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屹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别过脸去道:“不说便不说,又何苦这般为难我。” 师父哈哈一笑,再不作答。 “余心尚安…余心,尚安否?”有个声音遥遥传来,轻灵渺远。 他转头,却见方吟对着自己笑,眼神明亮清澈,璀璨似众星光芒齐聚。 沈屹猛地睁开眼,只觉得心跳声响震如鼓。 卢府上下这几日来很是忙碌,只因卢大人的五十大寿不日将至。 逢了半百整寿,就算是平日清俭如卢大人,按理也要正式地操办一场寿宴庆贺才是。 趁着府里人人忙得顾不上其他,方吟便加紧又多去了几个院子,卢府地图也几乎画完了。除却书房所在那片她没有机会去,不知具体位置,其他地方都标注清楚了。 她把地图卷起封入竹筒,然后便拿着去了厨房。 没想到刘厨娘竟不在,说是家中有事告了假。 厨房里的小丫鬟从灶口冒出的烟里抬起头来,愁眉苦脸地跟方吟抱怨着,“偏偏是在府里最忙的时候家中有事,也真真是赶巧了。” 方吟不忍,挽起袖子帮她搅着锅里的米粥。 “能不能帮我盛碗粥呢?”门口突然进来一个白白净净的姑娘,轻声问道。 小丫鬟起身,皱了皱眉,“你是?” 她腼腆一笑,“我是乐坊的伶人,来寿宴献乐的。” “本来就忙,你们说要粥就来要粥,那下回是不是还得要炒个菜,再下回还得给你们备桌酒席呗?”小丫鬟窝火,叉着腰道。 “不是的不是的,”她涨红了脸,低低道,“是我们的一个姐妹病了,吃不进东西,大夫说只能喝些稀粥,我才…” 小丫鬟有些讪讪,便不再言语,一屁股坐回小凳上,拨拉着灶里的火。 方吟赶紧拿了一只碗,盛好粥递过去。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她伸手捧过粥碗,顾不得烫,连连道谢。 只见她双手的手指细长,左手的指甲修得极短,右手的指甲又留有二分。 方吟立刻转身取来木托盘,从她手里拿过碗放上去,才又递还给她道:“弹琴的手得要保护好,莫烫坏了。” 姑娘抬眸,微微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弹琴的?” 方吟微微一笑,转身不再作答。 那姑娘急着回去,又道了谢便离开了。 快入冬了,风刮的有些凛冽。 摇摇欲坠的树叶被风一吹纷纷落下,用不了多久院子里就会处处都是。 于是,方吟每日都要扫上两三回。午饭后,她又一次将落叶扫完聚拢,抬头却见卢夫人身边的玉池匆匆向她走来,便急忙放下扫帚。 “你可是有空闲?”她问。 方吟点点头。 “那正好,夫人叫小厨房炖好了参汤,其他人都忙着准备寿宴,我这也脱不开身。你去拿上,这就给老爷送去罢。” “玉池姐姐,老爷在何处?”方吟乖巧问道。 “许是在书房罢,你去问问看。”玉池说罢,便又急匆匆走了。 机会来得正好,方吟不多耽搁,去小厨房提上食盒,便往书房那边去了。 她进府的时候,刘厨娘便切切嘱咐过,书房是这府里唯一一处不可随意靠近之地。若是擅自进去扰了老爷,被赶出去都是最轻的;重则要挨上几十棍杖,怕是性命难保。 方吟小心翼翼地走着,不时地抬头看上几眼,将周遭环境细细记下。 靠书房越近,走动的人就越发少了。慢慢地,便只剩了她自己。 卢府的书房外树木种得极多,就算是深秋枝叶落了大半,也显得有些幽深阴暗。 她心里有些害怕,提着食盒走得越发轻手轻脚。 好不容易到了门口,正要抬手敲门,却听到屋里有声音传来。方吟放下了手,脸稍稍贴近门边去听。 “谁知道那丫头如此执着,不过一个伶人罢了,杀就杀了,她却看得这般重。”是卢大人的声音。 另一个陌生的厚重声音响起,“还是你太过心急,事情才变得这般棘手。不然,这事糊想要弄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罢了罢了,那你说现在该如何?”他一改平日的温和语气,不耐烦道。 “反正七年前的真卷宗已毁,她便是想翻案又能如何,静观其变罢。” “你说得轻巧,卷宗是不在了,不是还有个大活人戳在那吗?以那人的身份,他要是想说出真相,你我又如何拦得住…” 那个人急急打断他,“嘘,小心隔墙有耳。” 方吟一惊,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便赶紧退开些。 半晌再没有其他动静,她才抬手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卢大人才来开了门。 他仍笑得和蔼,方吟却背后有些发冷,“原来是你,有何事啊?” “夫人叫我来给老爷送碗参汤。”她双手递上食盒,垂眸恭顺答道。 “辛苦你了。我这就喝了,你去回夫人吧。”卢大人伸手接过食盒,深深瞧了她一眼,依旧温然道。 “是。”方吟行了礼转头离开,知道卢大人的视线一直在跟随着她,便努力地保持着冷静,脚步也尽量平稳。 等到拐过弯去,确定他再瞧不见了,她才停下来,倚着墙微微喘息,额头也渗出冷汗。 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如此么? 适才听到的那些,如同晴天霹雳般,将她近日来的怀疑统统击碎了。如今,方吟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赶紧想办法将这些告诉琉悦公主。 她有些恍惚,就那么失魂落魄地往前走着。直到听到箫声与笛声,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伶人们暂住的院子。 “竟连方向都走反了。”她拍拍自己的脑袋,自嘲般无奈道。 “哎呀,这可怎么是好。”旁边突然有人说话,方吟生生被吓了一跳。 转头看去,有个年青女子坐在石凳上,对着面前石桌上的琴苦着一张脸,眉头紧锁。 