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象行叹息:“这是陛下送的。” 蛮蛮心想,也是。 陆太后怕是等不及要下点耗子药把陆象行毒死了。 陛下想救舅舅,自会在饮食上留心。 蛮蛮给了几块蟹黄包给他,还为他盛了一碗肉粥,让他对付吃点儿。 陆象行像是食欲不振,并不怎么动面前的食物,蛮蛮自己吃了个半饱了,陆象行面前的食水却像是毫发无伤。 “陆象行,”蛮蛮不禁皱眉头,“这段时间,你一直都不肯吃东西?” 陆象行笑了下,并不敢看她似的。 蛮蛮喃喃道:“难怪瘦了这么多。” 这次来,瞧见他清减了一圈儿,蛮蛮还怪是心疼的。 怕他对那几样都不感兴趣,蛮蛮又拾起一根梨圈儿送到陆象行的唇边:“张嘴。” 这回他乖乖地张开了嘴,蛮蛮将梨圈塞进他的嘴里,逼迫他往下咽:“快吃,一点不许剩。” 陆象行无奈,咀嚼了几口。 他不想告诉蛮蛮,自从咒虫发作厉害以后,他的味觉已经渐渐消退了,除了咸与辣,别的味道几乎都尝不出来。 但看她大快朵颐时,他心里还是一暖。 真好。 蛮蛮从来不会因为困境就丧失希望。 她永远是这般元气满满,对任何事都怀揣希冀。 蛮蛮给他接二连三地喂了几根梨圈儿,用帕子替他擦拭唇角的浮沫,曼语低回:“夫君。天亮以后,太后必定会再次提审,我们已经答应了不把虞家牵扯进来,所以,待会儿到了陆太后跟前以后,你千万要翻供,而且,阿木苏的事情你也决不可承认,只需把一切都安在我头上。” 这话,与凌飒劝他的如出一辙。 陆象行果然决计不肯应许:“不可。” 蛮蛮就是怕他犯傻,所以这时,急得掐住了他的虎口,用力一按,指甲几乎要劈入陆象行的肉里去。 “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陆太后忌惮你功高震主、手握兵权、人心所向,早就不是一两日了,她对你起的杀心,也早已不只一两日了,她的最大目标就是你!就像你说的,我只是被你连带的,只要他杀不了你就好了。有陛下护着,只要没有实证,她也无可奈何的。” 陆象行摇头:“蛮蛮。我了解自己的阿姊,她若是不能杀我,必会寻你泄愤,届时你难逃凌迟。” 蛮蛮握住他的大掌,在他的手背上细细亲吻千万遍。 亲得他身体微动,手心滚烫,一颗颗疙瘩雨后春笋般直往外冒。 蛮蛮翻开他的手,在他的掌心落下一吻,小巧精致的下巴就那样抵在他的掌中,抬了抬眼睑,温柔地将他凝望:“象行,重要的是你。只要你死不了,你放心,我有办法让太后杀不了我。届时,你先脱罪,往南走,我自会前来与你会和。相信我,就这一次,好不好?” 陆象行决然抽回手掌,别开视线,声线沉哑:“不行。” 在蛮蛮要说话之际,他的声音飘了过来:“蛮蛮。即便是有九成的把握,但还有一成,你会身陷在长安,死在长安。你有没有想过,女儿还在等你回家,她不能失去母亲。” 蛮蛮拥过来,脸颊挤进他的颈窝,用力地与他贴靠着,感受着肌肤相亲时,那细小的摩擦带来的灼热之痛,几乎能痛到人心里那般。 “但她也不能失去爹爹。” 那话,轻薄得像一片雪,又掷地有声般,在陆象行耳边心上回荡。
第67章 这一夜短暂得犹如露水。 蛮蛮与陆象行, 谁也没有睡上一个时辰的安心觉,他们在被中相拥抵足。 彼此谁也不说话,但不说话就是千言万语。 蜡烛烧得只剩短短一截,在黎明来临之前, 火苗幽幽灭尽, 屋内陷入逼近墨黑的暗蓝色,唯独身前的眼眸, 炯炯然, 像是火炬。 陆象行环住蛮蛮柔腰,蛮蛮抱住他的颈项。 在女史敲开门扉之前, 她抬起下巴,向前, 重重地亲了陆象行的额头。 “夫君。等一切结束以后,蛮蛮有话要对你说。” 陆象行始终抱有一丝悲观,笑了下, 但语气尽是释然与满足:“就现在说吧。” 蛮蛮了解他, 深深摇首:“不行。我知道我这时候说了, 你就了无遗憾了,说不准一会儿又做出什么傻事来。是一件, 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你得记着,等我回来告诉你。” 陆象行被她的小孩子气逗笑,反亲了她的嘴唇,嘬得一声脆响。 “好。依你。” 决心离开尾云回到长安, 陆象行抱了必死之心而来。 太后阿姊忌惮他功高多年,要收缴他的兵符, 要斩了他加固中央军权,陆象行明白,也并未怨过阿姊。 年幼尚在襁褓中时,陆家为了稳固他的侯府世子之位,把阿姊送进了皇宫,让她嫁了一个不爱的男人。 这是陆象行欠了陆宛的。 后来他知道,原来阿姊当年,已经有了一个心上之人,可惜只是一个七品通判,家门太高,看不上那个男人,阿姊为了他极力要逃婚,陆家就背着人,把那个男人打死了。 从此陆宛收了那些小女儿的心思,一心只有政治与权力。 她在宫中争权夺利、大杀四方,斗倒了一个又一个宠妃,诞下皇嗣,在元后丧去三年后,终于扶为皇后。 后来,她开始对付陆家。 陆象行这一支,从陆氏一族当中划分了出来。 父母相继战死沙场,后来姑母叔父等人也相继离散,陆家只剩了他一人。 