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飒”二字,只不过是傀儡的符号。 念及此,凌飒心中有千头万绪、千言万语,他举足不定地踌躇片刻,从喉间溢出了一声低笑。 “尾云公主,只要不牵涉虞家,朕不但会保全陆象行的性命,也会保全你的,只要你有办法让太后放你们出长安,朕给你们善后一切。” 天子一诺,可以烫金。 蛮蛮自是相信。 “君无戏言。” 她欢喜地举起了小手,要与凌飒击掌。 对方感到这尾云公主有时心机深重,有时,却又天真得可爱,他莞尔一笑,上前。 啪啪啪,与自己的小舅母三击掌。 “陛下。” 始终保持沉默的陆象行,忽地摇了下头。 凌飒挑了一边长眉:“舅舅,朕可是答应小舅母了,你放心就是了。” 陆象行来到蛮蛮身侧,手掌从身后扶住蛮蛮的细腰,从喉中滑出一道低沉的嗓音:“陛下可曾记得去年封禅泰山回来途中,遭遇刺杀一案?” 封禅泰山归途中遇刺,已经过去了近乎一年,凌飒当时怒不能遏,派遣陆象行深入南疆彻查凶手,但这次回来以后,陆象行对行刺一案的结果只字未提,凌飒便以为此事一直没有下文了。 “舅舅有线索?” 陆象行颔首,脸色并不好看,蛮蛮感觉到握住自己腰的那只手掌僵持了,片刻后,她朝身后仰目,陆象行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他漆眸如渊,像是局外之人,淡然地道:“就是太后。” 如若不是蛮蛮搅局,陆象行本想把这个答案烂在肚里带入地府,也不愿离间了太后和陛下。 凌飒果然不信:“不可能,母后?母后怎会?朕是他亲儿子!” 可他大约自己也知晓,这样的话在前车之鉴陆象行面前,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凌飒失声:“舅舅,你真的肯定?可母后为何要这样做?” 陆象行再一次点头,目光却始终落在蛮蛮冒着粉雾光泽的俏脸上,微微一笑,语气像是与己无关:“太后一直想削弱我在军中的威信。十年来,我拿到的兵权,终究是多到犯了忌讳。她让我娶蛮蛮,便是开始。利用中原长安对南疆的痛恨,一点点腐蚀瓦解我的威信,让同僚生厌,令下属起疑。行刺陛下,是太后的后一步棋,故意卖出刺客出身于南疆的‘破绽’,正是为了引陛下摸出这条线索,再一次将尾云的‘罪行’曝露日光之下接受长安的审判,连带着,我这个尾云公主之夫,也会逐渐被人们离心、鄙夷。” 凌飒仍是难以置信。 陆象行低了眉眼,见到蛮蛮的美眸划过一丝惊疑不定,他扣住她的纤纤玉指,温声道:“蛮蛮,一开始你就是太后利用来攻讦我的棋子。是我连累的你。今日,又连累你了。” 蛮蛮对他没有半分怨怪,只是疑惑着问:“你是何时知晓的?” “南疆与苍梧一战之中,我就知晓了,”陆象行稍抬下颌,对满眼悲讽的凌飒,“陛下,叶擦风兴兵作乱,乃是出自我大宣太后授意!” 这最后一句,语调已经慷慨激昂,不复前边的平静无波。 直如利剑被拔出鞘,清光吐湛,将凌飒胸口重击。 陛下倒踩了一步,踉跄跌到小叶紫檀木的髹漆扶手椅旁。 坐倒之后,凌飒唇中溢出了两个字“难怪”。 他并不是全然昏庸无能,闭目塞听。 三个月前,他又似有所感,母后一直背着他,暗中与苍梧国有讯息往来。 当时凌飒以为是错觉,毕竟苍梧国犯境以后,凡大宣之人,无不痛恨苍梧,不耻与之交道。 凌飒以为自己想错了。 原来竟是真的。 母后的确背了他,在与苍梧私相授受。 陆象行一句一顿:“叶擦风生性好战,陆太后鼓动他劝服苍梧国主,起兵讨伐尾云,并且承诺,会在苍梧起兵以后,从北面姑射城给尾云压力。这些,我均是在攻破太岁宫门,听到苍梧太后与国师亲口所言。” 凌飒无力地垂头丧气地倒在扶手椅上,虽不愿相信,可此时此刻一切疑惑,迎刃而解。 “那么,母后怂恿苍梧侵占尾云,在西南搅弄风云,一则,可以教龃龉已深的两国互相残杀,长安坐收渔利,二则,逼着舅舅现身,她知晓尾云不敌苍梧,必定向舅舅求救,舅舅只要襄助尾云,便又是杀头之罪了。” 凌飒揉着胀痛痉挛的额头,忍住不适之感,胸中仿佛蕴藏着一股火焰,烧灼得五脏六腑顷刻间化作焦灰。 舅舅已经交回了兵符,只是为了求一个平安。 母后依然不容。 她伙同苍梧,讨伐尾云,又问罪于尾云公主,都是逼着舅舅现身。 今时今日,母后只会咬死了舅舅的欺君、叛主之罪,要杀他祭旗。 软磨硬泡已是无用,撒泼打滚更不可行,要赢,要保下舅舅,便决不可再顾忌母子之情,继续软弱。 一直以来,母后的权力凌驾于皇帝之上,让凌飒不得自主,就连想留的人,他都留不住。 可凌飒不是一个只会听从命令的人偶,他是人,是天下之主。 此次,他绝不会放纵母后,在他的眼皮底下,罗织莫须有之罪名杀了有功之臣。 