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怎么能比得过? 杜思逐在树后默然站了许久,直到心中渐渐灰冷,转身沿着庑廊离开了后苑。 他没有看见,祁令瞻懒抬双眼,朝他离开的背影投去冷淡的一瞥,而后不露痕迹地扳着照微的肩膀,往背对他离开的方向转了转,确保她不会看见他、叫住他。 “哥哥,你说这是否可行?” “嗯?”祁令瞻回神看向她,“你刚刚说什么?” 照微瞪了他一眼,“我只说一遍,你自己猜去吧。” “你让我猜,”祁令瞻低眉含笑,“是说叫我值宿宫里的事么?” “想得美!” “去年我不在永京的时候,听说薛序邻常常值宿宫中,好像是件很容易的事,怎么轮到我,却变成想得美了?你是不是觉得他比我……” 照微一听这话头都大了,看他含笑晏晏的样子更是后脊生凉,忙将话题转走:“好了好了别念了,我同你说轻骑队选人的事呢,武将家里身手好、年龄合适、愿意出头的姑娘拢共也没多少,我想叫江逾白去各处尼姑庵里选人。” “谁给你出的主意?” “我自己想的,怎么样?”照微得意地望着他。 “尼姑庵里大多是无父无母的女孩儿,每日也同和尚一般练习拳脚强身健体,只要她们底子好,骑术和箭术都能慢慢教。” 祁令瞻目光柔和地点点头,说:“是个好主意,只是江逾白虽然记性好,于女子骑射一道上却是外行,叫杜飞霜带几个武将世家的姑娘亲自去各地挑选吧,江逾白可以随行做监军。” “果然还是哥哥的安排更缜密些,”照微双眼弯弯,“明天我和杜思逐说一声。” 祁令瞻道:“些许小事,何必劳你躬亲,我去说就好。” “你去说?你俩最近一见面就起冲突,我怕杜家反而不肯放人。” 祁令瞻含笑垂视她:“你是觉得我连这点小事也做不成么?” “好好好,你去说你去说。”照微烦得很,忙摆手打发了他。 事实上祁令瞻也懒得去招惹杜思逐,他直接找人给杜飞霜带了封信,杜飞霜收到信后,只悄悄给杜夫人留了张条,连夜从墙头翻出家门,与已经整装待发的江逾白和其他姑娘一起,连夜出城往各地尼姑庵疾驰而去。 杜飞霜私逃家门这件事短暂地转移了集中在杜思逐身上的火力。杜挥塵在家中暴跳如雷,骂杜飞霜是个目无尊长的不孝女,杜夫人整日忧心忡忡,一时也顾不得给杜思逐相看姑娘了。 杜思逐心头微微松了口气,但他并不打算像从前那般得过且过、自欺欺人,他决定主动做些什么,将照微从祁令瞻那里争取过来。 祁令瞻一个向北金折腰的丞相,本就不配与杀伐果决的明熹太后站在一起,否则只会叫她的名声受他连累。 这是为自己,同时也是为她好。 翌日恰逢休沐,照微换了身浅桃红洒金百褶裙,头发绾成灵蛇髻,在额心贴了珍珠花钿,又细细描了眉、抹了口脂,打扮得明艳生辉,要出宫去永平侯府,看祁令瞻给她养的那只乌背老白青的蟋蟀。 她心情好,在徇安道遇上杜思逐时,还挑帘与他寒暄了几句。 杜思逐怔怔望着她这副恍若神妃仙子的模样,问道:“娘娘这是要出宫?” 照微点头,“出去散散心。” 他上前一步说道:“我随娘娘身侧,护卫娘娘安全。” 照微笑了笑,“不必,本宫傍晚便回,你自去忙吧。” 说完便放下珠帘,催马车启行。车轮轱辘轱辘从杜思逐面前碾过,唯余一阵袅袅香风,他下意识伸手去捉,却只抓住了满手空荡荡的怅惘。 她这样焦急、这样高兴,是出宫去见谁呢? 杜思逐心头浮现一个主意,被忌妒的幽火烹烧着,逐渐胀满了他的内心。 他忽然将腰间巡值的令牌摘下,与佩剑一同抛给身后副官,沉声说:“你带人继续巡查,我有事出宫一趟。” 他回值房换了身轻便衣服,驭马朝容宅的方向跑去,路上顺手在糖糕铺子里买了一包桂花糖。 容宅就在永平侯府对面,杜思逐去的次数多,已经被当成了常客,司阍直接将他请进了门。他拎紧了手里的桂花糖,一见容汀兰便说道:“容姨,听说娘娘带盏姑娘出宫来玩,我给阿盏买了包桂花糖,过来看看她。” 容汀兰闻言疑惑地站起身,“没有啊,今日没见着她俩的影子。” “是么。”杜思逐往正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我瞧那马车是娘娘的,也许是去了侯府吧?”
