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毕竟偏僻些,安全起见,还是去城里罢。”沈屹坚持道。 方吟想起吴妈妈这段日子以来的种种,便也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沈屹一身粗布短衣长裤,还将袖口和裤脚都卷了起来,肩上扛了把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锄头,就准备出门。 “先生,你这是要去哪?”方吟唤住他。 “后面那片竹林。”他头也不回地答道。 看起来像是要去挖什么,方吟一时好奇便跟了上去。 就在岳畔琴舍的围墙后面,生长着大片的竹子,它们的根系在地上交错相盘,将土结结实实地握成一块。只有临近围墙的一小片空地,土还相对松软些。 沈屹从竹林边缘数着步子走到那片空地中央,挥起锄头便挖了下去。 昨日陆之云给的那张纸倒是没什么不妥,但那字里行间的风骨,越看越有师父的风韵,他想了一夜,觉得定要把师父临走前留下的信挖出来,对比一下字迹才行。 可是这几锄头下去,却什么也没挖出来。 “先生,你之前将东西埋在这里了吗?”方吟从不远处走来,问道。 沈屹又挖了一下,“对,明明埋在此处的。” 她在四周走了一圈,细细观察着周围的竹子,又回来道:“有没有可能这些竹子又向外长出些新的,与以前不一样了呢?” 他停下来,想了想觉得十分有理。毕竟过去八年了,这片空地也确实瞧着不如以前大。 “哎,谁叫我当时不从围墙那边数步子呢。”他叹口气,又面对竹林向前挖了几锄。 忽然,“当”的一声,锄头好像磕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面。 沈屹赶紧扔下锄头,凑过去用手去拨开土。 方吟也寻来一片竹片,顺着旁边轻挖。 不多时,他们便完整地挖出了一个带锁的盒子。 “这不是我埋的啊。”沈屹惊讶道,“这是何物?” 方吟拍掉盒子上的土,伸手捏起铜锁头细看,发现这锁眼有些眼熟。她灵光一现,赶紧掏出袖子里的铜钥匙,试着插进去转了转,锁头竟然就这样被打开了。 “应该是哥哥埋在这里的。”她摘掉锁头,掀开了盒盖。 盒子里躺着一册泛黄的本子,幸而盒子密封得好,这些纸张埋在土里近一年的时间,也没有受潮。 方吟小心地拿出来翻一翻,发现是方府库房的出入记录册。 “原来钥匙上的‘郁离’指的就是这片竹林啊。”她终于了然。 “能藏得这么隐秘,想来是极重要的东西,你可要收好啊。”沈屹嘱咐道。 “不过是平常的库房册子,为何要费劲藏起来呢?”方吟看着册子,涌上深深的忧虑,“这么厚一册,我又该怎么收好呢?” 沈屹这时又向前挖了几锄,终于挖到了自己埋下的坛子。 他掀开盖子,取出里面的信和小印,才转头对方吟道:“不然,将这册子按原样锁回去,重新埋好,如何?” 方吟正准备答应,余光却瞥见了吴妈妈在院墙上探头探脑。 她不禁叹了口气,若是埋回去,吴妈妈定会来挖走的。 于是,她悄悄道:“先生与我做场戏如何?” “小姐,我有点累了,先回房歇息一会儿。” 如方吟所料,吃过早饭,吴妈妈便随意找个由头回了屋。 她只做不察,欣然应了,搬出玉珠霖在院子里弹。 借着琴声所掩,沈屹偷偷靠近了,捅开一点点窗户纸瞧,吴妈妈果然靠近衣柜,在那里翻找着什么。 想来她是瞧见方吟将盒子放入衣柜,便想着过去查看。只不过盒子早已被重新锁好,钥匙也被方吟如从前一般带在身上,她自然是一无所获。 “我去裕都前,可要想个办法帮你摆脱她才好。”沈屹不放心道。 “吴妈妈不会有这样复杂的心思和计划来接近我,她背后定另有其人。”方吟摇摇头,“要将那人引出来才行,不然就算吴妈妈走了,也还会有其他人来的。” “那人大概就是为了册子吧?”沈屹思忖道,“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布局,还找来了方府的旧人,又对一切了解得这般详细,会不会是你从前就认识的人呢?” 方吟仔细想了想,“吴妈妈提了好多次为了平息闹鬼的事情,众人想把方府夷为平地。她每次都感激说是知府大人暂时拦下了此事,才将府邸保留至今,让我记得欠他的这个人情。我觉得,找到她又将她送来我身边的,很有可能就是周大人。” “如果这样的话,锦州对你来说也不安全了。”他皱了眉,十分担忧。 “也不见得,只要他一日还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就还是安全的。”方吟手里握着铜钥匙,道:“不然比起千辛万苦将吴妈妈寻来,直接派人来抢不是更好么?所以我想,为了线索不断掉,那人是不会对我怎样的。” 第26章 连下了四五日的雨,晚霞才终于有了晴天的影子。 雨歇风止的第二日,天还蒙蒙亮,沈屹就出了门。 从岳畔琴舍往北行约十里,在农田尽头,有块地栽了约莫二十棵漆树。 沈屹走了约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漆树林边。 一位年逾花甲,精神矍铄的老者,头上戴着斗笠,正在漆树林之中割漆。 只见他轻松在树皮上找到合适的位置,沿漆路用锋利的漆刀割开树皮,划出半月状的漆口,顺手在下方又割出一个茧口,从背篓里摸出只蚌壳,插在茧口卡住。 乳白色浓厚的漆液缓缓流下,一滴滴汇集在蚌壳里,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转变为淡褐色。 “朱老伯,”沈屹走过去,扬声唤道,“您起得早啊。” “是沈先生啊,”朱老伯回头,呵呵笑道:“你也知道割漆就五月到九月这小半年,日出前这最好的时辰,得争分夺秒啊。若待到午时,树就不出漆了,老汉我哪能不起早。” “是啊,老伯辛苦。今年的漆品质如何啊?” “尚可尚可,你自己去瞧瞧罢。”朱老伯一边利落地继续割漆,一边努了努嘴道。 沈屹应了一声,便自己去瞧,“我看今载比往常天热,日后阳光若是也能足些,割出的漆许能好过去年呢。” “谁说不是呢,”朱老伯喜滋滋应道,“一日收上个小半筒,这一季下来也就够我们老两口这一年好吃好喝了。” 这大漆难得,又无别物可替,在这个时代便格外金贵些。 方圆百里,朱老伯制的漆可以说是最为上乘,故而沈屹每年都会从他这里购漆回去。 作为斫琴的重要材料,漆的品质对于琴的影响可谓极大,丝毫放松不得,所以沈屹每年都会来瞧割漆,慢慢也就和朱老伯夫妇相熟。 中午,在农舍一同吃了午饭,沈屹才动身回了岳畔。 当黛瓦出现在眼前,他看到檐下木扉竟是微微敞开的。 等到进门,果然院子里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他唤了几声没人应,赶紧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才发现方吟和吴妈妈都已不知所踪。就连原先衣柜中方吟的衣物连同后面竹林挖出来的那只盒子,还有她房间里的玉珠霖,一并都消失了。 沈屹顿时有些慌了。 这边,方吟缓缓睁开双眸,入目是头顶陌生的水红罗纱帐幔和帐角的刺绣香囊。 她稍微动了动,发现手脚有些酸软。身下厚厚的褥子和触感柔滑的丝绸被里随着动作,飘来一股香笼熏过的甜暖之香。再不用多看,也能知道这屋子里的布置所用十分奢华。 方吟尽量侧过头去,见一个圆脸小姑娘正坐在床边的小凳上,用手支着头打瞌睡。 她梳着双鬟髻,只用了丝带装饰,身上的浅朱绸衫虽无刺绣,也能看出是极好的料子。 许是原本就睡得浅,小姑娘她突然便睁开了眼睛。 二人对视了一瞬,她猛地站了起来,躬身行礼:“姑娘醒啦?” 无法再装睡,方吟便淡淡“嗯”了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的衣衫不知何时被换成了蜜色的软缎中衣裤,轻柔无比,穿在身上仿若无物。看来原先袖兜里的钥匙和盒子都已经被收走了。 “我叫绀蝶,”小姑娘甜甜道,“是专门来伺候姑娘的,姑娘可以尽管使唤我。” “绀蝶,“方吟重复了一遍,“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姑娘是在锦州知府周大人的府里。” “吴妈妈呢?” “她比姑娘醒得早些,就在旁边的屋子里呢。” 方吟又问了几句,渐渐心下了然。 哪有什么方府闹鬼,要推平宅子,从一开始就是周大人编出来哄骗她的。如今那招未奏效,才又让吴妈妈来找她。 自那日挖出盒子之后,她就发现吴妈妈鬼鬼祟祟,还几次偷偷出门,不知去了何处。虽然也留了心眼防备,却没想到他们竟趁沈屹出门,迷晕她直接带了来。 不过么多日下来,她的所见所遇算是彻底印证了之前的猜测。这一切,果然是周大人布的局,为的应该就是那本册子了吧。 只是她人微言轻,手无缚鸡之力,如今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自然不能与周大人撕破脸皮。看来,此番少不得要与他周旋几日了。 “绀蝶,”方吟从床上坐起来,柔声问道,“你可知周大人因何请我们到此啊?” 绀蝶摇摇头,蹙紧了眉头,嘟着嘴茫然道:“我只是个小丫鬟,哪会有人告诉我呀。不过,等一会儿莺茶姐姐会来给姑娘送吃的,她或许知道的会比我多些。” “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不必在意。”她和善地笑了笑,“躺得太久了,身上都僵了。你过来扶我下床走走吧。” “好的,姑娘。”绀蝶这才松了表情,乖巧地过来扶她。 起身换过衣服之后,方吟打量了自己所处的这个房间。 屋子不大,陈设之物皆是女子闺房之中常见,却无比奢华。屋中甚至用水晶盘盛了几只金黄的佛手,用清雅的香气代替平常熏香的烟气。 唯窗前一张金丝楠木琴桌,上面放着她从东吴带回来的那床玉珠霖,琴身搭了块绣白玉兰的暗紫薄绸隔去日晒。 阳光被窗棂的雕花打碎,洒在那玉兰花上,花瓣似乎随光而动,栩栩如生。 “这边是大人特意吩咐过的,说是弹琴时可以看见窗外的莲池,姑娘可喜欢?”绀蝶见她盯着看,便殷勤道。 “大人有心了。”方吟浅笑。 向窗外瞧去,果然是一小小池塘,修得圆润可爱,种了大概半池莲花。 此时并非花开时节,居然有嫣红粉紫的花朵绽放,甚是奇异。 “这个时节竟能看到芙蓉花开…”方吟叹道。 “因为池子里引了温泉水,这花可是一年四季常开不断呢。” 方吟回头,见一位高挑的姑娘推门而入,绿衫绿裙,笑意盈盈道。 “姑娘安好,我是莺茶。”她依依行了礼,走到桌边将手中的食盒搁下,“我给姑娘送来午膳了。周大人说了,请姑娘用过膳后去见见老夫人。” 方吟点头应下。 趁着莺茶摆饭菜的时间,绀蝶打来温水,兑入几滴百花香露,伺候方吟洗了手。 她用饭的时候,莺茶一直侍立在旁边布菜。 周府的吃穿用度果然豪奢,就算方吟还是通判家千金的时候,也是比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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