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齐来,万兽空谷。 应当很快便能亲眼见到了吧。 转眼到了卢百祥寿辰的日子。 一大早,宫中突然传来消息,说皇帝午后会驾临卢府,给卢大人贺寿。 这可把府里上下人等扎扎实实惊着了,急忙打起精神来,准备迎驾。方吟被玉池派去了厨房那边帮忙。 忙活到几近下午,她和厨房里的几个人才终于得了点空闲歇一歇。草草吃过几口饭,方吟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搬小凳坐下,倚着墙正准备小憩一会儿。 谁知刚闭上眼睛,就听到有人叫她。 方吟睁开眼,见早先那个弹琴的伶人扑通一声跪在了面前,脸色苍白,慌乱不已。 “姑娘,我终于找到你了,”她带着哭腔,苦苦哀求道,“求你救救我吧。” “出什么事了吗?” “我用过早饭便肚子疼,本以为一会儿就没事了,结果到现在还是疼。”她越说越快,几乎要哭出来,伸出止不住颤抖手给方吟瞧,“偏巧早上又得知皇帝要驾临,我如今手抖成这样子,哪还能去皇帝面前弹琴啊。姑娘上回瞧出我是弹琴之人,想来姑娘也是同道中人,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只求姑娘能救我一命。” 方吟见她哭得实在可怜,又虚弱得几乎要随时倒下,跪在那里眼巴巴地瞧着自己。 她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新长出来的指甲长度也差不多够了,其实只需要修剪一下左手的指甲便可。只是,上次琉悦的献舞皇帝在场,她今日若是替这姑娘去了,会不会被认出来就是未知数了。 “求你,求求你了,我实在是无法抚琴了。尤其是还要在皇帝陛下面前演奏,听闻陛下精通音律,若是出了错,怕是真的就难逃一死了。”那姑娘浑身抖得越发厉害,额头上也是冷汗直冒。 方吟叹口气,终于点点头,闭了闭眼问道:“什么曲子?” “《神人畅》。” 宴会前的乐舞即将开始。 卢大人恭敬地将皇帝陛下请到了上座,自己在他右边坐下。 统一打扮的婢子们鱼贯而入,把精心准备的各色瓜果点心一一摆好,奏乐的伶人们这才开始入场。 方吟抱着琴跟在伶人队伍的最后,一边走一边默默后悔。 刚才一时心软就答应了那姑娘,现在想来实在是有些冲动,让自己陷入了艰难的境地。 待会儿一旦被发现了,被赶出府去还算事小,琉悦公主那边可就为难了。毕竟,派人潜入宗正寺卿府上打探消息,不是一个公主该做的事情。 不过,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如今,只能期望在座的那些人注意不到她了。 这样一边想着,眼看着快要走到花厅门口。 突然,有个人从她身后出现,将方吟一把拉到旁边,抵在回廊边的柱子上,大手及时地挡住了那未及出口的惊呼。 她在慌忙之中抬眸,一张熟悉的面孔近在咫尺。 下一秒,那只手就放了下来,在自己唇边轻轻比了比。 沈屹压低了声音道:“别怕,是我。” “先生,你怎么来了?” 许久未见了,再次见到时方吟才发现,自己的喜悦是远远多过惊讶的。 原来,心里一直是想念着他的么?方吟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微微愣住。 沈屹不知她脑子里的这些想法,温柔地从她手里拿过琴,轻声答道:“现在来不及跟你解释了,要弹什么曲子?” “《神人畅》,”她呆呆答道,忽然醒过神来,忙问:“你这是要替我么?” 他点点头,示意她留在外面,自己快步跟上伶人们的队伍,一同进了花厅。 方吟目送着他走远,才松了口气。 “吟吟,你在这里啊。” 