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熹帝还是听明白了。思索了下就相信了她的话。他斜睨着范明前一眼。忽然觉得这少女长相明朗,态度爽利,又实话实说胸无诚府,使人易生好感。他突然有点明白范勉为什么要瞒着她派她去北疆了。她太明朗不善做伪。 最后范瑛跪倒在地,眼里含着泪光:“陛下,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现在也不敢随意相信谁了。但是明前只相信父亲,我要见父亲,如果他说是,那就是,明前也就认命了。否则我不能认这种事,领皇上给的功劳,也不能留在皇上行宫……我要见我的父亲!我要见他!” 呵呵,她以为他看中了她要强留在后宫。元熹帝的凤眼斜斜扫过来,瞥了眼她。忽然有些心烦意乱,又有些小窃喜。没错,他是对她很有兴趣,也不介意在事成后收她进后宫。只是这个范明前太天真烂漫,性情太执拗了些,怎么说都不信他,非要亲眼见见范勉问清楚不可。真是的……有些令人难忍,又令人难拒。 他又仔细得看看少女。她一身雪白色的锦衣卫曳撒很规矩完美地跪在地上,面带慌乱,但身形笔直,笔挺得跪在大堂上犹如夜暮中盛开了一朵洁净美丽的莲花。倔强的面容,长眉如剑,樱唇如花,身姿如竹,带着真诚,带着一种分外动人的小小的坚韧美丽。两只纤细修长的小手正抓住他的龙袍衣角哀求着他。 这身雪白的锦衣卫服饰是崔悯的吧,这范瑛也是小梁王的未婚小王妃吧。他心里闪过了一丝奇异的畅快感。这些混帐敢造反,敢背叛他,而与他们有关的女人却跪倒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他。他心里不由自主得充盈了一种黑暗的喜悦感。 他居高临下地吩咐说:“好,你要见范勉,我就叫他过来问话。不过,他既然不想让你知道真相,你就旁听不要说话。” 第188章 密谈 议事大堂的门窗关闭得很严实,室内显得很阴凉,庭院里阳光明媚,照得亮堂堂的。很多太监侍卫侍立在庭院角落里,大堂内外静寂无声。 两名太监引着一位相貌端正,穿着深蓝官服的中年官员匆匆走进来。男子相貌清雅,目光炯炯,精神健旺,气质清正,留着三缕短须,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官员。他迈步走进了大堂,整肃下官服,向中间的元熹帝跪下施礼。 元熹帝面色平静,黄袍外披了件淡青的锦绣外衫,坐在最中的太师椅,含笑虚扶:“范爱卿,快请起。这会儿还招你回来,有点失礼了。朕有些烦闷,想找你聊聊。” 大堂阴暗,点起了几支蜡烛,照得四周昏昏晃晃的。坐椅后面还垂下厚厚的帷幔,看不清情景。 范丞相范勉的神色有点意外,但还是躬身领命。身为内阁大学士,就是随时供天子召唤,答疑解惑的。 元熹帝坐在椅上,态度安详,命人赐座赏茶,口中漫不经心地寒暄着:“范爱卿,你对方才大臣和太监们的争议有什么看法?朕心里有些不安。”他拿起茶盏,眼角低垂,看着雾气蒙蒙的绿茶。热茶泛起的雾气把他的面容笼罩得很朦胧,使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范勉的身体坐得像铁枪般的笔直,一脸坚毅。他的样子比京城时多了些风霜之色。但眼神傲然,身形挺拨,依然保持着儒生的清高本色。他对皇上提起这个话头大喜,不加思索地道:“微臣以为张首辅说的对,刘太监逾越了!太祖皇帝早有明训,还特意铸造铁牌悬挂在宫门上,写着‘内臣不得干政,违者斩’。太祖皇帝不允许太监干政,也不许他们与官吏勾结,不准置业置家产。