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这解释丝丝入扣,合乎情理。 陆太后却直蹙眉:“那么,太岁一战中,那个活捉了苍梧太后与国师的阿木苏……” 蛮蛮朗声道:“阿木苏是我们尾云国的一名悍将!” 说罢又露出惋惜之态:“可惜,后来在追击苍梧叶擦风途中,他已经战死了。” 明知道这女子在扯谎,阿木苏就是陆象行,陆太后眉心突突地跳。 但陆象行在苍梧一战中行事极其隐蔽,与他交过手的苍梧人也没有拿到他就是陆象行的证据,那一干酒囊饭袋陆太后早该想到是靠不住的。 她本以为,自己了解陆象行,以陆象行的性子,断没有可能将女人推出来顶罪,尤其,陆太后纵容他们一夜,在缠绵之欢过后,陆象行更加舍不得让这似花如玉的妻子为了他独自走上断头台。 这个弟弟,莫非是自己想错了? 始终是尾云公主在前方言之凿凿,陆象行分毫未动,陆太后微微惊诧,拧眉看向台下的陆象行。 “你有何话说,秋氏所言,句句是真?” 她不相信,她那最重情重义,近乎迂腐刻板的弟弟,会对女人的挺身而出无动于衷,默许秋氏冒名认罪。 而陆象行,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眼身前稽首的蛮蛮。 这一眼,带着太过明显的纵容。 唇角上牵。“是的。蛮蛮说的,都是真的,都是对的。” 陆宛头颅中轰地一声,这许多年来,莫非竟是自己一直都看错了陆象行! 她木然地将玉臂搭在身侧扶手上,半晌后,太后转眸。 一侧的凌飒,终于起了身:“母后,看来此事已经审理清楚了,尾云公主秋氏是主谋,舅舅是受到胁迫,并且极力挽回导正,并没有存心欺骗于朕,他们给的解释,朕接受。” 陆太后忿然扬声道:“皇帝!” 凌飒昂首,天子之音带有抚定乾坤之势:“母后!欺君欺君,欺的是君!朕都不在意舅舅这一点情迫无奈的人之常情,母后何故咄咄逼人?来人。” 昭华殿的殿门被轰然撞开,陆太后微微悚然。 只见皇帝的亲卫一对对鱼贯而入,铠甲刀剑磨击之音响彻大殿。 “皇帝,”陆太后阴沉面容,“你果真翅膀硬了。” 凌飒置之不理:“送大将军出宫。” 这点上,凌飒是与蛮蛮达成一致的。 先救走陆象行。 太后在此时失了上风,已无力阻止凌飒的亲卫护送陆象行离开。 陆象行从地面上将蛮蛮抱起来,像揣了一件宝物,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地面,让她落脚在他的身前。 两心相知,你心悦我,我亦信任你。 分明说好了此刻暂别,蛮蛮依然红了眼眶,极力掩藏自己的不安。 陆象行碰了一下她的嘴唇,却是低低一笑。 他凑近,在她的耳畔。 “我在外面等你。蛮蛮。” 他的声音如玉石相击,那么动听。 “今日,若等不到你,我便会自戕。” 她不许骗他。 倘若只是骗他,害他上了当,他也不会独活。 “自戕”二字的分量太重,惊得蛮蛮心头一震。 她错愕地抬眸。 陆象行已经微微含笑,大掌从上方落下,在蛮蛮蓬松厚实的圆髻上缓慢无声地一揉,薄唇无声地比划了三个字。 她看懂了,眼眶蔓延出大团的红晕,唇瓣颤栗。 手指藏在袖口底下,用力地往下一掐,指尖陷入了掌心,溢出了一丝血痕。 陆象行转身随着亲卫而去,如潮水涌起之时的一朵浪尖,在黑衣玄甲的簇拥之中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这一去,生死两茫茫。 蛮蛮说的“九成”把握,在陆象行心里,只有不到一成。 因为那一成的担忧,已经远远盖过了一切。 他不能容忍那一成的事件发生。 即便她有把柄,皇帝也会暗中助力,但,倘或有半个不测呢? 陆象行自失一笑,望向天幕。 摇颤的彤云,降下一团团纷纷扬扬的雪花,又是一个长安的冬日来临了。 厚重的云团,如撕扯着棉絮般,落下无数片鹅毛般硕大无朋的雪。 前方的路在脚下,变得晦暗不明。 陆象行的脚步变得迟缓、凝重,踩着大理石砌成的砖块,一步一步,来到宫门外。 此时,宫门外立了成百上千的人。 或是百姓,或是同僚。或是亲朋,或是故旧。 “象行哥哥。” 一道喃喃低回的嗓音,停在他的耳畔。 转眸看去,是人群中簇拥在最前面的虞子苏。 她身后,是搂着她不让她冲动上前的虞信。 “将军。” 又一声,是含着悲苦和哽咽的呼唤。 这个声音,来自于另一边的左子骞。 人潮汹涌而拥挤,将他们挤在最前面。 陆象行莞尔。 这时,一枚发臭的鸡蛋从远处恶狠狠地砸了过来,“噼啪”,陆象行并不躲闪。 鸡蛋在他的脑门上撞开,蛋壳破碎,蛋液飞溅。 腥黄的鸡蛋沿着鼻梁滚落,砸在地上。 一道气势赳赳的呐喊,从那人堆之中响起:“这就是叛国贼陆象行!砸死他!” “叛国贼!” 一个声音落下,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 臭鸡蛋、烂菜叶纷纷往陆象行的身上招待。 