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父亲和周大人多年同僚的关系,母亲也与周夫人交好。这周府,方吟幼时也是随母亲常来常往,有几分熟悉的。而周老夫人对她,也如孙女般疼爱。 直至她过了豆蔻之年,不便再与哥哥和周谨毅疯跑疯闹在一处,才渐渐少了来往。 亭台花木,水榭楼阁大都还如记忆中那般,未曾改变。 只是,早已物是人非了。 她垂下眼眸,跟着前面带路的莺茶,到了周老夫人的院子。 丫鬟打了帘将她让进去,屋里顿时一股子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就算是这般浓郁的甜香,也盖不住那浓浓的药气。 几年未见,周老夫人看着憔悴了许多,身子骨好像也不比从前硬朗了。 “是吟吟吗?”她恹恹地歪在榻上,微睁了眼问道。 “老夫人好。”方吟赶紧上前见了礼。 周老夫人伸手,丫鬟扶了她起来,垫上软枕。 “都长这么大了,快过来让我瞧瞧。” 方吟跪坐在榻前的垫子上,周老夫人颤巍巍地摸了摸她的脸,又拉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心疼道:“‘也是个命苦的孩子,记得小时候也没这么瘦,怎么现在手上一点肉都没有啊,是不是吃不饱啊?” 她转头吩咐旁边的人:“快去,把那点心多拿几样过来,再热杯牛乳。” 听周老夫人这样说着,方吟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别哭,别哭啊,孩子。”老夫人搂住她,拍着背哄道,“没事了,以后啊,你就在这安心住下,有祖母在,断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怀抱里很温暖,带着微苦的药香,勾起了方吟心底深深埋着的那些委屈,她的泪流得越发厉害,甚至开始抽噎起来。 周老夫人只是耐心地一下下拍着她,等她哭得脱力,渐渐平静下来,才拿绢子给她擦了擦泪,道:“好了好了,这下哭出来便好了。” 丫鬟奉上了热牛乳,她双手捧了杯子小口地喝下去,终于慢慢缓了过来。 “母亲,儿子来瞧您了。”门帘掀开,周大人阔步而入,朗声笑道。 周老夫人抬头应了一声。 “母亲见过吟吟了?”周大人殷勤问道。 “嗯,”她淡淡答道,“这孩子受了好多苦,日后就让她在我跟前吧。” “母亲说的是,”他陪笑道,“不过儿子已经叫人把琳琅阁都收拾出来了,那院子安静,也更精巧舒适些,离母亲这里又不远,就叫吟吟住那边可好?” 转头又向方吟道:“吟吟,琳琅阁你也看过了吧,可还满意?” 其实她满不满意又能如何呢?便垂了眸点点头。 周老夫人看着方吟,见她点了头,这才同意了。 见老夫人有些疲态,精神不济,周大人忙道:“母亲也累了,你们几个快来伺候老夫人歇着。儿子送吟吟回去罢,正好跟她说几句话。” 他都这样说了,方吟只得起身告退,与周大人一同出了门。 “吟吟啊,你知道的对吧?你爹的事周伯伯也是十分痛心的。”一出门,周大人便屏退了下人,摆出一副沉重的表情。 “嗯。”方吟低低应道。 “这事我也觉得蹊跷,以方通判素来的能力,不至于会疏忽至此。”他皱眉道,“但当时无奈迫于钦差大人的压力,以至于匆匆结了案…” 他的脚步停下,转过来俯身看着方吟:“若是现在有可能为你爹翻案,你可愿意一试?” 方吟惊讶抬眸,“翻案么?” 第27章 沈屹将岳畔琴舍院内院外都细细找过,知道方吟应该是被人劫走了。 他记得方吟与他说过,若哪日她被周大人带走了,就先在琴舍里等上三日。如果她到时还没回来,再拿着那本空白册子去周府。 于是,沈屹压下心里的不安,打开了师父的信。 “屹儿爱徒,见信如晤…” 熟悉的字映入眼帘,沈屹的喉头突然觉得被什么哽住,眼眶开始微微发热。 他早就知道师父的一腔抱负,知道他不甘蹉跎于小小的琴斋,亦无法将心安于这一方琴桌前。可是小时候心里总是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师父能为了他永远留下来,希望自己在他心里能比朝堂的那方天地重要一点点。 