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就暂且这样安定了下来。 是夜,冰轮高悬,月色清冷。 当晚的月光格外亮些,平日里看不清的事物也都瞧得见了。 沈屹很晚才从工坊里出来,回到二楼的房间。他刚推开窗户,就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蹑手蹑脚地从东厢房里出来。 都这个时辰了,她这是要去哪里呢? 他又仔细地瞧了瞧,确认无误,便急忙下了楼跟上。 方吟今日特意穿了件深色的衣服,就是为了不引人注意,却不想还是被沈屹瞧见了。 “先生,出来吧。”她在官道边停下脚步,悠悠道。 “大晚上的,你这是要去哪?”沈屹见她发觉,也不再躲藏。 方吟垂了头,嗫嚅道:“方府。” “这是为何?”他讶异。 “今天一天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要回去瞧瞧。” “不是说方府在闹鬼么?你不怕?” 她摇摇头,“如今不怕了。自从家里出事后,我才知道世上有许多东西,比鬼魂可怕不止一星半点。再说,那里是我家呀。” “那我陪你一起去。” 沈屹和方吟都从未翻过墙,幸而方府的围墙并不算高,两人费了些力气,才终于从东面的围墙进了府。 府里自从去年大火之后,就没有人再踏足过,所以到处散落着烧焦的木块瓦片,泥土也依旧有些焦黑。经过了夏秋冬三季,到了开春,加上此地气候又温暖适宜,大多树木便再次焕发了新芽,长出了新叶。 “这块地原来是个花圃,里面种满了母亲喜欢的紫阳花,夏日里开花的时候,粉紫浅蓝的都有,团团簇簇可好看了。”她望着眼前那片杂草萋萋的空地,出神道。 沈屹静静站在她身后。 “去我的幽独馆瞧瞧罢。”方吟回神,转头对他道。 女子的绣楼,素来都爱取些带花草云月的雅名,她却将自己的绣楼名为幽独,想来在锦州众闺秀里,也是独一份了。 不过,幽独馆的真貌,沈屹却是无缘一见了。 这里因着离书房近些,又是纯木搭建,被那场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只余下焦黑的废墟。 “原来楼前有棵银桂的,”方吟垂了眸,低低道:“想来也是被烧焦了。” 沈屹不忍,上前几步弯腰察看,“树根应该还在吧?如果在,或许能发出新芽呢。” 他忽然看见脚前的土里,似乎隐隐有些绿色,忙蹲了下去。 虽不是树的新芽,却好像是些谷子豆子落在土里发了芽。 “你从前常在此撒些五谷,来喂鸟儿吗?”他歪了头问。 “这倒是不曾,”方吟也凑过去,拨了拨刚刚展开的纤细叶片,疑惑道:“但是我抚琴的时候,会有鸟儿飞来,久久停留。”她细想,突然有些失落,“难道是我一直误会了,难道它们不是因为我的琴声,而只是因为这里有吃的?” 沈屹轻笑:“那就要去问问鸟儿了。不过,它们到底是为琴音所感还是被五谷所惑又有何重要,你抚琴的时候,鸟儿们都飞来听了,这个是事实啊。” 方吟听了这话,才散去了失落。 子夜时分,天上的冰轮越发地明亮。 幽独馆边的池塘反射着月光,枯荷横斜,水面粼粼。 “吟吟且在这池边等一会儿,哥哥有点事情回趟屋里,然后就回去听你抚琴。”方吟记起,哥哥唯一的一次对听琴说等一等。 她当时在池边站了好一会儿,等得没了耐心,才没有听话,先行回了幽独馆。 谁知,哥哥竟然已经在楼下的桂花树前了。 一见了她,他就有些慌乱地将手背到了身后,赶紧咧了嘴笑道:“吟吟你回来了,我刚想让丫鬟去叫你呢。” 说罢不等她回答,就先行转身进了琴房。 他的神情举止皆与往日不同,甚是有几分可疑。 那日,她便格外仔细地观察了他好久,却只发现他的袖口处沾了些不知是什么的粉末。 现在想来,像极了从装豆子谷物的布袋上粘的粉。 偷偷为她撒这些谷粒的人引来鸟雀的人,原来竟是哥哥吗? “先生,我想再去看看哥哥的院子。” “好。” 两人穿过书房的废墟,到了方府的西苑。 这里的火明显当时比东边那一片更大些,连树木什么的都烧得干干净净。 “连老树都烧成灰了,想来也留不下什么了。”方吟叹了口气道,“先生,我们回去吧。” 沈屹低头一瞧,在这里走了没几步,连脚上的布鞋都染了一圈黑边。 “也好,临近丑时也越来越冷了,你出来穿得少,别冻坏了。” 方吟习惯性地抬步,往大门口走去。 “等等,那边贴了封条,我们还是从这里翻墙出去吧。”沈屹叫住她。 她突然愣住,反应过来之后呆呆地转身,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我努力地克制着不回来瞧,才觉得爹娘和哥哥还继续生活在这宅子里。好像只要我回头,便可以再次见到他们。”她紧紧地咬着嘴唇,也止不住溢出的抽泣声,终于颤抖着慢慢蹲下身去,“可是现在,我才真的意识到,他们都不在了,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沈屹走过去,亦是蹲下,轻轻将她拥进怀里。 方吟靠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这片焦黑的废墟,泪如雨下。 “小姐昨夜去哪了啊?害得我也一整夜没睡,一直担惊受怕的。” 第二天一早,吴妈妈端了水来给方吟洗漱,埋怨个不停。 