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几乎要突破血肉的禁锢,从胸口跳出来。 蛮蛮。 那两个字,噙着芬芳,是天底下最柔软、最动听的名字。 他没有唤出来。 怀中的女孩子,伸出了她柔软的臂膀,轻轻地够到他的背心,沿着他蜿蜒起伏的脊骨,一寸寸地往下抚,似在安慰他般,温柔地对他道:“夫君。我来了,你别怕。” 即使是就斧钺汤镬,陆象行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唯独害怕的,是蛮蛮踏进了这个虎狼之窝,被拆分吞吃得骨头渣不剩。 “长安岂是你能来的地方。”陆象行沙哑着嗓,扯着眉头道。 “你能来,我就能。”蛮蛮不服。 陆象行沉着脸:“你可知,陆太后一开始就算准了我会认罪,她只要能斩了我便够了,现在你过来,死的就是我们俩,她不会放你走。” 蛮蛮耸肩,仍旧搂着他不放,直将陆象行抵在一面墙壁上,下巴搁在他的胸口,蛮蛮仰起小脸,抿唇道:“我知道。” 她知道。 她还敢说她知道。 陆象行长抽了一口气,着实动了几分怒意:“那你可知道,我已经活不到三个月了,我死,本就不足惜!蛮蛮,你怎么敢把自己搭进来,让女儿一世无父无母的!” 蛮蛮还是那句话,神情也依然不变:“我知道。” 她的指头戳了一下陆象行的腰肌,她知晓,他这个地方是块痒痒肉碰不得,一碰,男人便会情不自禁地打哆嗦,她在逗弄他,而他显然是被逗怒了:“蛮蛮!” 蛮蛮呢,很会捕捉重点,眼睫如流萤般闪着,映着幢幢灯影,似洒了金粉般亮丽。 她再戳一次他的腰窝,在他跳脚之前,蛮蛮好整以暇地道:“你知道我生的是女儿,你见过她吗,抱过吗?” 若是没有,那可真遗憾。 她们家的青鸾,不知道有多人见人爱呢! 陆象行终于是被她打击得无可奈何了,这一口气松懈了下来,蛮蛮却忽地踮起脚尖,双臂绕回他的身前,攥住了陆象行的衣襟,她踮起脚尖,轻柔缓慢地凑上了朱唇。 迫使他的脸往下压,蛮蛮将唇瓣印在了陆象行的薄唇上。 捻、转、厮磨,朱唇上如沙般细腻的口脂,含着动人心魄的清水梨香,一丝丝缠绕而来,一缕缕破关而至。 她是很懂得如何让陆象行息怒,再也说不出来话的。 这个男人其实很笨,很好哄。 蛮蛮松开一些手指,眼睑微抬。 因着这绵长悠久的一个吻,蛮蛮的气息略有凌乱。 “夫君。” 陆象行终于红了眼眶,但颇为硬气:“江畔之时,你不是说,早已不是夫妻,是你不要我了么?” 蛮蛮知他记仇,叹气:“现在又重新是了。当然,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不好强迫,你不愿意就算。” 陆象行咬牙:“我只是质问了一句,你一时就反悔又是什么意思?” 蛮蛮耸肩:“那不就得了吗,你矫情什么。” 陆象行欺进一步,转瞬间天旋地转,反客为主,蛮蛮被一下撞到了木棂上,当的一声,木门拍了回去,两人均是身子一颤,贴合得更紧密了。 “蛮蛮,”他的眼白里飘出了几缕绯红的细丝,看得无端让蛮蛮感到我见犹怜,正心内啧啧叹惋之际,男人声音压了下来,“巫长是尾云巫术第一,我中了蛊毒,已经活不长了,连她都没有办法,我本想在长安了结一切,你却来打乱了我的计划,现在我要送你走,只怕很难。” 蛮蛮怔怔地听着,心想,难道他都身陷囹圄,还有野路子不成? “若得太后再召见,我便上前,擒拿住她,逼她给你一匹快马,放你出长安,你拿着我的印信,会有人来接应你,护送你回尾云。” 蛮蛮喃喃道:“陆象行,你们家姐弟,真是亲的么,一个娘生的那种?” 陆象行无奈:“是的。” 蛮蛮叹道:“贵家事比我想得还乱啊。” 说罢,蛮蛮勾住了陆象行修长的指,将她往怀中带了几分,笑眯了眼眸:“不过你这想法很好,纵然是亲姐弟,可你不仁我不义,陆象行,你可千万不能做愚忠之人。别人都把刀子架在你的脖子上了,你还不知道反抗,就站在这里任人宰割。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是孤身前来,我也是带了个得力帮手的。” “帮手?” 陆象行未明其意。 他并未见蛮蛮身旁有什么人。 两道影子相依相偎地贴在门框上,蛮蛮吐气如兰,指头一下没一下地点着陆象行的胸口。 “你等等,他马上就会来了。而且,不需要你对你的亲姐姐下狠手,我知道你过不去心里那关,所以交给我,缺德事放着我来。” 蛮蛮的口吻笃定得让人感到几分恼火。 但她这话刚刚撂下,她口中的那位帮手便姗姗来迟。 只听见一声扯长的声音,高高地扬起来。 “陛下驾临。” 在陆象行的震惊中,蛮蛮眯起了小狐狸般的圆眸,松开他,走向了那扇禁闭的木门。