凌飒脚步沉重地离开了穗和宫。 月色正穿过花梢,满树瑟瑟的银杏叶在银白浩瀚的月华下,褪了一点金色,伴随漫卷凉风,如一页页小扇般从枝头揭落。 蛮蛮捻燃了灯芯,推陆象行去净室。 他不情不愿,走得脚步迟疑,蛮蛮将他拐到内间,灵巧柔软的手指一下勾住了陆大将军腰间的蹀躞带,只听见清脆的一声“咔嚓”,腰带被解落,随着长腿直直地坠在地上。 陆象行忽然感到咽干难忍,灯烛下,近距离地凝着蛮蛮美貌的银面,呼吸变得急促。 “蛮蛮。” 蛮蛮轻“嗯”一声,柔荑将他衣襟轻轻一扯,美眸曼睩。 “夫君,你让我看看你身上的蛊毒。” 陆象行不知道要怎么看蛊毒这回事,只是感觉到,自己腰带被解开以后,外衫也相继被扒了。 一股凉意侵袭体肤而来,但让他真正打了个哆嗦的,却不是那股凉意。 蛮蛮的小手抚上他的胸口,勾住他的亵衣,媚眼如丝,眼波流转之间,那薄薄的贴身亵衣,也遭了美人毒手,下一刻便被扔在一侧。 长安也许的确是个好地方。陆象行有些头重脚轻,呼吸灼热,不合时宜地忖着。 蛮蛮微凉的手掌贴在陆象行的胸膛上,安静地听了听。 “最近可曾发作?”她含着忧心问。 陆象行先是点头,后来才想起来不让她担心这回事,忙着又把头摇晃得像小孩儿手里的拨浪鼓。 蛮蛮叹道:“看来就是发作了,是我不好,给你吃了那种蛊。我也不知道,它有这么厉害,要是你死了,我成了俏寡妇,也是我自找的。不过——你身体强壮到了这个地步,打了几场仗,又受了几次伤,到现在,这蛊虫还没能要你的命,连巫长都说是个奇迹。” 尾云人不忌讳生死,对于“死”字,向来口没遮拦,陆象行在尾云生活了这么久,也已经习惯了。 他轻握起蛮蛮纤细的手,低下嘴唇,凑近去,落下轻盈的,宛如暮春的飞絮散入城郭般的吻。 蛮蛮的脸颊起了红云,比彤霞绯丽。 她半含羞涩半含喜色地嗔道:“我来了,你不知道心里多高兴,刚才在外人面前还装。死相!” 她们尾云女子,就是这么泼辣直接,直抒胸臆,在这方面一点也不揣着端着,直言不讳地戳破了陆象行的老脸,他顿时羞赧,轻轻地咳了一声。 蛮蛮将他推入热气腾腾的胡桃木浴桶中,逼他下了水,又打来一盆热水往里倒。 “你现在蛊毒侵体,每日都要热水沐浴一回,我会在里边放一点尾云带来的干草,你泡的时候会全身发热,但这个对你的身体有好处,能暂时压制蛊虫,让你没那么难受。等救你出去,我们回尾云,我找遍古籍,一定能找到医治你的方法,在我没有说放弃之前,陆象行,你敢说一个‘死’字看看!” 蛮蛮的玉手压着浴桶的沿,恶狠狠地瞪下一双妙目,压迫而来。 陆象行感到很是委屈:“蛮蛮,我一个‘死’字都没说,都是你说的。” “……” 臭男人,还狡辩。 他们中原人不是忌讳这个么!她又不同。 “我们尾云人把生死挂在嘴边当家常便饭的,意义又不一样。” 蛮蛮看他又要雄辩,从浴桶里站起来,将手搭了上去,摁住陆象行宽厚的肩胛,将他抵入水中,剜过去一眼:“不许出来,泡着。” 陆象行讪讪然道:“蛮蛮,我是可以泡着,可是你把我的衣裳脱完了,没拿新的,待会儿我怎么出来?” 她初来乍到,哪里会知道他把贴身衣物都放在哪儿?她既要琢磨应付陆太后,又要琢磨解蛊,忙得很,实在不想在小事上费这个心神。 “你就赤条条甩着在屋里走着,我又不是没见过。” “……” 说完,陆象行的脸上便盖住了一条蛮蛮随手飞过来的帕子。 帕子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整张脸。 帕子拿下来,那始作俑者已经穿过了那扇绢纱洞庭山水图锦屏,往外寝而去了,幽幽绰绰的身影,落在锦屏银线穿缀浮光荡漾的水面上,犹如一支含苞而放的芙蕖。 蛮蛮回到榻上,留了一盏明炽的宫灯,烛火照耀着四周。 帘帷曳曳如水,透过朦胧的帷幔望向阻隔净室的那一面屏风,蛮蛮出了一会神。 她很喜欢陆象行。 凤凰山初遇,丢了芳心。 长安朱雀桥再遇,又失了心跳。 尾云重逢,当揭下他脸上“庚”的假面时,蛮蛮积攒的所有怨怒,都已不翼而飞再想不起。 这辈子,她只会为了陆象行,一次次地退居底线之外。 喜欢他,喜欢到,明知这个人是上国的大将军,却想将他拐回去,绑回去,锁在床上,或是关进小金屋里,像个守财奴守着她独一无二的宝贝一样,把这个人藏起来。 藏得好好儿的,不让任何人发觉。 蛮蛮的神思渐渐回笼之际,她直了眼睛。 看到他甩来甩去地出现在眼前,尴尬地上下遮遮掩掩,恨不得长了四只手,边掩着边脸红耳赤地到处找着他的贴身衣物,蛮蛮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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