但师父八年前毫无留恋地离开,让他的希望被狠狠击碎化为泡影。生来第二次,沈屹的世界分崩离析,变为黑暗无尽的荒原。 第一次信念崩塌之后,是师父给了他活下去的理由;而这一次,则是《麟凤引》拉住了悬崖边缘的他。让这曲谱完整的渴望,使他的心慢慢复苏,继续地在这世间存留。 八年后,看着泛黄的纸上,用肆意的笔触写下的展望,带着久旱逢甘霖般的喜悦,仿佛灯蛾见到了火,让人不忍心拦阻。沈屹紧紧攥着刻有“余安”的小印,心情变得复杂。 “屹儿,你问了为师多次,我却迟迟未答的“余安”二字之意,原为“余心尚安”。因为亦想过无数遍,让自己安心于此,与你相伴。无奈人生至苦其一,便是放不下。此心终究,无法安于此地了。” “师父离开后就此收山,不再斫琴。望徒儿能承此“余安”之号,莫荒了斫琴之艺,静心养性,莫要过多理会这世间纷扰。” “为师只愿你余生顺遂,喜乐长安。” 沈屹放下信纸,看着掌心因握过小印留下的那两个字。桌边静静躺着那本空白的册子,旁边是师父手写裕都某处的地址。 余下的岁月,真的能够喜乐长安么? 窗外,星星挂满了深蓝的夜幕,冰冷却璀璨。 深夜,方吟躺在层层红罗纱帐内,拥着香暖的锦被,却迟迟无法入眠。 周大人白天说过的话,还萦绕在耳边。 他说,爹爹是个好官,也是他爱惜的同僚、好友,这事也让他十分心痛。所以他用尽方法与钦差软磨硬泡,才说服他们上书求皇帝赦免她和哥哥,又求了章大人将他们接出来。 他说,曾经在金鸣驿与章大人商议火烧方府,是为了替她保住方家的部分财物。自己如今只是帮她收着,等到她日后嫁人之时,就都用来作她的陪嫁之物。 他说,哥哥埋下的盒子里所装的,很可能就是爹爹翻案的关键。若是交给他,便能尽快的查出真相。 他说,只要自己愿意,他就会尽一切力量帮助她翻案,洗清爹爹的冤屈。 可是究竟该不该相信他呢? 这些究竟是真的,还是只因发现盒子是空的,为要哄她交出册子来呢? 方吟翻了个身,朝着床里面侧躺着。她的枕边搁着一只碧玉如意,雕成了树干弯曲缠绕的老榕树样子,雕工细腻,片片叶子纹路都清晰可见。 看着看着,方吟突然就想起了在东吴卢府的那日。她穿过幽深的树林来到书房门外,隔着门听到平日温和良善的卢大人,轻飘飘说出那句让她不寒而栗的话:“不过是个伶人,杀就杀了。” 人心里的阴暗到底要藏多深,才连眼神都可以改变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翻身向外,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周伯伯,我带你去取盒子里的东西。” 次日一早,方吟就叫莺茶去请周大人。 他得了信很快便过来了,听到这话,眼睛里甚至要冒出光来,欣喜道:“好,东西在何处呢?我这就叫人备车,我们出发?” 半刻钟后,马车在岳畔琴舍外的官道上停了下来。 周大人踩着脚凳下了车,立刻转身去扶方吟。她只好轻轻搭了,微微借力下来。 “方姑娘,你回来了?”沈屹听到门口的动静,急忙出来。 他又看到旁边的周大人,便拱手道:“知府大人。” “先生,我回来拿那册子。”方吟上前一步看着沈屹,眨了眨眼轻声道。 他们进了院子,周大人寸步不离地跟了上去。 等到沈屹拿出册子,他便再等不及,一把夺过去翻了起来,“这…怎么一个字都没有?” “我也不晓得,”方吟低低道,“盒子挖出来之后,里面就只有这个。” “大人,我曾听说有特殊的水写字,干了能毫无痕迹,若火烤才显出字来。这或许是就用那水写成的呢?”沈屹在旁边轻轻提了一句。 周大人果然恍悟般抬头,急急道:“有火么?” 沈屹去拿来了一盏油灯,用火折子点上。 他将第一页放上去,刚烤了没多大会儿,就有几个字缓缓显出:兽首玛瑙双耳杯。 见到真的有字,周大人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嘴角,匆匆把纸从火上撤下来,假作不经意道:“算了,这么厚的册子,还是回府再慢慢烤吧吧。” “周伯伯,我想在这里再多待一会儿,晚些我自己回去可以吗?”