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不能下地,王兄秋尼连滚带爬地赶来瞧自己的大外甥。 这一看,眉开眼笑,直抱着小家伙乐呵呵地逗弄不撒手。 只是蛮蛮却忽然发现,王兄这一病之下,两侧鬓角添了几缕华发,不禁恻然。 她叹息垂眸。 秋尼抱着怀里乐得咯咯叫的小丫头,望了眼小丫头的娘亲:“好端端的,蛮蛮你叹气什么?” 蛮蛮扶额:“我本来以为是儿子,谁知是个臭丫头。” 秋尼顿时拉长了脸:“丫头不香吗?再说,我们尾云可没有女娃不能继承王位的陈腐旧条,只要贤能,照样受百姓景仰。” 蛮蛮叹气:“只是做大将军就不行了。” 她费尽苦心、机关算尽,就是想生一个带陆象行血统的儿子,然后把他培养成像他爹一样战功彪炳的大将军,能带着尾云国走向崛起嘛。 秋尼听了这话可就不喜欢了:“谁说女娃不能当大将军?一样当!” 秋尼正是欢喜无边,将襁褓里的外甥女抱着掂了掂,笑意吟吟地:“是不是呀?我们小公主?” 蛮蛮不知怎的脑中却想到陆象行,幻想着,倘若他抱着女儿在怀里哄,淡淡的金色阳光落在他的眉眼,他的手臂粗壮有力,一臂便能折曲成摇篮,让怀里的小婴儿能安睡在父亲的臂弯里,父女俩对视着,他温和地说着话……那又是怎样一幅图景? 怔怔地出着神,蛮蛮已经不由自主,指尖朝着那团裹着一大一小两道人影的金色光晕探了去。 在触碰到兄长衣带一瞬,蛮蛮指尖急遽一缩。 秋尼正在哄着孩子,倒是没留意到妹妹的异样,只是笑道:“听人说,前夜里你生产,陆象行回来过。” 蛮蛮怔了怔,身旁没人同她说起过:“真的?我怎么……” 秋尼思忖着道:“听稳婆说,蛮蛮生得很艰难,到最后已经昏厥了,他来时,也许你正昏睡着。产妇产后虚弱,他应是没有唤醒你,加上战局紧张千变万化,一刻延误不得,所以他天亮便走了。”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秋尼从蛮蛮的举止神态当中,读出了亲妹妹对于情爱的一丝眷恋。 他释然地将小婴儿放回蛮蛮身旁,劝道:“蛮蛮。你受了欺负回来时,哥哥也既愤慨,又诧异,那姓陆的究竟有眼无珠到了何种地步,才会对着我们尾云公主这样的女孩子视而不见。可是他来尾云以后,做了什么,哥哥是看在眼底的,蛮蛮,他是真的爱着你。” 这一点,已经不用人再说了。 蛮蛮倚在床围旁堆叠的枕上,侧身看顾着睁着眼睛只傻兮兮直笑的女儿。女儿将母亲递过来的一根手指轻轻抓住,像牢牢地抓住了自己的食物一般,嘴巴砸吧砸吧着,想要尝一尝那个味道。 蛮蛮没有让她尝。 许久许久,她都没回一句话。 陆象行在她心里,就是个傻子,天底下头号的傻瓜。 放着上国大将军不做,冒着声名毁弃,冒着性命之危,来解她的危急。 他就不怕,真的折戟此处,史书里,言明天下唯一的镇国骠骑,是死于尾云战场,名声扫地,遭大宣天下人唾弃么? 那一句话,绵柔无比,又似力透千钧,再度钻入她的耳膜。 “值得的是你。” 对他而言,尾云国只是附带。值得的,一直都是她。 在长安,他对待感情拖泥带水,避而不见,一边冷清绝爱,一边心猿意马,忽冷忽热,忽近忽远,蛮蛮以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不干脆的男人。 原来只是那时候,他还没确定自己的心。 当他确定了,他喜欢她,要她时,原来是这般一往无前,不惧生死。 倘若,他都能如此的话,那么她能不能为了他,再勇敢一次? 几乎只是几个瞬息,蛮蛮心头便已有了偏向。 秋尼的话还断断续续地在耳边响着:“我一开始也觉着陆象行配不上你,但哥哥现在改变心意了,蛮蛮,普天之下,恐怕也有陆象行能配得上孤的妹妹了,这一次,他冒着九死一生攻伐,若是能大获全胜,活着凯旋,你可能原谅他?” 他笑了下,自以为了解全貌地道:“蛮蛮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是他吧。” 有一度蛮蛮是曾放下了陆象行的。 就在她应许嫁给尤墨的时候,她确凿是在想着,忘了他,以后安安分分地和尤墨过日子,虽不会有爱情的甜,却也绝不会再尝那种苦头了。 可是从哪里开始动摇的呢? 或许,是她大着胆子揭开了“庚”的帷面,发现帷面之下的人,就是陆象行的时候。 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逐渐土崩瓦解,将他送走,是她最后一次自救。 然而洪潮涌来,最终,她也没能自救上岸。 “哥哥,”蛮蛮粉靥嫣然,有些兴冲冲,“你给我的女儿起个名字吧。人都说,外甥肖舅,这个孩子将来肯定亲你。” 那这话秋尼爱听,他受用地眯了眯眼。 他虽一生无嗣,但看着蛮蛮能圆满,想到父母双双含恨而终时的托付,他终于能够不负所托,不禁眯了眸子,道:“蛮蛮是神鸟,女儿自当也是,不如就叫青鸾,你看如何?” 