。” “你好好备着,给太子早日开枝散叶才是正紧。” 阴萧若眼中光华愈亮,面上烟霞绯红,磕长头谢恩德。 她走后未几,李禹从偏殿转出,双眼盯着那个镯子。 “阿娘接见了她两回,便是为了这么个东西。” “安玲,把你前头得的好东西装进去。”苏贵妃一时未应李禹的话,只将镯子递给安姑姑。 安姑姑瞬间意会,接了匆匆离去。 “阿娘,您是要……”李禹神色变了变,到底浮起两分惶恐。 “好好赴你的宴,同你无甚关系。” “我……” “闭嘴!”苏贵妃睨他一眼,“来人,继续给本宫上妆。” 李禹一时僵在原处。 “想活命,就给我滚回东宫,如常赴宴。” “宴散,你便是新帝,阿娘便是太后!”苏贵妃压着声响,在宫人入殿前,自己将皇后才可用的鹤鹿步摇簪上了发髻。 除夕夜,雪花未落,烟花满天。 昭阳殿中,百官宗亲参宴,这是暌违两年后,君臣再次于长安皇城共度除夕,迎接新岁。 如此佳节盛宴,连在蓬莱殿安胎、久不见宗妇的太子妃亦盛装而来。 裴朝露到时,晚了一炷香的时辰,殿中已经开宴。 她严妆华服姗姗入殿,屈身欲要请罪。 “快扶好!”正座上的李济安止住她行礼,只催她落座,不免嗔怪道,“积雪未散,许了你静养不来的。何必赶这趟!” “父皇体恤儿臣,然儿臣不敢恃宠而骄。”裴朝露恭谨道,须臾却变了脸色,只望了眼身侧的李禹,眼中凝出两分落寞,“当是阿昙生养,失了容色,殿下……” 她未再言说,只抚了抚面颊发髻,神情愈发委屈,唯一双桃花眼中还有两分倔强。 李济安一眼便懂了,笑道,“这厢是三郎的不是,回来十余日,可是不曾去过蓬莱殿!” 李禹将前后话听来,简直怒火中烧。 一时又辨不出她此间何意,只觉这妇人愈发难以琢磨,竟还能这般倒打一耙。 然亲贵当前,他亦不好发作,只斟酒自罚。 “是孤的不是,还望太子妃海涵。”言语落下,他还不忘给她将一点褶皱的衣角抚平。 裴朝露浅笑温柔,只抚了抚髻上发簪。 “阿昙气色不错!”上首,苏贵妃的话随之而来,“只是今日在发髻妆簪上怕是不合时宜。” 她话语落下,殿中诸人便皆望去。 细看,果然不妥。 裴朝露簪了一副六尾红宝石孔雀步摇。 六尾步摇,是亲王王妃的品级。她乃东宫太子妃,该簪八尾才对。 “是妾身的不是,妾身知错了。”裴朝露言语间,满眼都对着李禹,完全一副赌气的小儿女情态。 只是抬眸的一瞬,同斜对面定安侯的老侯爷眸光接上。 这便是她今日赴宴的两个目的。 让陛下感知她对旧事的释怀,逐渐想着争宠。自不需要完全信任,一点种子种下即可。 另一处,便是再次同定安侯府对接,她的信念。 她确确实实只是亲王王妃,即便身在东宫,亦不想做太子妃。 “下次可不许了,这可是正经合宫宴会。”李济安虽是责备话语,然语气中难掩宠溺。 “阿昙知错,断不敢有下次了。”裴朝露娇嗔面容上,抬起一双明眸,同对面的李慕眸光接上。 李慕无奈又心疼地看了她一眼。 “陛下,今日合宫团圆,妾身亦想再求个圆满。”苏贵妃的声音缓缓而起。 “你说。”李济安今日十分开怀。 “三郎常伴妾身膝下,妾身自是足矣。然妾身与六郎久别,不曾尽过多少慈心,今日借着这团圆之宴,请六郎于妾身手中饮口清酒,便算我们母子情分如初。” “六郎,还不快来!”李济安朝下唤道,“来你母妃处。” 李慕应声起身,裴朝露本已闲下用膳,一时间亦吊起一颗心。 苏贵妃焉能这般好心! 然这宫宴之上,天子眼前,一杯清酒便是清酒,再不可能多出旁的东西。送入殿来所有入口之物,都是经过人为试毒的。 “时值入冬,儿臣旧疾频发,医官言用不得酒水,还望母妃见谅。” “无妨,今日不可拂了你母妃好意,就饮一小口。”李济安见苏贵妃瞬间寒了面色,遂打过圆场。 “母妃勿怪,自是体恤儿臣的。”李慕笑道,“儿臣以茶代酒,向母妃赔罪!” 殿中气氛僵了一刻,李慕原是已经拒了这酒水。再劝,便是彼此都没有梯、子下了。 只是苏贵妃执拗,亦是不曾应声。 裴朝露侧身同涵儿言语了一番,含笑让他去了殿上。 “祖母,您这酒水可是寓意亲情至贵?饮来一家和睦?”涵儿打着手势,比划道。 “这是自然!”苏贵妃撑着笑意,揉了揉他脑袋。 “那您给我,我去奉给叔父。”涵儿一脸乖巧,“叔父多次救我于危难,我亦想谢谢他!” “甚好!”