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些疼都化作了火光,让她不敢去回忆 ,每每当回忆的帷幕打开,当她忆起那些大火,她就会很快避开这些,去想其他的事。 可是刻骨的疼痛一直都在那里,只要她敢回忆时,那些疼痛的记忆依然清晰。 直到她看到竹阕乙提着热水进屋来,来回几次将浴桶注满,此时她的思绪才渐渐回笼。 不觉额前已是一片湿漉。 他转身锁上门,走过来坐至她面前。 他说:“阿芜,我蒙着眼。” 说话间他从衣领处取出一条发带来。 她认出了这条发带,是在邺城高旭颜的别府时她给他绣的,与那件纱衣春衫一起绣的。 未想,这么久,他还贴身带着呢。
第99章 在褪下衣衫的时候, 繁芜还是忍不住透过桌案的雕花小铜镜,看向她的脊背。 许多年前她曾经偷偷看过,至而今背上的刺青颜色淡了许多, 但还是那张图和那几行写成诗词的玄机密语……和她记忆中的一一吻合。 她盯着铜镜瞧了许久, 末了,缓缓偏过头去, 闭了闭眼眸,似乎是缓了口气,才向床榻走去,脱下绣鞋。 … 屋中只留一灯如豆,光影明明灭灭,墙上的人影仿佛随着烛光轻颤着。 香炉里安神的香焚烧着,可繁芜依然在冰凉的药膏涂上脊背的刹那间疼得咬紧牙, 不过须臾已是满头大汗,她的手指紧拽着锦被, 仿佛是要将指甲掐断一般。 竹阕乙察觉到了, 抹着药膏的手骇然一停, 在白天试药时他便知道她还是会疼。 感知到他的犹豫与挣扎, 繁芜咬着牙:“哥……你继续涂药膏,别管我了……” 尾音化作呜咽,她疼得恨不得昏死过去。 她不禁抱怨起来,这焚香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竹阕乙发颤的手抚上她的脊背,也感受到她的战栗,听闻她呜咽的低吟。 直到药膏覆盖在她的整张脊背,他的双手火辣辣的疼。 这一刻, 烧灼着他双手的药膏,也仿佛腐蚀了他的心…… 他对阿芜的怜爱从此变成了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心思。 从此以后, 他不想做她的兄长,只想做她的男人。 在她疼得昏死过去的那刹那,他微弯下腰,贴在她的耳边,炙热的气息萦绕她的耳廓,那双如画的凤眸是迷醉的,他柔声问她:“……阿芜,这算是肌肤之亲了。” 他深埋于她的颈肩,深嗅着她的气息。 手抚摸着她的青丝,细细的柔软而有韧性的发丝,像极了这女子的性子。 他哑然失笑。 等了有一会儿,觉得药膏敷的时间足够了,他抱起繁芜往浴桶走去。 此时浴桶中的热水已是温热,将繁芜放进浴桶后,他倒了一杯水浇灭炉中焚香。 焚香熄灭后,他方觉得那种迷醉不清的感受减轻了许多,神志也在一瞬间清明不少。 他坐在门边的椅子旁,他还不能离去,他得等那女子醒来。 一个屏风之隔,他不敢面对她的方向,更不敢摘下蒙着眼的发带。 只是一瞬便觉万籁俱寂,心中清冷孤寒。 仿佛只要退却一步,身后便是万丈深渊。走到这一步,再也没有退路了。 ——可是阿芜,我仍旧怕你后悔。 他揉了揉额心,忽然听见有水花声传来,他似骤然惊醒。 繁芜醒来了,也滑进了浴桶里,竹阕乙将她放进浴桶时,她是坐着的,此时滑进浴桶有被水轻微呛到,这才弄出了动静。 见那人已出现在屏风前,她慌张地喊道:“哥……我没事,你……你不用过来了。” 她强忍着疼痛,拿起搭在浴桶边的毛巾,轻轻揉搓着。 此时方知背后那些涂了药膏的地方,有些地方正在轻微破皮,一碰到水便生疼无比。 没太久她疼得眼泪哗啦哗啦的流。 可她知道,竹阕乙不会让她留疤的,他连她的手背的都不准她留疤。 等清洗完那些药膏,她已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泪水,连视线都是模糊的。 好半天她擦洗完,随意披上一件白色长直裾,从屏风后出来,她告诉他,她清洗完了。 回到榻上继续趴好,让他继续给她涂药。 这一次的药是帮她受损的皮肤愈合的。 繁芜问他:“哥……这个清洗的药膏我还得涂上几次。” “还有两次,我们在两天内完成,弗玉应该快到了。”他沉声说。 繁芜紧抿唇,抱着枕头的手发僵发疼。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在回过神来时,发觉方才并没有感受到背上的疼。 这会儿那种火辣辣的疼又像是入了骨髓一般,疼得她牙关打颤。 怎地就这么疼呢。 “哥……我好疼啊。”她终于忍不住了,向他哭诉起来。 她不知她这一喊,竹阕乙身体都在颤,他又如何不知她疼,他的手都仿佛是在蜕掉一层皮。 那疼,就像是跗骨吸髓的蛊虫,直往心上钻。 他心肝都是疼的。 只能好生相劝:“阿芜,我陪着你。” 她疼,他也陪着她疼。 “哥,你说故事我听,我想分心。”