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民间两人若为夫妻也不过三四十年岁月, 阿芜与哥,从十岁相见,若能走到五十岁也有三四十余年岁月, 父母姐弟陪阿芜八载, 而阿芜能记得与他们在一起的事也不过六年有余,哥才是这一生中陪伴阿芜最长久的人, 阿芜也会是哥这一生中陪伴哥最长久的人……”繁芜说着,双手紧紧攀上竹阕乙的脖子。 她的悸恐,她的害怕,在这一刻都化作泡影。 她只是想这么搂着他,到天荒地老,到白首迟暮。 年少时他是她的铠甲,青年时他是她对余生的渴望。 他终结了她惶惶不可终日的幼年, 如今他也亲手洗去她的噩梦…… “哥,你说爱是什么。” 竹阕乙怔然片晌。 爱是可望而不可触碰。 是成竹在胸却又踌躇满志。 是想与她温存须臾之间, 却也想为之计深远。 他正沉眉深思之际, 只觉唇上一阵冰凉, 那女子微凉的唇就这样贴在他的唇上。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惊惶, 却又在恍惚间忆起那一幕。 红烛摇晃之中,他捧着她的脸,在她的额头上落下爱怜的一吻。 只停了片刻,他猛地将唇瓣贴在她的唇上。 他想起了那一日,那么遥远的一天。 他对阿芜的爱,在那么久远的日子里,便已深深种下。 那才是他的真面目, 平淡冷漠的背后,那颗“伪善”的心啊……在告诉她不是她的兄长的次日, 便暴露了对她的心思。 他教养了她六年。 她犹是他亲手栽种的花。 却在她日益瑰美的时候,对她埋了情根,对她饱含渴望。 他的内心啊,与豺狼虎豹又有何异。 此刻,他搂着她的手是颤抖的。 内心亦是挣扎而颤抖。 他紧闭着眼眸,不敢推开她,也不敢放手。 他只是为这样自己感到一丝狼狈,仿佛再无法面对山神,也无法面对十六部亘古的巫神。 原来那么早那么早…… 便对这女子生出了那种情谊。 那种男人对女人的心思。 他只觉耳根滚烫,却在这一刻,无法压制内心的情愫,炙热地回吻着她。 他闭着眼眸,听到她的呢喃,似呻|吟,似娇嗔。 也许坠落于情网不过一瞬间的事。 正如把子戏《楚巫》里巫神的陨落,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他犹记得那一年夜启大巫看着年方七岁的他说过的话。 寡情人终有多情时。 世人常说情最难久多情者终至寡情。 夜启大巫说他是寡情人,是最合适学习巫算的人,却又说寡情人终有多情时。 数性质朴,人性无常,这便是巫算之理。 儿时看淡世事,沉迷于巫术道法之中,又历经无数生死别离,他以为会重复着日复一日如此冰冷的走完一生,只是这女子无端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像是宿命。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此后的时光仿佛是有了颜色。 明媚如花,岁月静好。 …… 当车队在城门处停下。 竹阕乙为繁芜弄好头发,整理好衣衫,他看到她两颊边泛起胭脂红,纤长的睫毛上仿佛还沾着水汽。 他取出药盒,蘸了些许涂在她殷红的唇上。 唇上涂了药膏后,繁芜伸出手虚捂住唇,脸面向车窗再也不敢看他。 如果回过神来想起方才自己做了什么。只恨不能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 她真是满脑子都是“龌蹉”想法,脑子一热什么都敢做。 她更懊恼,他怎么不推开她……甚至发狠地…… 她耳根一红,几乎快悔出眼泪了。 叫她以后如何再面对他。 好在,此时王祎骑马向他们的马车走来:“竹大人,殿下让你随他去观星宫。” 竹阕乙看向繁芜,见她仍红着双耳不敢看向他,他淡声道:“等我。” 说话间,他敛袍下车。 直到透过车窗的纱,看到竹阕乙走远了,她方惊声站起,想下车去追。 可这时外边的车夫对她说道:“殿下让我等送姑娘回院落,殿下晚上会去找姑娘。” 繁芜还来不及说什么,马车已缓缓驶动。 她拽住车帘,失落中抬眸看向弗玉的马车消失的方向。 弗玉说想听她解释是假,他如今最想要任用的人是竹阕乙。 也是此时此刻她彻底明白了,从那一晚竹阕乙说要效命于他开始,弗玉已经改变主意了。 她知道,这些一定与那日竹阕乙透露的李渭预言有关。 她骤然开口吩咐车夫:“我不回院落,你载我去观星台!” 车夫微有些惊诧,很快拒绝道:“姑娘,不可。观星台只有殿下能去。” …… 观星台内,弗玉看向竹阕乙。 冷声问他:“是何时知晓国师(李渭)预言的。” 凤凰族长给他的信中提醒他提防李玄素所出幼子。 在他猜到弗玉是嗣子时,便已知悉当日弗玉想杀他的真正原因。 他知晓了李渭生卒年,便能推测出李渭的预言和他有关。 