如今,法令依在却无人执行。大太监们干政敛财大肆贪污,与官员们串通收官员做义子义孙……简直是比比皆是乌烟瘴气。皇上早该管管了。当然太监们中也有才智过人之辈,但更多的是为非作歹之徒。请皇上严守祖训。”他说的义正言辞,慷慨激昂。 元熹帝脸色阴沉,牵了牵嘴角,眼珠子漠然的扫视着范勉的头顶。他盯着范勉意味深长地笑了:“范爱卿,你这么说话,不怕激怒了大太监吗?说多了朕也没法子保你的。”他指的是他的老师刘丘,曾经劝皇帝远奸宦近文官。御马大太监刘诲以为他在嘲讽自己,就毫无原因得把刘丘逮入锦衣卫诏狱,乱刀砍死,抛尸荒郊。连朱元熹都来不及去解救。 室角侍立的几名年老的红袍大太监均垂头望地,肃立无声。眼神很阴冷凌厉。 范勉浑然不怕,霍然站起身,走到皇帝近前朗声说:“皇上命令臣说话,臣自然要说实话。臣不愿对皇上有丝毫隐瞒,如果隐藏实话不说,不也成了谗臣一党了?微臣从来不赞同宦官干政的,天下皆知。我不怕太监们怨恨。而且这次北疆行太冒失了,刘大太监把边疆当成儿戏,力劝皇上北巡。简直就是个笑话,一国天子哪能不巡幸富饶之地而巡视危险之地呢。皇上的安危关系到江山社稷,皇上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大明百姓们想想。这趟北巡如果遇到了麻烦事就悔之晚矣。” 元熹帝冷眉冷眼地看了他半响,紧蹙眉头,似乎对这位忠肝义胆的大臣也头痛不已。他沉默了下,放声大笑了:“好一个敢弹劾太监敢劝朕的忠臣啊。古人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是非’,这么看来范爱卿就是大胆进言的魏征,朕就是那善于纳谏的唐太宗了。说得好,朕就是希望你能做个照出朕之错的明镜。罢了,你们都是好臣子,内臣们也是尽忠职守,为朕办了不少贴己事。范爱卿就不要苛责他们了,刘太监和伍太监都是好的。” 他神情轻松,面带笑容。心中却郁郁地想,范勉言语直爽,心性正直,眼里不揉沙子,果然是个天下闻名的纯臣。遇到了这种傲骨孤胆的臣子,真不知是幸是不幸。他拿起茶碗,闲闲地饮了口茶:“……就比如说,刚才看到的伍太监的爱子崔悯,不是为朝廷立了很多大功吗?你认为他如何?”他还救了你的女儿呢! 范勉脸色阴沉,皱着眉头,不悦地说:“立了大功?哼,一个大好男儿想为国效力,为什么偏偏要投身进宦官管辖的锦衣卫?探查隐私,抄家灭门,手段阴损,惹得天怨人怒。这种人有本事又如何?越有本事越是朝廷之害。更何况,以他的能力明明可以走文途科考为官,或者走武途进军队为将。却厮混在内庭,跟太监们勾结成奸,以权持强为非作歹,以色媚上……” 元熹帝听他越说越难听,生怕他说出更不好听的话,慌忙打断了他的话,直笑着说:“朕知道了知道了。这崔悯确实是心怀异志,朕心里有数,这次他回来,朕就打发他回京城,不留在身边了。” 他漫不经心地放下茶盏:“对了,他救过的你女儿怎么样了?她叫范瑛吧?上次你在御书房与朕彻夜长谈,说了好多知心话,让朕很感动。也好像提起了女儿,说你不看好她与小梁王的婚事。此事如何?她去北疆成亲了吗?怎么没有后面消息。” 范勉神色大变,眼光闪烁,似乎在极快地思索着。忽然对着元熹帝跪下磕头:“臣想向陛下请罪。” 元熹帝眼里闪过一抹寒光,嘴角露出了笑意:“范辅相为国为民忠言直谏,连命都可以不要。又有什么罪?” 范勉脸色肃然,跪地沉声道:“臣有一件事要禀报皇上。臣曾经自做主张,在给梁王的书信里涂上了剧毒,想要杀死梁王。请皇上责罚。” 大堂里顿时死寂无声,静如海底深潭。 皇上很愕然,楞在椅上了。似乎没想到范勉会直接了当得说出来。