方吟一边将衣服的带子层层系好,一边道:“我睡不着,就出去走了走。” “那也不能走到凌晨才回来啊,一个大姑娘家的。” “我是瞧着吴妈妈睡着了,才悄悄出去的。”她小声地补了句。 吴妈妈瞪了她一眼,底气却弱了几分,“我昨儿起夜的时候,就发现小姐不见了,之后担着心也没能再睡,一直坐着等你。” “对不起,”方吟飞快地梳好头发,扯了她的袖子软软糯糯道:“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吴妈妈这才面色稍霁,“好了,你快洗脸吧,我去端早饭。” 她出去后,方吟转头瞥见房里角落的衣柜,露出一角衣襟。 过去打开柜子,才发现里面的寥寥几件衣服和一些枕巾被褥等物被翻得乱成一团。 连带着桌上摞起的书册也有些参差不齐了。 看来,吴妈妈似乎趁她不在,把整个东厢房都翻过一遍了呢。 家中出事之后,吴妈妈是府里头批离开的人之一,她不是锦州本地的人,故而走得毫无留恋。但现在,她又突然回到了锦州。方吟本来就有点疑心,觉得吴妈妈这次回来并不寻常,这般看来,果然是另有所图。 只是她放在柜子里的散碎银钱一分未少,可见所图并非是钱财。 方吟捏了捏袖兜里刻着“郁离”的钥匙,蹙紧了眉头。 第25章 转眼端午将至,各家各户都开始采箬竹叶包粽子准备过节。 这天一早,吴妈妈将泡好的糯米和竹叶端到院子一角的石桌上,挽起袖子准备干活。 “笃笃笃——”外面忽然响起急急的敲门声。 “怎么这么不赶巧。”吴妈妈甩了甩手上的水,不满地起身,嘟囔着准备去开门。 “我去开罢,就不劳烦吴妈妈了。”沈屹也听到了,忙从屋里出来,温声道。 他今日穿了身月白色的长衫,行止谦和有礼,清朗如松下之风扑面,吴妈妈顿时就没了脾气,应了一声便坐回去包粽子。 门外,是头戴玉冠、身穿锦袍却气喘吁吁的陆之云。 “沈兄,《麟凤引》的第四片谱子,找到了。” “在哪?确定是我缺的那片吗?”沈屹听了便急切问道。 “八九不离十,就在裕都。”陆之云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犹豫着道,“但是沈兄啊,我觉得这次有些奇怪。对方的要求,只是让你把其他残片都带上,与他见一面。” “就这样?” “就这样。” 沈屹蹙了眉,思索半天,终于道:“毕竟是最后的残片,就算是请君入瓮,我也得去瞧瞧。” “沈兄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大老远跑来给你报信儿,在这儿站了半日你也不说请我进去坐坐,喝杯茶?”陆之云佯装生气。 “是在下疏忽了,”沈屹赶紧作了个揖,“在下这就给陆大掌柜赔不是,快请进罢。” 陆之云这才笑着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哎呦,大娘在包粽子呢?”他素来与人热络得极快,见到吴妈妈便主动上前搭话道,“什么馅儿的呀?” 吴妈妈抬眼瞅了瞅,见他周身金玉绫罗,人也生得端正,便破天荒地答了,“今载只备了腊肉与红枣二种。” “哦,”陆之云笑眼弯弯道,“腊肉粽简直堪称世间至味,我也是来此地之后才品得将腊肉包进糯米中的妙处。” “公子不是此地的人?” “我乃北晋人士。不过来这儿少说有十年了,应当也能算是半个西蜀之人了吧。” “当然当然,”吴妈妈道,“十年可不短了,且瞧着你年纪也没多大。” 陆之云一撩袍摆,在石凳上坐了,“大娘瞧着我年岁几何啊?” “二十?” “哈哈哈,大娘可真会哄人,我有那么年青么?再猜猜看?” 沈屹端着茶出来的时后,看到的就是陆之云与吴妈妈坐在石桌前相谈甚欢的和谐画面。自打吴妈妈来了这里,大半个月了还从没见她这般灿烂地笑过。 “陆公子今日定要留下吃了饭再回去啊。”她飞快包完最后一个粽子,端着盆起身道,“我这就去煮粽子。” “哎,都听大娘的。”陆之云仰头笑答。 吴妈妈去了厨房,沈屹在陆之云旁边坐下,把一盏清茶放到他跟前,“陆大掌柜在与人相交一事上,果然是有过人之处啊,真叫我刮目相看。” “你也开始调侃我了?”陆之云饮了口茶,斜斜觑他一眼,复又垂了眸道:“就算有过人之处又能如何,关键时刻不也用不上么?” 沈屹瞧他这样,将到嘴边的话统统咽了回去。 “过几日便要开始割漆了,我去朱老伯那里瞧过之后,便可以去裕都了。” “好。”陆之云把玩着茶盏答道。 “我走了之后,就让方姑娘去闻雁琴斋吧。” “好,”他随口答了之后,才觉得奇怪,“这是为何?不让她与你同去么?” 沈屹只是摇摇头,“裕都对她来说,太危险了。” 见他不愿多说,陆之云也就不问了,只道:“方姑娘若愿意来,我随时欢迎。” “对了,这个是裕都拿着残谱那位的住处。”他又想起来什么,从袖中掏出张叠好的纸。 沈屹接过来展开一看,却见上面的字迹竟有几分眼熟,“陆兄可知这位姓甚名谁?” 陆之云一脸茫然,“这住址有什么不对么?” “这字…”沈屹喃喃道,“似是师父所写。” 陆之云在岳畔琴舍一直待到傍晚,用了晚饭才告辞回去。 吴妈妈还依依不舍地送他到门口,又给了一大串腊肉粽让他提回去。 沈屹趁机将第四片残谱的事情与方吟说了。 “我还是不去闻雁斋了,就留在这里帮先生看着院子,每日读书抚琴也挺好的。”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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