方吟靠近沈屹,转头抬眸看着周大人,柔柔地问。 周大人听了立时便蹙眉,“吟吟,你如今年纪渐长,行事也要多考虑考虑自己的名声。此地偏僻,又只有你们二人,孤男寡女的可如何使得?你还是与我回府罢。” 说罢不容拒绝,抓了方吟的手腕,就拉着她出了琴舍。 他们走后,沈屹关好院门,才回屋打开了方吟刚刚塞在自己手里的纸团。 天晴了没两日,绵绵的春雨又开始淋漓不止。 到今日为止,方吟被圈禁在房里,已三日了。 自那日从岳畔琴舍回来,周大人得了册子便赶紧点上火来烤。但除了第一页之外,后面的每一页,将纸烤得都烧焦烧穿了也没见有字出来。 后来,他发现不管怎么问方吟都是满脸迷茫,似乎什么都不晓得,就连面上的和善也懒得装了,直接命人把她的手脚绑住,日日只让她蜷在榻上。 绀蝶负责夜里看着她,天亮后莺茶来换班。 此时,方吟悠悠转醒,却懒得睁眼。默默数着更鼓响过五声后,果然听到莺茶推门而入。 “绀蝶,把她的手解开罢,该起来梳洗用饭了。” “好的,莺茶姐姐。” 方吟听到了倒水的声响,才慢悠悠睁眼坐起。乖顺地垂着羽睫,任由绀蝶替她浣手净面,然后一言不发地用饭。 “昨夜没什么事吧?”莺茶照例问。 绀蝶看看榻上安安静静小口喝粥的方吟,摇摇头。 “你去睡会儿罢,我来看着她。” 吃过饭,莺茶拿了布条来。方吟配合地转身,手在后背交叉递出,不着痕迹地将两手微微分开一些。莺茶不觉,照旧将她的手绑起来了事,自己拿了绣绷继续描花样子。 “莺茶姐姐,不好了!东边护卫的院子里出事了!” 有小丫鬟匆匆过来敲开门,着急忙慌道。 两人压低声音交谈,但因房间不大,方吟也听得零碎几句:“突然走水”…“火势十分凶猛”…“里面人都还没出来”… 莺茶听后似乎焦心无比,嘱咐一句,犹豫看了眼榻上的方吟,还是急急转身走了。 留小丫鬟站在门口,跺脚嘟囔:“这莺茶姐姐也真是,你的相好固然是重要,但我也有差事等着办呢。这下可怎么是好啊。” 她进屋环视一圈,自顾道:“反正绑着呢,应该跑不了,我先去办事吧。” 脚步声渐远,方吟立刻一骨碌坐了起来。 苍天有眼,竟真的让她等到了逃跑的机会。 她用力扭动手腕,顾不上腕上的皮肤被磨得火辣辣地疼,布条终于脱落。 不敢多耽搁,方吟马上又伸手去解开脚上的布条,趁四下无人,迅速闪身出了屋。 “那本册子若是再拿不到的话,你也就不用再在府里待了。”在游廊上刚跑了没几步,便听见转角处突然有声音传来,方吟赶紧停下了脚步。 “到底是本什么册子?你得说详细些我才好去找呀。”另一个声音竟是吴妈妈。 “据说,是方府值钱物件的账目,”第一个声音压低了道,“这册子里的东西原该尽数抄归国库,但如今大半都还在周府里,另外那些的去处,更是要命。若是不将这册子毁了,日后被一经发现便是欺君之罪,不止老爷难逃一劫,连累三族都是有可能的。府里一旦出了事,你和我也都别想好过。” “哎哎,那我这就去,不管是骗还是偷,定然给你弄来。”吴妈妈唯唯诺诺应下。 方吟听到这已然心惊难抑,正准备赶紧离开。 “小姐,你这是准备去哪啊?” 谁知刚转身,就听到吴妈妈的声音阴恻恻地从背后响起,她顿时背上汗毛直竖。 “啊,是吴妈妈呀,”方吟强作镇定缓缓回头,挤出个笑容道:“我…出来走走而已。” “是吗?方才既然都听到了,就没必要再装了,乖乖将册子交出来吧,免得小姐受苦。”吴妈妈从游廊拐角处走出,笑得越发森然,上前就欲抓她的手。 方吟小步后退着,正准备转身逃跑。下一秒,一个花瓶从侧面飞来,正正好好砸在了眼前的吴妈妈头上,立时人便倒了下去。 她怔了怔,脚步也顿住。 沈屹从朱漆廊柱后闪身出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快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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