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医诊治, 说是恸彻心髓、伤入肝肺, 故此一蹶不振。 蛮蛮焦急问,可能医治。 巫医回, 虽能治标, 但国主玉体已经伤及根本,再难回转。国主心念王后, 几乎随之而去,这般的创痛, 如离群之雁,是不能平息的。 巫医甚至还带了一个更惨痛的消息,他说, 原本年富力强的国主, 经此一事, 只怕日后将以汤药相吊。 这一席话,对于眼下正值战机将发之际的尾云, 不啻塌天噩耗。 蛮蛮为了免使军心动摇,压下了此事。 但也从这一日开始,蛮蛮搬到了含玉宫居住,代兄长处理政务。 含玉宫封锁极为严苛,每当蛮蛮理政之时,仅仅只有陆象行在旁研磨随侍。 他虽能对蛮蛮的许多棘手问题予以独到的见解, 但战争一触即发,陆象行眼下就是尾云的主心骨、定心丸, 每日交到他手里定夺之事也多如牛毛。 蛮蛮看着奏折,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口干舌燥,信口吩咐了一声:“庚。给我倒杯水来。” 稍候片刻,一盏温热的已经不烫的茶水递到了蛮蛮手边。 蛮蛮还不觉得有异样,伸手接过来时,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一句什么,动作一滞,还疑心是自己记错了,抬眸时,瞥见陆象行幽深的墨色瞳仁,隐隐含着笑意,蛮蛮不自然地道:“我顺嘴了。” “无妨,”他似笑非笑地回望她清澈的瞳眸,“蛮蛮将我当作庚就好。” 将他……当作自己的侍卫? 有会把主人家勾搭上床的侍卫么? 更深露重,案牍劳形之余,蛮蛮不免起了遐思,微微脸热。 只是思及如今的局势和处境,思及王兄的病,所能的,也不过苦中作乐而已。 蛮蛮幽幽道:“我王兄失了嫂子,痛不欲生,虽有杀叶擦风的这一口气吊着,还不至于彻底倒下,可身体却已透支,若是苍梧此时强攻,正是形势大好。” 陆象行握住她手,将柔软芳泽的小手含在大掌下,温声对她道:“还有我。” 蛮蛮信任他,眼下唯一能倚重的,也只有他。 可他,毕竟是上国人。 就算不做大将军,他也还是上国百姓。 他是不大会同她留在尾云的,蛮蛮心里深谙这点,她想陆象行比她更清楚,只是谁也没有说破。 这时,蛮蛮忽转了一个话头,同他眯眼微笑,手指飞快地从他掌中挣脱撤回,他的双手合拢,却扑了一空,正要再有所动作,蛮蛮凝着他的眼神,多了思量。 “陆象行,你不是一直以鳏夫自居么?还在你陆宅的静室里供奉了你先夫人的牌位,当年你失了她时,可也曾如此痛不欲生?” 蛮蛮知晓这样说很不光彩,可这么久了,阿兰始终是她心头的一根刺,血沤烂了皮肉,依然疼。 那也是她,再向陆象行靠近一步的最大障碍了。 陆象行略微怔忪,因他没有料到,蛮蛮突然问及阿兰。 他心里也明白,阿兰对蛮蛮而言是难以释怀的心头梗,他已经发誓,从此不在蛮蛮面前提她。 他一句话不说,就是心虚,就是可疑。蛮蛮心想。 原本后悔心直口快了的蛮蛮,怒意上涌起来,但声音却很平静:“不愿说就算。我其实对你们的事,并不是很感兴趣。” 陆象行与小公主相处这么久,她的一颦一笑代表着什么意思,他如今都能心领神会,她这般说,其实就是在意。 陆象行往前踏上半步,欲揽她入怀,但因蛮蛮察觉到他的动势不得已作罢,他无奈地吐了口气:“我说。” 蛮蛮看似不在意,不着急,耳朵却轻轻地竖了起来。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想要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答案。 陆象行闭了闭眼,深吐纳一晌,睁开眼时,目中褪尽了茫然无奈,诚意地对蛮蛮道。 “是。” 他丝毫不为自己做隐瞒,在蛮蛮面前说一些漂亮的假话。 “痛不欲生。” 蛮蛮立刻开始后悔,自己为何非要一时嘴贱,问他这样一个问题。 可,倘若陆象行说不呢? 对于阿兰的死,他只是假心假意地难过了一下,难道蛮蛮就会满意么? 也不会的。因为那说明了她看上的人,是一个凉薄无情的男人。 这个问题,是没有正确答案的,蛮蛮终于明白自己矛盾在哪儿了。 她的指尖捻着一枚笔杆,徐徐转动,眼珠却未曾动一下,似乎正在出神。 陆象行接过她掌中的狼毫,心知自己的答案未能让蛮蛮满意,只是:“夜色已深,蛮蛮,你怀着孕,不宜操劳,早些去偏房就寝,我在外守着。” 蛮蛮随他来到偏房,他将她送入内寝,便似要走,蛮蛮拦住他,纤纤玉指扯住他的衣襟。 于陆象行回头之时,蛮蛮脸色微微发红地道:“天天守着,你不要睡觉么?” 陆象行诧异过后,脸上浮出一朵明灿的笑意:“我觉少,无妨。” 可蛮蛮不信,她充满疑虑地道:“我听人说,只有老人才觉少,陆象行,你老了么?” “……” 小公主气人的本领一如既往,一以贯之。 只是苦中作乐,蛮蛮的心一直在往下沉。 她怕自己守不了,坚持不了,治理不了这偌大国家。 