陆宛最恨的应当便是他。 胡羌之患平息,南疆之祸也再掀不起大浪,该到了鸟尽弓藏的时候,陆象行于陆宛,也终于不剩什么价值了。 他把命交代在长安,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归宿。 在那时,他想着蛮蛮。 想着她时,只是在想,她生下了一个一直想要的孩子,有亲人、故旧陪在身旁,不必在长安忍气吞声、受尽屈辱,自由自在地做着她的小公主。她的一生,将会一如既往地烂漫而快活。 但愿在他死后,蛮蛮再也不会提起一个叫作陆象行的男人,把他彻底忘了。 却不曾想,她竟会为了她,孤身独闯,来到她恨急了、也怕急了的长安。 千岁宫看到她的那一刻,千头万绪,种种交织。 惊愕、后悔、愤怒、疼惜。 他以为她不会来的。 原来是他自己低估了,蛮蛮对他的情。 他那个可恶又狡猾的小公主,原来也如他一样,是如此喜爱他。 陆象行恨自己令她身陷囹圄,恨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把她牵扯进来。 可他又感激自己,终于看清了她的心意。 陆象行吻住女孩儿粉嫩饱满的嘴唇,枕上青丝迤逦出墨光,一寸寸交织。 蛮蛮热切地回应,拥着他,藤蔓般缠着他,至死不休地与他缠绵起来。 即便此刻天塌下来,也不必理会了。 十指紧扣,抵在枕上。 缠枝纹织金缃叶裙,被扔出了罗帐。 陆太后在昭华殿提审二人,凌飒旁听。 此案已经到了必须结案的时刻。 但蛮蛮来到昭华殿后,发现第五安世并未到场,心忖应当是陛下用了些巧手,为了把虞贵妃摘清,而让第五安世来不了了。 她与陆象行十指相扣迈入昭华殿。 陆太后凤目敛凛,高坐在上,对凌飒淡淡道:“事涉宫闱,哀家主理此案,再报与陛下,不算逾了规矩吧。” 此事关乎国朝,太后干政,怎么不算违背祖制? 凌飒并未作答。 陆太后本也没打算从凌飒这里听到满意的答案。 威严的凤眸扫落下来,正正好落在蛮蛮与陆象行紧扣的双手上,眸光掠过一丝嘲意。 “第五安世不在京中,无法为你们指认桐油一事。陆宅起火之时正值冬夜,长安入冬以后,各家购买桐油的不少,单凭这一条,难以为证,难不成哀家要为了你的一面之词,便在长安兴风起雨,挨家挨户地去盘查?我朝律法,桐油乃是你的主张,自然该你提出证据。” 蛮蛮松开陆象行的手,向陆太后行了大宣的礼节:“回太后,臣女离开长安太久,手中并没有存留有当时陆宅大火中桐油助燃的证据。” 陆太后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那你便是肆意攀诬了。既没有证据,便做不得数。陆象行咬死他是故意纵容他人带你离开长安,身犯欺君,依大宣律法,欺蒙君上者死。哀家只有这唯一的弟弟,恐怕今日,法不容情了。” 蛮蛮摇头,再一次道:“并非如此。太后以欺君之罪引臣女入局,夫君是为救蛮蛮才不得不顶替认罪。” 陆太后一笑:“那你是承认了,当日,要逃出长安的是你,要在陆宅纵火的,也是你了?” 蛮蛮颔首:“是的。都是臣女一手所为。” 她跪在地上,抱拳躬身:“太后,臣女假冒救火之人,在当日纵火之后,从狗洞里爬出陆宅,逃离的陆家。后来,臣女回到了尾云国,愈发不愿回来长安,所以才在尾云国待了半年之久。当初,臣女不喜欢陆象行,所以一心想要离开他,后来,臣女在尾云国生下了一个女儿,象行他又曾来到尾云求和,臣女这才心动,如今才愿意为了他回到长安认罪。” 听起来这个解释,是无缝隙可敲的,最能解释一切的。 也与昔日棠棣的证词一致。 起火那日,棠棣的确看到秋意晚鬼鬼祟祟地扮作下人混在人群中,与她的心腹侍女悄无声息地逃出了陆家。 陆太后澹澹道:“好。哀家姑且信你。照你如此说,陆象行在你逃离之时,并不知情?你又如何证明?” 蛮蛮再一次叩首,起身之后,嗓音更显得平复冷静:“象行发现了破绽以后,曾追着臣女到长江边上,此事沿途几处驿站,都可以证明,陆大将军曾在途中投宿过,江边上,臣女以腹中孩儿的性命相要挟,逼迫他不能将此事外传,否则臣女便和孩子一尸两命。他逼不得已,才放我离开。” 这些话半真半假,但假的地方,陆太后也寻不出什么破绽。 在陆太后眼中浮出思量之际,蛮蛮叉着手,步摇微曳,垂落在她纤长雪白的玉颈,与莹润透皙的肌肤相映交辉。 “象行受臣女胁迫,才不得已隐瞒此事,但太后娘娘,人顾念自己的骨肉亲情,这也是人之常情,他肯定不是有意冒犯天威。后来,他几次潜入尾云国寻我,都是为了劝我回心转意,与他早日回长安,试问,他怎么会背叛大宣,辜负您的信任呢?臣女被他真心打动之际,岂料到长安突然发难,象行怕太后降罪我与女儿,才孤身一人回来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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