琉悦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瞧着方吟脸色还有些发白,伸手搭上她的肩,眉目染了些担忧,“你可还好吗?” 方吟起身见了礼,点点头。 琉悦这才放下心来,解释道:“我和余安先生一起跟着皇兄来的。刚刚我借口屋里太闷,所以出来转转。”她顿了顿,四顾无人,便悄声问:“地图画好了吗?” “已经画好了,就在我的房里,我这就回去取了来。” “我与你同去吧。”琉悦跟了上来。 两人出了回廊,刚走没几步,闻到一股子莫名的甜香飘入鼻端,下一秒眼前就不约而同地黑了黑,然后浑身无力,双双倒地不起。 方吟撑着最后的一点意识,瞧见两个黑衣人从路旁的水缸后面起了身,缓缓向她们走来。那人弯下腰,衣领处熟悉的黑色扣子慢慢在眼前放大。 之后,整个世界便完全黑了下来。 “皇兄,你为何会在这里?”琉悦在房间里清醒过来,便看见了站着她面前的皇帝。 她撑起身子,一眼看到旁边榻上依旧昏睡的方吟,想了想蹙眉问道:“把我们迷晕后带到这儿,是皇兄的吩咐吗?” 皇帝并不急着回答,径自去开了门。 等在外面的沈屹进来,面上难掩浓浓的担忧。他先是行了礼,才几步走到榻边弯下身细细察看,见方吟睫毛微动,呼吸均匀,才放下心来。 “余安先生,你这就将方姑娘带回去罢。”皇帝淡淡吩咐道。 “是,多谢陛下。”沈屹答道。 他蹲下身轻轻唤她,方吟却一直似梦似醒,迷迷糊糊。沈屹便干脆将她打横抱起,向皇帝微微颔首,转身快步出了门。 第19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一离开,琉悦又急急问道。 皇帝在桌边坐下,拈了茶盏轻抿,然后才开口:“悦儿,你读过庄公与其弟共叔段争夺皇位的故事吧。” 琉悦不解地看着他,不知为何会突然提这个。 “这世间不是所有的夺权,都可以有让两人全身而退的圆满。”他面色戚然,“就算是上位者有心在中间权衡,人心难测,也不见得就能按他的心意而行。” 说着,皇帝起身,走到琉悦身边扶她起来,又替她垫了个枕头在背后。 然后,他在床边坐下,继续道:“当年你还不记事的时候,也曾有过那样一场暗流涌动的争权夺位。因着…那人狼子野心,几近走火入魔,最后甚至欲弑杀父皇,被父皇亲手斩杀于前。这是皇家永远的丑陋伤疤,也是父皇心里去不掉的结。幸而那时事发夜半,知情的人并不多,才被悄悄压了下来。” “可是,这和陈琅的父亲有何相关?” “父皇自那以后,心里郁郁多年。七年前,是玉牒每十年的修编之时。他终于决定彻底抹去那人存在的痕迹,便要求当年的宗正寺少卿卢大人趁机改了玉牒。”他替琉悦掖了掖被角,“只是不巧这事被陈大人撞见了。他不管卢大人怎么说都不肯罢休,执意要将事情揭发出来。眼看着就要闹得人尽皆知,父皇不得已才下令,让大理寺与卢大人共同策划了一出戏,让陈大人在牢里待些时日,无法再开口。本来打算过些年事情平息了再将他放出来。却没成想他竟刚烈到在狱中自尽了。” 琉悦听得心如刀绞,愤愤道:“只因为这样,就要连累全家么?国君便可这般肆意妄为,草菅人命么?” 皇帝微微撇过头去,叹了口气道:“父皇作为一国之君,自然有许多他的考量。当时为了瞒住这事,处置的宫人少说也有数十,事情公之于众,那她们岂不白白牺牲了。况且陈大人自尽后,大街小巷便又有流言传出来。大理寺才急急定了罪,为防再生事端,便定得重了些。虽说不光彩,却有效地解决了后顾之忧。你该知道的,教子无方、更改玉牒的事情若传出去,只怕父皇会失了民心,国家动乱亦是不可避免,届时恐怕会有更多的人遭殃。只是陈夫人和陈小姐,还有前些时候的陈乐师竟都因此身故,却真的是实属意外…” “可是,若那时候父皇再仔细想想,定可以有更好的办法,明明可以都不用送掉性命的…为什么没有呢?”琉悦流着泪,口中喃喃道。 “你先休息一会儿,等寿宴结束了我派人送你回府。”皇帝去倒了杯热茶来,放在她手中,才转身离去。 