不待陆象行磨牙,她笑靥如花地将他往外一推:“我想起来,你好像比我大七八岁呢!陆象行,你果然好老!” “……” 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一生能容人轻蔑冷眼,却容不下心上人的一个“老”字。 他脸色发青,咬牙瞠目,似乎要雄辩两句,但看着细皮嫩肉、灵动俏丽,宛如三春之桃的小公主,他把关于自己不老的话,死死地咽了回去。 确实。 他老牛吃嫩草。 他不要脸。 但是,无妨! 蛮蛮困了,耷拉下眼皮,把担着的心悬着,一臂推向陆象行,让他出去。 陆象行被蛮蛮送出了门外,蛮蛮已经打了个哈欠,倦意袭来,眼皮直亲吻了:“我去睡了,你自便吧陆象行。” 她不再阻止他非要守夜。 可陆象行听着那一声“陆象行”,却总是疑心,尾云公主最后那一句话,实则并没有吐出那个若隐若现的“陆”字。 清早蛮蛮从睡梦中醒来,窗外已经不见了人迹。 小苹送来了晴天霹雳的消息。 “公主,昨夜里叶擦风强攻尾云,已经开战了。” 蛮蛮差点儿晕倒在地,没想到来得这样快,也许是王兄因为如茵的事情病倒,消息终究是没能瞒得过苍梧神出鬼没的暗探,被送到了叶擦风手里。 小苹上前环住公主身子,扶住她,又道:“昨夜里陆将军便走了。小苹本来想叫醒公主的,他走的时候说,公主这段时日操劳,临盆在即,不宜过度劳神,难得公主肯主动入睡,让我千万不能把公主吵醒。” 突如其来的战事,让蛮蛮指尖都在哆嗦:“他还说了什么不曾?” 小苹回忆一番,一句句道来:“还说,战事上的一切都交给他,他不会输,请公主千万一定要爱惜自重,不能再像之前几日那样夜以继日地处理政务,让小苹千万看着您。这仗一旦打起来,公主要面对的政事便少许多了,至少对于战局布置便会少,陆象行他是这么说的。” 因昨晚陆象行走得急,许多未能交代仔细,小苹回忆起来,也似是一些断断续续的话。 最后,她一握公主的皓腕,声音变尖:“对了!陆象行还让我跟公主说,关于他是陆象行一事,虽然苍梧人很可能已经猜出,或是被细作识破,但尾云这边还是对外宣称,他只是一个叫作阿木苏的尾云人。” 蛮蛮的脸色登时变得极为古怪:“阿木苏?” 小苹的脸色也变得古怪:“嗯。他是这样说的。” “阿木苏?” 前锋乙丙丁戊己辛壬癸的脸色都非常精彩。 陆象行对他们面面相觑一同说不出话来的态度感到万分奇怪。 “怎么了?” 辛上前,摇头叹道:“陆公子,阿木苏在尾云话里,是笨蛋、木头的意思。” 陆象行的双目流露出些微愕然。 他的思绪一瞬转回千山,回到那年被阿兰救起的夏日,蝉声如沸里,她浅笑盈盈地对他说:“那我替你起一个,叫阿木苏好不好?”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宛然如昨。 从那以后,陆象行便默认了阿木苏这个尾云名字。 他以为他的名字同她的阿兰一样,都是尾云国再普通不过的名字,虽然普通了一些,但寓意是美好的。 原来,在他心里已经无限美化、升华,到今天,已经变成了真善美的象征的尾云少女阿兰,也会像小公主一样促狭、捉弄人。 陆象行咽部一阵紧张,哭笑不得。 在众人的围观之下,他拂过眉眼:“只是一个化名罢了。我们继续议事。” 他们见他似乎是不在意,便舒了口气,这“阿木苏”的名头已经打出去了,要是改名,就得“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也会对军心有所动摇。 壬将舆图展开,癸熟悉地形,开始对陆象行分析战局。 “叶擦风从来不服输,所以末将推测他一定是会从遥和突破,将军,我们应当固守遥和,只要守住遥和,击退苍梧,我们就胜了。” 壬的想法,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陆象行不以为然:“尾云面临的是亡国之战,苍梧要进攻的是月亮城。尾云即使侥幸赢下遥和,也无法阻止叶擦风兵分三路,从秀丽、烟云二城进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苍梧的兵力五倍之于尾云,叶擦风胜券在握,绝无可能仅仅只是贪图遥和这一座城池。” 陆将军是身经百战的战神,由他统领的军队,还从未尝过败绩。 尾云自上而下都信服他的安排。 陆象行令乙丙丁癸、戊己辛壬兵分二路,分别驻扎秀丽与烟云城。 “那将军呢?” 帅帐之中,众人异口同声。 “三日后,我从遥和出发,后方袭击苍梧王都——太岁!” 陆象行掣出腰间银雪剑,寒芒一闪,那锋利无匹、吹毛断发的剑刃直至舆图中央,描有五角朱砂的苍梧都城。 帅帐中所有人听得此言,无不振奋精神,抖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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