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振臂高呼。 “呸!亏我们之前还那么信任你,爱戴你,你居然帮着尾云人!” “尾云的走狗!砸死他!” “叛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陆象行就在宫门外,立身如海水中被冲刷千年的礁石,岿然不动。 他的心,早已被宫墙之内的那个女孩儿填满。 除却她平安之外,无事牵挂。 身无挂碍,也不再畏惧流言。 左子骞大吼一声,拔出了剑,朝身后的百姓道:“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愚昧蠢猪!你们忘了当年要不是十几岁的陆将军临危受命,为你们征战沙场,胡人的铁骑就要踩着你们的头盖骨踏过你们的尸山血海!苍梧人的刀就要一刀刀剐在你们父母妻儿的头顶上!你们这些恩将仇报的蠢货!真是世态炎凉,你们不过就是看陆将军失了势才来踩他一脚罢了!你们有什么资格怪他!” 但左子骞的大吼声,淹没在了群情激昂的讨伐里。 连带着他,也被砸了满脸的脏叶菜。 “这还有个帮着叛国贼说话的!大家砸死他!” 一呼百应。 左子骞站得近一些,被砸得鼻青脸肿。 可他是将军,怎能挥刀向平民动手,刚才拔出剑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百姓不买账,他也不能真的在宫门前血溅五步杀人泄愤以儆效尤。 皇帝的亲卫拔出了刀,威吓百姓四散逃去,这一场乱象,方才逐渐止歇。 天愈发沉晦,陆象行转过身,望向身后已经重新禁闭的宫门。 仿佛纷纷扰扰均与他无关。 他只是低下头,将身上残留的蛋液、绿叶菜的残渣一点点清理干净。 蛮蛮恐怕不太喜欢他衣不整洁的模样,陆象行干脆将那一身玄色氅衣脱掉了,用它将脸一点点擦拭干净,望向宫门的目光,坚定执拗,夹杂了几分晦涩。 “象行哥哥。”虞子苏挣脱了兄长的束缚,忐忑不安地来到了陆象行身前。 她颤抖着小手,向他递上了一块锦帕。 眼神哆嗦着望着陆象行:“象行哥哥,是我对不起你,我……是我在乐游原,答应给尾云公主送桐油,你,你怪我吗?” 倘若不是她一时任性,为了得到陆象行帮助尾云公主逃跑,也许今时今日,象行哥哥还会是大宣的大将军,一切都没有变过。 一定是这样的。 这都要怪她,怪她不好。 陆象行没有接她递来的那方锦帕。 虞子苏的心里往下沉。 就在她以为,陆象行不会再搭理她任何一句话时,陆象行低声笑起来:“虞娘子,谢谢你的抬爱,不过陆某人并不值得。我心里,也永远只有我的妻子,你回吧。” 他对一旁,今日始终缄默不言的虞信看了眼:“带你的妹妹离开。” 虞信终究是与左子骞不同的。 他背负着虞家整个家族,无法不与陆象行割席。 他和长安其他的人一样,又或者,是他们的一个缩影。 虞信的态度,便是从前那些幕僚旧友的态度。 但不落井下石,已经足够了。 陆象行并没有半分不自然,淡淡一笑。 “保重。” 从今以后,便作永别。 无论今日过后是死还是活,陆象行余生都不会再踏足长安半步。
第68章 陆太后自是不会放过蛮蛮。 陆象行走了, 若想再让他自投罗网,非得拿着秋氏不可。 从前陆太后为陆象行物色了无数女官,也提议让虞子苏嫁他为妾,均被陆象行否决, 他眼高于顶, 不近女色,直至后来, 连陆太后也没想到, 他会对那个他曾经弃若敝屣、一去北肃州五百日置之不理的妻秋意晚动了心。 陆象行是轻易不能为人打动的,可越是心坚似铁, 动情之后,越是如浩瀚江海涛涛大浪。 以至于他比一般的男儿, 甚至为了心爱的女人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若是说,从前还心存几分顾虑,打算利用秋意晚以后, 太后便顾虑全消。 普天之下, 只有秋意晚做饵, 才能诱杀陆象行。 “来人,将秋氏押送死牢。” 既然秋意晚已经认罪伏法, 陆太后便不再容情。 “三日之后处决菜市口。” 她料定,只要秋意晚还在手里,陆象行必不会走远。 岂知,这死刑的宣判已下达,被判处死刑之人,竟唇角微微噙笑, 看不出是胜券稳操,还是视死如归。 陆太后皱起眉, 怫然道:“你笑什么。” 蛮蛮低垂了纤细妍丽的柳梢眉,唇角虽是向上翘着的,声音里却是哽咽。 “太后。你知道么。何须你亲自动手,陆象行本就只有三个月好活了。” 陆太后悚然,但并不信蛮蛮说辞。 在她狐疑之间,蛮蛮摆了下手指,指向自己:“是我给他下的蛊毒。他活不长了。连我们尾云的大巫都说,蛊毒无解。太后,你就算不杀他,他也会如您所愿,消失在这个世上的。可是啊——” 她还在自嘲,王兄娶了如茵王后以后,便与相依为命的妹妹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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