她咬着牙说。 “好。”他说着已开始想故事。 须臾,他说起他很小的时候,与阿梓的故事。 他其实很小的时候便在外面学习去了,跟过夜启大巫,也跟过龙部的族长。 只是寒暑两季总会有回来的时候,那时才会和阿梓小聚。 阿梓喜欢吃糖,也因为吃糖蛀了牙,嬷嬷们拿她没办法,不敢说她也不敢不让她吃。 他藏过阿梓的糖罐子…… “哥,没想到你小时候这么坏的。”繁芜忍不住笑出声了。 听到她的笑声,竹阕乙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还有什么事,我想听你的故事,最好是再大一些的,像十三四岁,十五六岁时,那个时候,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好似埋首于枕间,带着几分羞怯与难为情。 他只觉指尖轻颤,那个时候…… 十三四岁时是他最繁忙的时候,忙着学这学那忙着找妹妹。 十五六岁时又接下了竹部所有事宜,还忙着学会照顾她,也为了照顾好她,学了许多东西。 年少时从来没有喜欢的人,若是喜欢,也只喜欢过她。 他抿着唇,不说话,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繁芜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因为她只察觉到身上两处穴位稍微有些疼,很快她便昏睡过去。 竹阕乙叹了一口气,收了银针。 他守了一夜,每隔半个时辰会给她侧一下身,长时间趴着会难受,如此,便是来来去去一整晚。 等他转身走出屋子,外边天已是蒙蒙亮。 不知是第几声鸡鸣了,芭蕉林外传来渔歌声,邻家的人已出船捕鱼去了。 他将浴桶的水倒掉,刷干净浴桶后,便开始打水、洗米煮粥。 如此重复了两个晚上,繁芜背上的刺青已看不见了,但那些破皮的地方也面目全非了。 她对着铜镜瞧过一遍,便再也不想瞧了。 穿上衣服从屋里出来,竹阕乙安慰她:“以后不会留疤的。” 繁芜摇摇头,她在意留疤,也不在意留疤。 “哥,我在意也不在意,我只是想到哥好看的蝴蝶骨……”说到这里她猛地捂住唇,一张脸颊红透了。 她想到他好看的蝴蝶骨,她也想要那么好看…… 竹阕乙只觉得额角的青筋狂跳了数下,这女子几时看过他的蝴蝶骨?他皱眉想了想,想起以往是有几次他回竹部在厢房换衣裳时,她冒冒失失地闯进来。 想必是那个时候看到的。 只是不待他们再说什么,外边芭蕉林外传来说话声,还有匆忙地脚步声。 在繁芜骤然失色间,竹阕乙上前数步挡在她的身前:“他们来了。” 当院门外出现那个白袍的身影,繁芜后退了几步。 “是不是我不找来,竹阕乙,你就不知道去见我?还要带着她在这里藏上多久?我给你的时间够多了。”那人冷厉的声音传来。 也伴随着一道森寒的目光。 竹阕乙:“我算了半个月,今天正好是第十五日。” 弗玉冷哼一声,目光越过他看向繁芜,“我还在等这女子对我解释,他们墨家的事,她的事,今晚天黑之前我想听到答案。” 他说着转身:“回长安,跟上。” 弗玉走了,王祎等人上前来请他二人。 竹阕乙转过身看向繁芜,对她伸出一手:“阿芜别怕。” 他说过,她会一直陪着她,直到他死。 繁芜在惊惧中回神,她的手已被那只伸过来的手紧握住了。 她不知道回长安后等待她的是什么。 只是背上已没有那张图了,弗玉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了,她不应该这么害怕的。 她看向竹阕乙,小脸是煞白的,她颤声问他:“哥……我不会有事吧。” 竹阕乙摇头看着她,低声告诉她:“从半个月前那个晚上起,明王弗玉想要我的命,也不会再对你动手,他想要我死,也不会要你死。” ——那张机关图是我给你洗去的,明王他只会以为,全天下见过那张图的只有我和你。 他会逼问我,也不会再问你什么。 “我说过,要亲手洗去你的噩梦。” ——从那一天起,你就不会再有噩梦了。 明王弗玉也不会成为你的噩梦。 繁芜只觉得脑中有些混乱,她被他牵着走出院落,走出这片芭蕉林,走出他们生活了半个月的村子。 她看到那些村民好奇地张望着,他们许多人一辈子都未曾见过这么奢华的马车,这么多人的仪仗队。 直到马车远去,她才恍然看向竹阕乙,也猛地抓住他的衣袖,惊慌地问他:“哥……你是不是把我的不好的东西移走,却留给了自己……” 那些她不知道的事,他一定是知道的。 因为他是十六部的大巫…… 他什么都知道。 她捂着脸,一时竟是哭都哭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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