事实也是如此,李渭死前曾向明王弗玉预言:天下若有一人与殿下相像,若此人不能为殿下所用则杀之,若能为殿下所用,天下必可图。 得知竹阕乙与谢长思是结义兄弟。 弗玉借繁芜引他出来设局杀他。 可设局当日得知竹阕乙对繁芜的在乎超乎意料,于是又心生借繁芜控制他的心思。 如此,一步一步,竹阕乙逐渐靠向他的阵营。 “竹阕乙,你可知道,效命于我是要与谢长思为敌。”弗玉的手拨动着观星台正中的浑天仪,问得漫不经心。 竹阕乙掀眸看向高台处,他不光会与谢长思为敌,甚至将来还会与繁芜为敌对。 “殿下敢带我来此地,便是早已想过这些。” “我想过,但我更想知道你想过没有。”他拨动着浑天仪的手一停,锐利的眸光扫向他,“决不食言?” “殿下且听我说完。”他敛起一身冷然气息,语声放柔时,总会让人情不自禁地盯着他看上许久。 弗玉回过神来,烦躁地皱起眉,恍然间也似乎明白了,那女子为何会对这张脸如此动容…… 竹阕乙停了须臾,继续道:“殿下所图,与陈王所图不同。” 当他说出此句时,弗玉的手指紧压了一下白玉扳指。他冷声问他:“有何不同?你且说说陈王图什么?我图什么!” “陈王所图中原安定,百姓安居,人人有饭吃,户户有田宅。” “那我呢?” “殿下所图九州四海,西域天山,夜郎北境,尽在掌中。”这青袍青年答得眉头都不皱一下。 弗玉猛地回首,凝眸看向他。 墙面上的宝石雕刻的星辰闪烁着,耀眼无比。 高台之上,那白袍少年缓缓走下来,他似笑非笑:“竹阕乙,说大话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没想过的,你都替我想过了,那你说说,怎么履行?” | 直到深夜,繁芜才听到小院外传来车马声。 她以为谢长思会是最早来的,可是她从白天到天黑都没有等到谢长思的人过来。 直到深夜,她拉开院门,看到一身青袍的竹阕乙,又猛地惊看向他身后的马车,那马车却是调转车头,很快离开了。 至此,她悬着许久的心稍稍落定,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明王弗玉他不要火|炮了? 竹阕乙搂过她的肩膀往院内走:“进去吧。” 他给院门落锁,又转身向水井走去,去水井边打了水。 繁芜皱着眉,向他走去:“哥,你答应了他什么。” “百代工匠,万人之图谋,明王弗玉他怎么可能放下!”她红着眸,哑声问他。 竹阕乙掬在手心的井水流尽了,他似乎是等她的情绪平缓了,才启唇答道:“阿芜,我告诉他那张图已经被洗尽了,这世上已经没有人知道那张图了。也许此刻,阿芜会觉得匪夷所思,以后阿芜就会明白了。” 繁芜瞪视着他,悲愤消退之后是深沉的哀伤,她摇着头,哑声问他:“……你不觉得是我害了你吗?” 她虽然不知道他答应了弗玉什么,但也能猜到为了让明王不再找她的麻烦,他答应了弗玉许多事…… “阿芜,别难过。”他微凉的手捧起她的脸,“你知道,若你难过,我所做的一切都失去意义,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阿芜还这么年轻。” “哥!”她咬牙切齿,伸手紧紧拽住他青袍的袖子,“你若敢离开我,我会杀了弗玉的。” 她看到他的凤眸,黑亮的瞳仁猛地一缩。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你更重要。”她伸手紧紧地搂抱住他。 却在这一刹那,她只觉颈间一疼,她闭上眼倒在了他的怀中。 竹阕乙闭了闭眸,抱起她向厢房走去:“阿芜,这几日你太累了。” 连日来的疼痛使她憔悴,使她一直处在紧绷之中。 “阿芜,睡吧。”他将她放在床榻上,点燃一支安神的香。 香气很快在厢房中四散开。 他在榻边未停留太久,快步往院外走去。 街口,那人身披星月骑马而来。 竹阕乙站在院门边,此刻一双凤眸是沉郁的。 谢大哥,你明白阕乙的难处,所以才选择了她吧。 他轻轻合上眸子,却在马蹄声近的刹那间,再睁开眼,凤眸一片清辉。
第101章 次日, 繁芜醒来时院中已无竹阕乙的身影。 她想他应该离开的很早。 等繁芜吃过早饭,忽闻院外马蹄声。 透过院中暗窗,她看到来的人是布山, 这才敢上前去开门。 布山对她行礼后笑道:“阿芜姑娘, 我带你去太学。” 见这女子清减了许多,眼底一片青色, 唇色也有些发白,布山不好询问,便也忍着没有过问。 他将一套女学士的衣衫给她,“我等着阿芜大人。” 他也很快改口笑唤她大人。 繁芜微红着耳朵,伸手扶了扶发冠,她心中到底是有些神气的,好歹这么年轻就能出入太学了。 不是去学习而已, 她是去为官的…… 抿唇一笑,那双灵眸也变的清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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