苏贵妃笑意满怀,“去吧。” 涵儿领着酒盏,一步步朝李慕走来,然行至身前,不由蹙眉拱手致歉。 比划道,“叔父,涵儿同父王已经许久未见,既然这酒如祖母所言,是寓意亲情至贵,可否让我先敬父王!” 李慕自没有不许,只轻声道,“去吧。” “父王!”涵儿近李禹身前,恭谨跪下,送上酒水。 裴朝露笑意盈盈用着一盏血燕,连头都未抬,只听得苏贵妃话语传来,“三郎近日亦染了风寒,不宜饮酒。莫喝了!” “殿下方才还自罚三杯,如此一小杯,有何要紧!”裴朝露扶着腰身,缓了缓。 目光扫过苏贵妃,又落回李禹处,“也对,方才殿下用多了,便不喝吧。” 李禹放下酒盏,苏贵妃送了口气。 裴朝露抬眸多看了李慕两眼,低眉笑意缱绻。 她也不知酒中是否存了什么,不过是让那对母子知晓,这世间事,从来都有反噬。 亦或者,她忍了太久,偶尔戏弄一回,也觉出了口浊气。 宴到中途,苏贵妃如同往常,请求离席。 李济安自是准许,李禹亦请命相送。 湿冷的甬道上,李禹扶着苏贵妃,犹豫半晌,终于开口道,“阿娘不是要对付父皇吗?如何是对六郎下手!” “糊涂!”苏贵妃压声低语,“没了你父皇,六郎还在。他若动了心思,兵甲之上,你是他几重对手!” “只有除了六郎,这大郢皇室唯剩你一个成年皇子,届时便是你犯了滔天大罪又如何,便是潼关之事为天下知又如何,国祚需要绵延,便非你不可。” “彼时,你的命才是活的,皇位和阿昙亦都是你的。” “且,你父皇活着,才能压下周边声响,你上位便更加名正言顺。” “所以,除掉六郎才是上策,除非迫不得已,不能动你父皇。这叫借势,亦叫釜底抽薪。” “懂了吗?” 李禹自然听明白了,也有一点更加不懂了。 他顿下脚步,问道,“阿娘,您为何这般不喜六郎。先前言说生他时伤了您身子,可是不喜和杀之……” 守岁的夜晚,星光黯淡,不见明月。 苏贵妃抬眼望苍茫夜色,须臾道, “因为,我只有你这么个儿子。” “六郎,他生来便只是阿娘用来保护你的一颗棋子。如今棋子挡了道,自然只好拂开扔掉。”
第76章 望春 春日,终于要来了。 兴德三十年的除夕夜, 李禹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他并非当今天子的龙裔,却做了李济安十余年的东宫太子。 飞霜殿的暖阁中,风华依旧的贵妃卸了那套繁复的鹤鹿同春步摇, 唯余一支羊脂玉镶金兰花簪。 “这是当年知晓身上有了你,你父王送我的。” 李禹并未接过,良久才抬眸看了眼。 “你摸一摸,上头有你父王的体温。” 李禹还是未接。 苏贵妃便将簪子塞入他手中, 道,“感受下, 父子连心。” 琉璃灯罩中, 烛火高燃。 “三郎, 何事值得你愣神许久?”苏贵妃眉目温婉又绝丽,“你父不是李济安又如何?你父乃肃王殿下,你仍旧是凤子龙孙, 天潢贵胄!” 此一语,点醒梦中人。 李禹抬眸,晦暗了半晌的眼中重新聚起光亮,“所以,其实我只是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算不得弑君弑父。” “自然!”苏贵妃握上他的手, “你是为父报仇,是阿娘和你父王的好孩子。” “你行的是孝道!” 李禹颔首,遂起身,“如此,我先把阿昙接回东宫,控制起来。便算捏住了六郎软肋。” 苏贵妃收回簪子插入发髻,无声看他。 “母亲说得对, 釜底抽薪,该动的是李慕。”李禹回神,“孩儿不该打草惊蛇。” * 这个除夕,注定是个不眠夜。 李禹回昭阳殿时,正值散宴。 裴朝露坐在座上未起身,再明显不过的意思,是在等李禹过来接她。 今夜除夕,一年终尾,阖家团圆。 她为太子妃,没有不回东宫夫妻团聚的道理。且她今日来此,本就是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样,戏总是要做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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