她不欲多事,便想着悄悄离开。 却听到那姑娘喃喃自语:“这轸子怎能打滑成这样,弦都快要绷不住了。” 方吟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巧女子抬起头来,就瞧见了她。 “姑娘请留步,上回还未来得及谢谢你呢。”她立刻起身,热情地迎了上来。 原来,竟是前日去厨房讨粥的那位。 “举手之劳而已。”方吟不在意地笑笑。 “我听你上回所说的,你也是懂琴会琴之人吧?” 说罢不待方吟回答,不由分说地拉住她,可怜兮兮问道,“你可知这琴轸打滑,除了将它卸下来,把轸池那边磨糙些,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吗?离了乐坊,这次来的伶人里又只有我一个弹琴的,若我为此把弦卸掉,自己就没办法上回去了。” “你试试撒些松香末子在琴轸与轸池之间吧。”方吟瞧她着急,实在不忍心便道。 这姑娘听了眼前一亮,感激连连,“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真的多谢你了。我这就去找拉胡琴的师傅讨点松香末子来。” 方吟回房,小心地将竹筒藏好。然后才装作无事,拿上扫帚出来扫地。 幸而,当日傍晚卢大人来夫人院子里时,也并未多瞧她一眼,想来是没有发现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方吟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卷宗既被毁,琉悦拿到地图怕是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只是,他们提到的那个身份贵重之人,还是要尽早告诉琉悦才行。也许琉悦能想到那人是谁,也就能早些想办法,说服他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第18章 就在太后取走鹤舞晴空的次日,俞清沉一早便又来了公主府。 “沈公子,外面有人送来这个,说是给你的。”她甜甜地笑着,递过来一个木盒。 沈屹接过来打开盒子,发现里面竟是《麟凤引》的第三张残片。果然如他所料,里面也是四分之一大小的曲谱。 他道了谢,问道:“县主可认得送这东西来的人?” 俞清沉摇摇头,“是一个面生的黄门,什么话也没留下就走了。” 应当是韦石全遣人送来的吧。沈屹这样想着,就没有再细问,回屋把盒子小心放好了。 “那木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呀?”俞清沉随口问了句,瞧着沈屹微微蹙了眉,转而又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想打听的,公子若不想说,权当我没有问罢。还请公子莫要多心。” 沈屹终究没有回答她,只是淡淡道:“无妨,县主不必挂怀。” “余安先生,”她忽然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正色道,“清沉今日是特意来向您请教的。” 俞清沉招招手,门外便有婢女抬了床琴进来,然后又退了出去。 她婷婷袅袅走到桌前,伸出白皙的指尖轻轻抚着琴弦道,“先生,可否帮我辨别一下,此琴是否就是传说中楚庄王的‘绕梁’呢。” 沈屹望向她,神情变得有些复杂,“县主应该不会不知‘绕梁’之典故,又岂会不知那琴毁在庄王手中的结局…” “先生说的极是呢,”她垂眸,看不清面上的神情,“不过,假若那个故事,是庄王为了保住那床琴,迷惑世人所写,并不是真的呢?” 沈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俞清沉抬起头来,浅浅笑道:“记得我小时候,总会想象那些史书记载的背后,藏着另外的真相。如果当初,楚庄王曾偷偷将琴换下,是否也不无可能呢?” “县主的想法倒是十分特别。” 沈屹走过去,坐在琴桌前,抬手随兴抚了一曲。 这床琴的声音确实不俗,余韵悠长,久久未散。只是,那床传说中的“绕梁”或许在余音上面更加出色,也未可知。 女子在窗边托颊而坐,月白色的锦缎衣衫在阳光下仿佛泛着柔光。 “确实是一床好琴,即使不是那床传说中的‘绕梁’。”沈屹止了音道。 俞清沉转头看着沈屹,忽然笑问:“有没有可能,‘绕梁’其实还不如它呢?” 他听后只轻轻一笑,却不以为然。 “只有名气在外的琴,音色却稍逊的琴;或是虽无名却音色极佳的琴,先生更喜欢哪一种呢?” 这问题问得有几分莫名其妙。声名远播的琴,怎么可能音色有瑕疵呢? 但俞清沉定定地看着沈屹,仿佛一定要听到他的答案。 沈屹思忖了片刻,道:“县主此问,若是在谈只作收藏的琴,那自然是要另当别论的。不过,对于在下而言,琴的存在就是为了要弹曲。如果琴是载着曲的舟,曲中之意就是托着舟的水。琴毕竟只是工具,谈名气怕是太过虚妄。如若这工具趁手,音色又与曲调相称,帮助抚琴之人将曲中的情意表达得淋漓紧致,便足以算是好琴了。” “清沉谢先生解惑。”她沉默良久,才幽幽开口道。 送走了俞清沉,沈屹才回屋拿出那第三片残谱。 来东吴国之前,他曾将另外两张誊抄临摹下来带着,原谱并未带在身上。如今,就只能等回到锦州,再将三片拼粘到一起了。 如此看来,韦石全确实是个守约之人。想来是在牢狱之中的时候,或是在那之前,就暗暗将这残片的去处安排好了,才能这般及时地将残谱交到沈屹手上。 只余下四分之一了,沈屹瞧着越来越完整的谱子,心中的期待也日益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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