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映淮除了帷帽,才垂眸答道:“正是,不过大皇子并未多问。” “嗯,在我面前不必拘礼,都过来坐吧。”李凌低头掩去眸中的大部分情愫,却依旧觉得心弦微微一动。 映淮今日出门前是特别打扮过的。嫣红贡缎上衣的领口和袖口,用银线绣了稀疏的缠枝纹,衬得面容娇艳;配上那条绛紫色轻罗裙,巴掌宽的四合如意刺绣腰带将腰身紧紧束起,行走之中,腰间垂下的环佩穗子微微晃动。 李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微冷的茶入喉,心跳才渐渐慢了回去。他抬头看了一眼依旧戴着帷帽的方吟,“方姑娘也摘了帽子吧,反正也不是头一回见了。” 他都这么说了,再继续戴着好像也不太好,加上这厚重的帷帽里确实有些憋闷,方吟犹豫片刻,便还是摘了下来。 李凌毫不意外被吓了一跳。 “方姑娘…你该不会是为周柏镛这案子发愁得夜不能寐,才变成这样的吧?”他张了张口,哑然失笑。 说起来,这肿成桃子的眼睛,也不能算与那案子无关。方吟便又抬手按了按眼睛,“三皇子殿下,这本帐册是爹爹留下的唯一物件了,我希望它能够起到作用。” “三殿下既知如此,便更要多费些心才行,”薛映淮也开口道,“毕竟除了殿下,我们再无人可信了。” 李凌面上虽不表,但听她这么说,心里莫名的就生出些责任感,郑重道:“你们放心,我差不多有八九分把握,应该能办成。” 交出了帐册,方吟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几分。 事已至此,李凌也不多耽搁,拿好帐册,深深看了一眼薛映淮,便转身离开了。 素馨戴上面纱送他出了门。 “吟吟,这下你该彻底放心了吧?”薛映淮坐近了些,笑着道,“三殿下既能说有八九分把握,这事情基本就如板上钉钉那般,肯定能办成了。” 方吟点点头,却又想到什么似的,歪了头问道:“映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信任三皇子了呢?” 薛映淮脸上飞起一片粉色云霞,却认真地想了想道:“大概是他几个月前救了爹爹那一回开始罢。我也是从皇陵回来之后才听爹爹说的,当时皇帝身边的宦官大总管,好像是叫什么丁德均的,联合了刑部的一个官员想要陷害爹爹。多亏了三殿下提醒爹爹提前防范,才免于掉进他的圈套里。从那时候起,我才知道,他其实从来都不是人们眼中那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之人,而且一直在暗暗地关注着朝中的动向。只是大皇子一党素来逼得紧,他才不得不藏起锋芒罢了。” “就是我们刚才遇见的那位大皇子吗?”方吟摇头叹道,“你不说的话,还真是看不出呢。” “正是,不过他们在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太复杂了,我也不懂。” 这时,素馨从外面回来,“小姐,我方才去点菜,掌柜的说菜早已经有人点好了,饭钱他也已经付过了。” “是谁付的啊?” “掌柜的不肯说。” “或许是三皇子罢。”方吟猜道。 又过了一会儿,小二过来敲门,将一道道精心烹制的菜肴送进来,竟摆了满桌。 “他怎么点了这么多,就我们两人吃也太浪费了。”映淮蹙了眉道,“素馨,你再去问问看,若是掌柜的还不肯说,就叫他来我亲自问。” 素馨转身而去,过了许久才回来,叹了口气道:“小姐,问出来了,是大皇子殿下。” 与此同时,皇帝的寝殿里,御医替皇帝针灸过后,刚刚告退离去。 “辛公,朕觉得有点口渴。”他微微支起身子,沙哑着嗓子开口。 旁边榻上坐着的白髯老者轻咳一声,放下手里的笔起身道:“皇上还是先忍一忍罢。御医说了,施针后得过两刻钟才能饮食呢。” “唉,”皇帝叹道,“都说朕是天子,如今渴了却连口水也喝不得。” 辛公笑道:“皇上真是越发如那顽童一般了,也不怕孩子们看了笑话去。” 皇帝躺回去,看着锦绣蟠龙的帐顶,冷哼一声,“说起朕这三个儿子,一个能让朕放心把国家和黎民百姓交给他的都没有。老大耳根子软,又野心勃勃,整日里借着那些饭局诗会拉帮结派,还以为朕不知道…” 他无奈地盯着那欢快戏珠的龙,叹息着,“至于老三,朕从前瞧着倒是有几分主意,可惜偏偏无心政事,不争也不抢,这两年越发淡泊了。还有冯儿,年纪太小,又被他母妃娇宠得太过,朕这副身子骨,怕是等不到他长大了。” “皇上莫要过虑,”辛公在他床边坐下,“依老臣看,若想要有一个合心意的继承人,也是不全无希望。” “哦?辛公有何见解?” 辛公捋了捋胡须,悠悠开口:“七皇子刚过了八岁生辰,自然是指望不得。但其余两成年的皇子倒也不是皇上说的那般不堪。若如今为乱世,大皇子的冲动与野心确有几分优势,可现在世道渐安,老臣觉得反而三皇子更加合适治国。” “呵呵,你总是这么跟朕说,”皇帝嗤笑一声,“但凌儿这孩子从小就唯唯诺诺,朕今日传了皇位给他,他明日转身就拱手让人估计也不无可能。这么一个无欲无求之人,朕如何指望他撑得起这西蜀?” “老臣当年斫琴之时,若得了一块木材,便沉心静气,慢慢磨掉所有多余的木料,只留下需要的部分,用心对待,方能斫成一床上好的琴。老臣以为,三皇子便是这样一块良材,只需稍加磨练,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合格的明君。”辛公抚须,笑得胸有成竹,“更何况据老臣所知,三殿下并非皇上认为的那般不问世事,就在方才,我得到信说他去了刑部。” “真的?”