第83章 阿盏与照微都喜欢吃容汀兰做的糖榧饼, 今天早晨刚好新做了一些,容汀兰装在食盒里,叫杜思逐帮忙提着, 一起去对门的永平侯府寻她们。 侍卫见了她,仍恭敬地喊夫人,放她与杜思逐进去。 这是杜思逐第一次来永平侯府, 不免东张西望。府邸比他想象中清幽,翠竹夹道,密叶隐鸟, 都是些寻常草木,除了前后两院之间巡视的家仆,竟见不到什么人。 容汀兰边走边对他说:“你与子望年纪相近, 习性也相仿, 若生在寻常人家, 能互引为知己,朝事有休时,私下相见,莫要再犯意气了。” 杜思逐说道:“当着容姨的面, 自然不会让您为难, 只是我与祁相的过节不全在朝政,更为私情。” “什么私情?” 杜思逐不言,却只是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个凉薄的笑。 春知堂里, 照微正抓着祁令瞻的袖子不肯松手,缠着他要将那只乌背老白青的蟋蟀带回宫去玩。 信誓旦旦同他保证:“不会叫阿遂看见, 也不会教阿盏与我同流合污,我偷偷养在西宫里, 行不行?” 祁令瞻垂目含笑,“只是允你看一眼,我可没说要送给你。” 依她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若是将这好东西给她带走,以后再没有什么能勾得她大清早登门,对着他大献殷勤,又是捏肩又是捶背的。 照微摇他的袖子,“不送给我,你还能送给谁?你又不喜欢养这些玩意儿。” 祁令瞻道:“你喜欢的东西,我哪有不喜欢的道理?放在我这儿养着,地方还宽敞些。” “好哥哥……” 祁令瞻懒懒抬目瞧她,“昨天还骂我是混账。” “昨天的事已经过去了。”照微用那双清凌凌的水目望着他,“你若是把它给我,就还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祁令瞻似笑非笑,“谁稀罕做你的好哥哥?” 轻飘飘的声音像一支羽毛刮过她心头,照微望着他清逸的面容,曜珠似的眼睛里清清楚楚映着她,长睫起落间,泛起幽暗潋滟的光影。 是兴之所至,亦是心领神会,照微的注意力从装蟋蟀的小竹笼转到了他脸上,忽然揽住他的脖子,踮脚吻上他的脸。 先是眼睛,继而沿着鼻梁向下,湿润柔软的触感停在泛凉的唇间,回忆着他之前的做法,缓缓吸吮,轻轻碾压。 祁令瞻低声问她:“你这是在贿赂我么?” “才不是。”照微耳朵红透,“我若是这般贿赂你,你必要坐地起价,我岂不是要亏死?” 低缓的笑音从交缠的唇齿间传来,“聪明的姑娘。” 倏尔又问她:“那你这是……喜欢我?” 照微才不肯让他得意,并不应声,只是更密切地环着他、贴近他。祁令瞻揽住她的腰,靠在一旁的石榴树上,任灿烈的阳光投下碎镜般的光影,流水似的从他们身上晃过去又荡回来。 她主动的吻,并不像他一样,装模作样的皮囊下裹着幽暗的绮念和掠夺的贪婪。她热烈却又纯挚,只是专注地亲吻,足以表达她心里独一无二的喜欢。 枝头犹盛的石榴花,将花盏间的夜露倾下,冰凉的露水滴在他前额、滴在她轻轻翕动的睫毛上。 就连鸟雀声也静寂,此间唯闻清风卷起衣带相摩挲的轻响。 忽然,他眼尾的余光扫见远处一袭白影,蓦然抬眼,看见容汀兰因震惊而苍白的脸色,心中骤然一沉。 四目相对,他缓缓放开照微,低声说了句:“等会放聪明些。” “什么?” 照微茫然地随着他的目光转头,看见容汀兰,瞳孔猛得微缩,下意识从祁令瞻怀里退出去。 双颊红透的情韵瞬间火辣辣地烧起来。 容汀兰从震惊中回过神,心中生起滔天灭际的怒意,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泛冷,迈着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到他们面前。 她恍惚地盯着祁令瞻的脸,仿佛不认识他的模样,直至他低眉敛目,轻轻喊了一声“母亲”。 这一声“母亲”,像一柄利刃捅在她心上,刺得她心中疼痛,容汀兰气得浑身发抖,抬手甩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娘!” 见容汀兰又扬起手,照微急忙挡在祁令瞻身前,与容汀兰针锋相对,“这件事不怪哥哥——” 话音未落,被祁令瞻一把扯到旁边,低切地斥她道:“你退下。” “我……” “你在这儿只会添乱,回宫去!” 祁令瞻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开两步,逼她离开,容汀兰冷眼瞧着他们推搡,目光从照微身上移向祁令瞻。 声音冷冷道:“你随我来,我有话问你。” “是。” 祁令瞻应了一声,将袖子从照微手中拽出来,迎上她懊恼担忧的目光,低低说道:“这是早晚的事,我会同母亲好好谈,你就别留在这儿气她了,回去吧。” “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留在这儿,我才是真的束手无策。” 照微哑然,望了一眼容汀兰往正堂走去的身影,心乱如麻地点点头,“那……那我先回去,娘要是骂你,你就当没听见,她要是打你,你就赶快跑……无论如何,今晚你让平彦给我递个信儿。” 祁令瞻转身,“知道了。” 照微眼睁睁看他赴刑场似的离开她,心中慢慢生出许多不安。 祁令瞻这个儿子当的一向比她这个女儿要孝顺,他待母亲十分敬重,从未违逆过她的意思。当初他剖白情意后仍迟迟犹疑,有一大半的原因是顾忌两人曾为兄妹的身份,怕惹得母亲伤心难过。 刚才他走得急,她忘了问他,倘若母亲逼着他们分开,他会不会…… 恍惚间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下,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她,是杜思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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