蛮蛮心甚满意:“尾云的乳名就叫青鸾。” 这孩子有两国血统,至于汉名,再交给陆象行吧。 秋尼听出了蛮蛮言外之意,心下轻哼一声,道:“你就希望,姓陆的能早日得胜吧!估计明晚,就会有军报了。” 陆象行虽有战神之称,可毕竟是孤军深入,太岁城如龙潭虎穴,不可擅闯,陆象行孤身赴绝地,也不知他能否成功。 现在尾云等同于放弃了拒守遥和,只要苍梧晚一步攻下遥和,尾云便大获全胜。 秋尼对于战机的把握不错,就在一日过后,军报果真传来。 百里加急来报说,陆象行率的轻骑已经闯过了三关,直夺苍梧都城太岁去。 当时朝堂上一片哗然,有人称奇,有人不信,有人喜出望外,有人甚至因为太过欢喜而当场晕了过去。 群臣和国主就在朝堂上静候佳音。 第二条军报,隔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又传回。 陆象行带领的三百人,已经夺下了太岁城西门,所向披靡,势不可阻。 这下因为欢喜晕过去的又多了两个。 “百年了!” 有个老臣满面沧桑地拄杖叹息。 “上百年了!我们一直被邻近的苍梧欺凌,被玉树欺负,从来没有还手的余地,别人打我们左脸两个嘴巴子,我还要凑上一筐甜枣,求别人不要再打我们右脸两个嘴巴子!终于扬眉吐气了!” 原来胜利的滋味,是这样的。 原来反击的滋味,是这样的! 这消息一如春风过境,传遍尾云街头巷陌,每一片山野林中。 第三封奏报传来,已是人人都攥着手心,等待着最后的宣读。 回来的士兵,双手举着军报,他的眼睛亮得吓人。 “国主!我方已经拿下太岁,生擒了太岁的老太后和国师!” 看来叶擦风这词是为了十拿九稳,近乎是倾巢而出,太岁后方无人,俨然空城,已经被陆象行率领的百人奔袭拿下。 “阿木苏在城中纵了一场大火,火焚烧了苍梧人的国库,摧毁了所有宫室,眼下叶擦风带的人,正在回援!”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秋尼激动地从王座上跳了起来,惊呼一声:“好一个战神!无愧于此称!” 群臣也均山呼陛下高明,大喜过望。 之后又有军报传回,说叶擦风不日就要撤离回太岁,陆象行已经带着苍梧国的王太后和国师转回尾云。 正面应敌,尾云几乎没有一丝可能敌得过苍梧,但若拿了太后和国师,火烧太岁,情况便大有不同,苍梧眼下老巢被捣,军心如溃了堤。 至少能挣得一个主动权。 “我方将士眼下乘胜追击,照叶擦风痛打落水狗,将他两路人马封堵死,正在鏖战!” 苍梧失了军心,又急着赶回太岁城活捉陆象行,岂料到兵贵神速,陆象行早已摆脱太岁城中的纠缠,提前一步安置了飞骑接应,将生擒的太后与国师一并送回尾云,他本人则继续参战。 苍梧太后与国师押送会王都那一日,举国上下几乎都奔赴月亮城而来围观。 秋尼派了守备驻扎街道上,仍然阻拦不住百姓观看苍梧太后和国师被押解的场景。 蛮蛮还未出月子,但身体恢复了几成,没有与人一同拥挤在街市上,但也在一处极高的吊脚楼上同观。 人潮拥挤而澎湃,即便派了几百个护卫也几乎快要拦不住。 这时,令蛮蛮感到意外的是,回来的人,竟然有尤墨! 在人群里瞥见尤墨的一刹那,蛮蛮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尤墨也瞧见了蛮蛮,他清减了一些的面容,颧骨凸出,两颊凹陷,瞧着眼底乌青,有些许病态。 他下马来,一步步沿着吊脚楼的台阶拾级而上,最终来到蛮蛮身前。 “尤墨你……” 蛮蛮依然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尤墨黯然一笑,惭愧而心悦诚服地道:“他把我从苍梧带回来的。” 自被生擒于苍梧以后,他便一直被囚禁在苍梧都城的暗牢里。 牢头每日送来的饭食,不过是一些清粥寡水,没有一丝荤腥,偶尔还有吃剩的馊饭馊菜。 尤墨个性骄傲,非醴泉不饮,怎肯低头吃他们的馊饭菜。饿了几顿,人已经形销骨立。 毕竟是国师之子,留着有些用处,苍梧人怕他真的饿死了,才对他渐渐态度没那么恶劣。 尤墨以为,在地牢里了却残生,便是自己今后的宿命,他从来不敢贪求,国力式微的尾云能把自己光明正大地从苍梧王都太岁城里接出去。 他也早就做了准备,倘若苍梧人敢拿自己要挟尾云,要挟父亲,他便即刻撞柱自杀,以全忠节。 但他没有能等到这一天到来。 这天地牢里忽然开始人心惶惶,他们奔进奔出,说着什么,尤墨听不到,只是隐约感觉到太岁城似是忽然变了天了。 接着没过多久,便有一行人杀入了太岁王宫的地下监牢,暗室中幽暗的壁灯火焰照着来人俊逸刚毅的脸。 “陆象行?”尤墨失声道。 他不曾料到,最后是陆象行前来,搭救于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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