他与张首辅、范辅相常常共商国事。三人都知道北疆藩王有谋反之意,也经常商议对策。范勉忠君爱国,自然也与梁亲王成为死敌。对于自己女儿与小梁王的婚事,他曾经含糊的暗示过皇上会取消婚事并教训下梁王。但都是暗示,从未这样直白得说出来。 一位丞相用毒信去暗杀皇亲国戚,这是犯下了滔天死罪。 元熹帝阴沉着脸,声色俱厉:“范勉!你干了什么?” 范勉跪在地上,梗着脖子,脸色坚决地说:“我知道暗杀藩王是大逆不道之罪。但是目前形势已经忍无可忍了。如今皇上最大的敌人就是藩王之乱。三藩王分封的要么是富饶之地,要么是边境重镇,以前太宗皇帝是为了使朱家子孙齐心协力得镇守国土把守粮仓,才分封了诸藩王。也害怕皇子们有异心,才坚持按长幼顺序立皇位的。当时先皇并不是最出色的皇子,也立了大皇子为帝。却也留下了三藩王之乱的局面。” “先皇和您即位后,对本朝政治实行改革,重用清流文人,无论是对官吏还是国家都创造了一个清明宽松的环境。文臣百姓们都仰慕敬仰你。但是对您的统治心怀不满的就是三藩王。所以皇上是必要削藩撤藩来维护国家稳定的。三位藩王都是皇上的叔辈,又在各自的藩镇上筹谋多年,如国中之国太上皇。有的还手握重兵独霸一方。梁王朱堪直就是其中最强大的一个,随着对蒙古鞑靼作战,不断得扩军抢地,已经成了大明和皇上的心腹大患。” “梁王不会束手被撤藩的。您与梁王间必有一战。而这场战争会牵连到了大明江山和千万百姓。所以臣日思夜想,想以最少的代价最小之力撤藩,还大明百姓一个安稳江山。这时候正有个天赐良机,臣的女儿与小梁王自小有婚约,我就设定了一计,花重金购买了南疆焦之毒药,涂在婚书上,命小女带给藩王。小女性情谨慎,头脑灵活,一定会把书信带到北疆送给藩王的。这计策看似简单,但是最简单的法子往往是最成功的。如果能顺利地毒杀藩王,就不必发起战争,令天下百姓遭到生灵涂炭了。此计如成功,比起皇上下圣旨强行撤藩引起战争要强多了,也比微臣在这儿跟大太监们争辩是否北巡要强多了。我范勉是做了件阴毒事,我早就做好了准备,即使被千人痛恨万人嘲讽也毫无怨言。只要能顺利消藩,能以一人之力消除国家大患,我即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微臣刚刚接到了北疆前方的细作和探子递来的情报。说是军事重镇的小梁王忽然患病不起。我就想着此事十有八/九得做成了吧!所以特意来向皇上请罪。此事从头到尾都是由我范勉一人所做,请皇上立刻抓捕我杀了我,将我的人头和罪行昭告天下。平息皇亲国戚和天下人的愤怒。范勉虽死无憾!” 这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胆气毕露,视死如归。如钢刀击打火石般震撼四座。 室内静如深海,元熹帝久久地瞪着眼前的大臣,眼里森然,心中侧然,沉默无语了。 撤藩才是元熹帝朝堂的头等大事!比之太监干政,清流党争,买官卖爵贪污受贿等等才是头等大事。范勉居然是他的大臣里最有远见著识,与他心意相通的大臣!他知道什么是元熹帝的腹中之毒悬梁之剑!“藩王之乱”每时每刻都压在朱元熹心头,压得他欲疯欲死了。但是怎样撤藩,何时撤藩,是议是和,是软是硬,一直都不得要领。所以他朱元熹宁愿忍受着儒家文官们的讽刺鄙视,也要送公主和亲。宁可落下滥信太信的蠢名,也要北巡北疆。只有范勉懂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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