琉悦呆呆地坐着,手中的杯盏温热地熨着掌心,她却觉得心寒彻骨。 她虽然被宠着长大,却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尤其是在这宫中生活,小小年纪便看过许多明里暗里的勾心斗角,也深知人命在此处确确实实是贵贱分明。 这宫里的地位权力之争从未止息过,而为了这些,愿意丢掉心中赤诚良善的人更是数不胜数。琉悦虽从未想过能保护得了所有人,但她一直以为,至少还是可以护得住自己在乎的人,如今却被现实狠狠地打醒了。 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她饮下手中冷透的茶,顾不得腿脚酸软,头昏脑胀,跌跌撞撞下了床。 回到公主府,方吟临近傍晚才悠悠转醒。 “头还晕吗?”沈屹端了杯水来,自然地在床边坐下,将她扶起。 方吟还有些昏昏沉沉,便胡乱点了点头,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水。一不小心喝得急了,呛得连连咳嗽。 见状,沈屹急忙搁下杯子,轻拍她的背顺气,又用手指将她唇边的水渍抹去。 他的指尖因常年斫琴弹琴,有着薄薄的茧,擦过她的唇,带来温热却粗糙的触感。 这般举止有些过于亲密了,她被吓了一跳瞬间清醒了几分,呆呆地看着他。 沈屹被她看得也开始觉得不自在,立刻转头假装看别处,磕磕巴巴道:“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 说罢便起身慌张出了门。 方吟定定瞧着那身影消失的门口,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过了一会儿,沈屹端了碗汤面回来。 清澈的高汤里,飘着点点晶亮油花;面条上铺满了肉末与冬笋炒成的浇头,香气扑鼻,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来东吴之后发生了太多事,竟没注意到又到了食冬笋的季节了。 方吟看着这碗面,徒然生出些伤感。 往年每逢冬日里,哥哥最喜欢的便是那道冬笋炒肉片。家中的厨娘最擅长料理冬笋,总能炒得油光水滑,鲜香可口,让他忍不住多吃下一碗饭。 “怎么了?是不想吃这个吗?”沈屹见她望着面发愣,迟迟不动筷,便柔声问道。 “不是。”方吟回过神,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一碗热热的面条下肚,她终于觉得头也没那么沉了。 “吃饱了?”沈屹起身给她倒了杯茶,问道。 她乖乖点头。 “那你看看这个吧,方才你睡着的时候,泠然姑娘来了,说是裕都寄来的。我想,应该是薛小姐写给你的吧。”他递过来一封信,便端着空碗出去了。 映淮来信了。方吟忙喜孜孜接过,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 当时,在益州的客栈里,玉淙被劈断后不能再弹,因为路途遥远,她就没有将它带上。而是拜托了客栈老板将它封进木箱,送去了裕都薛府。还专门写了封信放在一起,请薛映淮帮忙收着玉淙。 后来,刚到东吴那几日,她又给薛映淮写过一封信,简单说了说自己在这边的情况。 如今,过了几个月终于收到了回信,方吟自然十分高兴。 信是大约两个月前寄出的,洋洋洒洒写了几大篇。薛映淮先是让她放心,说玉淙已经好好地帮她收置;然后问了好些东吴国的事情,似乎对这里充满好奇;最后,她又提到了自己将要定亲的事情,或许来年春天就要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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