第65章 大门从中打开, 天子凌飒的身影出现。 陛下携着盛怒之气而来,开口便是质询。 “秋氏,桐油一事,你与朕详说, 你在喻指什么?” 蛮蛮退后几步, 直接退到了陆象行的怀里,受惊似的。 凌飒方觉自己声量过大, 扯了眉峰, 步入穗和宫后,让内监在外守着, 谁也不放进来。 调息片刻,将呼吸放匀, 陛下冷静地看了一眼过来:“舅舅,朕是十分信任你的,但此事, 事涉贵妃, 你却一句也不曾提醒过朕, 若是方才秋氏太后面前攀扯上虞家,就连贵妃也难脱身, 舅舅,你可是让朕好心寒。” 陆象行眉眼凛了凛:“我不知道此事。” 蛮蛮仰高脸蛋:“陛下不用拿象行开涮,他确实不知道。好吧我承认,当初没有什么贼人掳掠,是我自己要逃走的,象行事先并不知情, 个中细节,我也没对他讲过。” “蛮蛮。” 陆象行低声地告诫, 将她的腰肢扣住,往身后扯。 他让她不要强出头。 蛮蛮却昂首道:“帮助我逃出长安的,就是虞娘子。” 虞子苏,乃是当朝贵妃的亲妹妹。 蛮蛮把虞子苏扯入局中,贵妃也脱不了干系,那么顺藤摸瓜,就能找到凌飒这儿。 天下皆知陛下不爱中宫,深宠贵妃,他为了保护虞贵妃,自然也要保住蛮蛮无恙,否则蛮蛮若是被治了一个欺君大罪,那么虞家作为从犯也跑不掉。 凌飒不喜欢那个冲动有余成事不足的小姑子,咬牙切齿地默念了“虞子苏”的名字。 “你要朕帮你作甚么。只要不扯上贵妃,朕可以视情况,应许你的条件。” “好,爽快!”蛮蛮就喜欢和豪爽人说话,她站直起身,声音铿锵琳琅,散如珠玉,在穗和宫正殿一字字响起,“我要陛下承诺,无论如何,不要我夫君陆象行性命,我要让他毫发无损地离开长安。” 说罢,蛮蛮轻轻地一眼掷落去:“我相信,这也是陛下的想法,咱们是一致的,陛下也不想杀了舅舅对吗?” 不然他也不会亲自过来。 凌飒自知在心理上被人拿捏,已是暂出于下风。 陛下深呼吸,声音沾了一丝多日悬心奔走的疲惫:“好。朕应许你。” 蛮蛮道:“没了。” 就这? 凌飒与她身后的陆象行均吃一惊。 陆象行将她扯回去,眉眼一沉:“蛮蛮!你真是胡来。我的性命无关紧要,你还有漫长一生,怎可如此贸然冲动,若是你折在此处,我还出长安做什么,又能往哪里去?” 蛮蛮从他的话里,竟听出了决绝的殉情味道。 就蛮蛮而言,她已经不枉了。 眼眶微微红热,她垂下眸光,反握住陆象行掌纹粗粝的大掌,悠悠地,柔声说道:“夫君。我不会死的,我还要回月亮城,和我的青鸾重聚。” 女儿,叫青鸾吗? 陆象行的心尖微微地发颤,那种美好,宛如琉璃易碎,让他患得患失,甚至是惶恐不安。 他也可以,拥有那种幸运么。 若说原本凌飒只是想让舅舅脱局,方才多了贵妃,眼下,他又深为舅舅与舅母之间这种不容旁人、生死相依的深情所震慑,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舅舅与舅母伉俪情深,忠贞不移,是人间真情最好的模样。 就连他也心中不忍,让这一对有情人劳燕分飞。 蛮蛮叩着陆象行的手,与他一道,上前向凌飒一礼:“陛下,尾云与苍梧一战之前,象行曾对我说,他身为汉人,亦有汉人的使命,不让苍梧侵略尾云,更是为了阻止苍梧野心扩张危及大宣,他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自己是宣朝人。我们都一样,我和象行的婚姻,早已不止是我们俩人的事,我们身后是两个国家。当初是我考虑不周,私自逃出长安,才有今日。一切就是蛮蛮自作自受。” 凌飒的眉梢抖了几下:“当初离开,必是厌恶舅舅,如今又回来……” 蛮蛮汗颜:“陛下,对虞贵妃,不也是一样么。” 一开始相看两厌,后来别扭地动了心,再后来,已是情毒入骨,便是刮骨也再难疗愈了。 凌飒终于不得不承认,尾云公主此回来长安,是做了不少调查的,他的许多底细都让尾云公主摸清了。他无奈地发出一声长叹,对陆象行笑道:“舅舅娶的这位小舅母,可比朕的贵妃厉害,她从来不敢为了朕顶撞母后。” 虞贵妃在宫中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生怕行差踏错,便是一步之差万劫不复。 可越是如此,她所得的宠爱便越引起陆太后的不满。 母后对贵妃诸多挑刺,极尽严苛。 每每看在眼中,凌飒夹在其间,都有苦难言。即便他想要为她撑腰,贵妃都从来只会让他熄火,说好听的,是怕自己做了挑拨天家母子的红颜祸水。 贵妃对母后侍奉得勤勉细心,未必心中没有微词,可她柔婉顺意,从来不在凌飒面前多嚼半句舌根,更不敢对陆太后说半个“不”字。 倘若贵妃也有舅母这样的胆识,也许,他也能有勇气,如舅舅般对母后敌视相向吧。 世人皆知太后英明,无人为皇帝歌功颂德。 即便封禅泰山又如何,丹青史书上记着的,始终是“陆宛”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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