皇帝一下子从龙床上坐了起来。 第34章 刑部偏厅。 “三殿下放心,既然有证据,那这事便包在臣身上了。”刑部主事之首的商敏拍了拍胸脯,一副很有把握的模样。 “总之,你小心行事,”李凌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我记得章侍郎那段时间也在锦州,你也顺便查查他,估计免不了有所牵连。只是你在刑部,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莫要打草惊蛇才好。” 商敏眼睛一亮,“若他真的参与了,那对于殿下和臣来说便都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这刑部侍郎的位置,臣可是眼馋很久了。” 李凌轻声笑道:“我果然是没看错人。”说完,便将手里的茶饮尽,把杯子往地上用力一掷。 门外守着的小吏果不其然被吓得抖了抖。 房门忽然打开,李凌悠然走出,扬声讥讽道:“商大人还真是会推卸责任,本皇子确然无功名在身,也没有一官半职,支使不动大人,我们走着瞧罢。”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甩袖离开了。 章豫知在他离开后,立刻从主厅走了出来,商敏正收拾了碎瓷片出来。 “三殿下这是又怎么了?”章豫知悄声问。 商敏摇摇头,叹息一声道:“还不都是上回绮怜姑娘的案子草草结了,被他记了仇,就三天两头地来找我的茬,如今竟都找到刑部来了。” “要我说,人家毕竟是皇子,也许只是面子上过不去呢?”章豫知拍拍他,劝得言辞恳切,“你就示个弱,陪个笑,说不准他就消气了。” “哼。”商敏冷哼一声,端着碎瓷片走了。 他虽然如此说,但章豫知生性多疑,自是不能全然相信,便自顾地进屋又细细看了几圈。屋内一切如常,只有地上留了些茶水渍。 “所谓淡泊名利、专一痴情的皇子,怕是不过也是普通人罢了。”章豫知摇头轻叹。 “吟吟,你别说这床流珠泉还真是越弹越能听出韵味来,余韵真是越发清爽了。”薛映淮素手止了琴音,“余安先生果然在斫琴上有惊世之才。” 方吟点头笑笑,又垂眸不语。 “你可是还在担心他?”薛映淮起身走到她身边的美人靠,坐了下来。 “我虽然知道先生是为了寻那琴谱而来,却从未问过他要去的具体是何处。”方吟懊恼道,“而且如今他又不知道我在这里。若是他还在继续找我,我们一直错过见面,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要我说呀,”薛映淮想了想,“余安先生定然还在裕都。可能是有什么事情把他绊住了,一时顾不上其他。”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知道我也在找你呀。若非如此,他定会不时地来问我结果,就像之前那样。” 此话甚是有理,方吟却更加担心了,“他能遇到什么事呢?难道是琴谱出了什么问题?还是给他琴谱的人有什么问题?” 映淮也想不明白,“裕都之内,能将一片残缺琴谱存很久的人,想来必然是极喜好音律。我去帮你问问爹爹吧,他也好音律,是认识些同道之人的。” “小姐,小姐,”素馨从游廊上急匆匆小跑而来,手里拿着一张帖子,“是大皇子送来的,说请你去游湖呢。” 薛映淮看着那烫金鎏花的帖子,皱起了眉。 “大皇子不是上回在百宴楼才…”方吟疑惑。 “哎,”她叹了口气,“估计他是为了借此接近爹爹,才会对我示好吧。素馨,你去回了大皇子吧,就说我身子不适,无法赴约。” 素馨领命而去。 薛映淮又在琴前坐了下来,用软布轻轻抹过琴面,除去浮尘。皓腕方抬,一曲《流水》便如那山间清泉,流泻而下。 大皇子府中,假山之上有一乘云亭,亭中有二人对坐。 其中一人头戴金丝冠,身穿绣金蟒袍,正呆望着亭下假山流水若有所思。 直到有小厮匆匆跑来,递了张纸条给他,才微微回神。 李况拿到薛映淮传来的消息,登时拧紧了眉头,冷哼道:“这薛家小姐还真有几分不识抬举,连本皇子的邀约都敢回绝。” 他对面之人翘起小拇指悠闲捻着茶盏,眼皮都没抬,幽幽道:“大殿下切莫心急,女子向来是要矜持些的,更别说是薛小姐这般众星捧月的贵女了。过两日再邀一回便是,她还能一连拒绝您两回么?” 那声音比常人尖细些,正是皇帝身边的宦官大总管丁德均。 “丁总管说的也是。”李况想了想,便又恢复了心不在焉。 这时,下面又有人来报:“大殿下,章大人来了。” “快请,快请。”他忙起了身迎出去。 丁德均抬眼看了看他这副殷勤的模样,垂眸将眼中的不屑掩去。 脚步声渐近,只见章豫知身穿黛色锦袍,阔步而来,拱手一礼:“见过大殿下。” 他又看了眼亭中之人,客气颔首:“丁总管也在啊,章某有礼了。” “快来坐,”李况将他迎进亭里坐了,替他斟上香茶,一边问,“你方才传信来说有要事相商,是何要事?” 章豫知顾不上饮茶,回道:“适才三皇子去了刑部,与主事商敏关着门聊了一会儿,便不欢而散。据说,还是因为他府里那个歌女的事。” 李况嗤笑一声,“老三还是这副德行,怕是改不了了。” 丁德均却搁下茶盏,淡淡开口:“你说,二人说话时关了门?可有听到内容?” “还能有什么,刚刚不都说了么,肯定是歌女…”李况话还未说完,就被丁德均一个眼刀过去,截在了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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