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锦春喊进来,问她:“今夜政事堂里是哪位学士值夜?本宫要拟旨。” 锦春咬着嘴唇,极小声道:“近来都是丞相大人亲自值宿。” “那正好。”照微闻言便要起身更衣,“你随本宫去一趟。” 锦春这两天还没回过神来,碍于主仆有别,她不敢出言相劝,想起祁相那冷森森的眼神,吓得浑身一抖:“这不好吧,娘娘,若是传出去些什么不好听的流言……” “你说的也是。”照微含笑看了她一眼,锦春正要松一口气,便听她道:“那你去将他请到福宁宫来夜谈。” “娘娘!”吓得锦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照微起身将她扶起,安抚她道:“何必怕成这个样子,你不愿去,本宫也不逼你。你早些去睡吧,本宫自己往值房去一趟。” “您金尊玉贵,怎么能独自出行?倘您铁了心要去……”锦春掐了掐掌心,下决心道:“知晓此事的人不多,还是奴婢陪同您过去吧。” 她说完便去掌灯。 宫道悄悄,两人走在路上,唯见花影摇摇。见锦春仍是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照微不由得失笑,问她:“你怕什么呢?” 锦春回答道:“奴婢怕此事有损您的身后名。” 照微说:“身后名有多种,治国有方、待人仁慈,这些都很好,而守贞如一,恰恰是本宫最不想要的一种。类似的话,本宫之前已经同你说过了,若你仍想不通,本宫也不勉强你,之后会将你调离福宁宫,免得你的名声受本宫牵连。”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锦春提灯的手紧了紧,“可祁相毕竟是您的兄长……” “哪又怎么样呢?”照微的眼睛在夜色里亮若辰星,“本宫偏偏喜欢他。” 到了政事堂值房,锦春提着灯躲在廊下避风处,离那亮着灯的值房远远的,僵直着脖子不敢回头,生怕看见或者听见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太后的话在她脑海中回荡,作为一个自幼接受女诫女德训导的姑娘,锦春仍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和理解这件事。 然而今夜照微来见祁令瞻,确实不是为了寻风问月。 值房里灯烛明亮,照微与他对案而坐,微微倾身,面带几分兴奋地说道:“我有一个人选,忠心、能干、强势,很适合去各州弹压可能会闹事的豪强,你绝对猜不到是谁。” 祁令瞻披着一件青白色的鹤氅,闻言懒懒抬眼,“杜思逐。” 照微:“……” 见她被扫了兴,祁令瞻淡淡笑道:“不是我猜你猜得准,你来之前,我也在斟酌此人。” 照微单手撑颐,“那正好,今夜就把旨拟了。” “拟旨容易,请神难。”祁令瞻说:“他与我势同水火,我拟旨叫他去,只怕他装病也要赖着不去。” “难道要本宫亲自去请求他?本宫近来很不想看见他。” 见她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祁令瞻心里暗暗舒坦,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他说:“不必,这件事我能解决,会叫他乖乖滚出永京,在他离开永京之前,这件事你暂且不要过问。” “那好吧,我信你。”照微乐得做个甩手掌柜。 祁令瞻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语气轻缓:“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 照微偏头看他,似笑非笑,“你怎知我今夜不想留下?” 理由有很多,譬如此地没有沐浴净身之处,譬如她宫装严谨,又带了个婢女,浑不似要与他偷欢的模样。 然而记恨她此前的捉弄,祁令瞻故意语气淡淡道:“谁管你想不想?你特意来提杜思逐,扫了我的兴,是我不想罢了。”
第88章 杜思逐一连半月未蒙太后召见, 心中十分郁卒,这日又听说三司将年前定好要拨给荆湖路驻军的一百万两军饷挪了去,更是怒从心起, 自下朝后就和几个武将同僚蹲守在福宁宫正殿外,将度支司使周慎逮了个正着。 身材五短瘦小的周慎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年轻武将围着,冷汗连连地解释道:“若无上意, 度支司哪敢随意挪用军饷?这些钱本来都要拨下去了,临时又给拦下,说是天弥可汗六十整寿, 咱们大周要置办生辰贺礼。” 杜思逐气得一把攥过周慎的领子,“你说什么?有钱不发军饷,反要送给北金蛮子?” “这都是上头的主意, ”周慎使劲掰他的手, “这是在宫里, 杜大人要注意体面!” “哪个上头,是太后的意思还是丞相的意思?” 周慎道:“是丞相的意思。” 杜思逐松开他,脸色阴沉地冷哼了一声,盯着周慎落荒而逃的背影, 对同行的几位武将说:“我看祁令瞻这是想公报私仇, 故意恶心我。” 忠武将军杨存问道:“难道就放任那姓祁的吃里扒外吗?受够姚鹤守的气,今又来受他的气!” 杜思逐想了想,说:“此事大概因我而起,我先去找他交涉一番, 若事不成,咱们再行打算。” 祁令瞻早就在政事堂里等着他, 见杜思逐一脸官司地走进来,反倒悠闲自在地拨弄起博山炉里的香篆, 袅袅烟雾将他官服的宽袍熏染上浓郁的茉莉花香。 杜思逐不饮茶也不就坐,开门见山质问他:“为何要将荆湖路的军饷挪作他用?姚鹤守做丞相时都未曾置办劳什子生辰贺礼,你倒上赶着给人当孙子,莫非是记恨我把你的龌龊心思捅到了容姨面前,所以假公济私来寻我的晦气,不惜误国误民?” 祁令瞻语气淡淡道:“你已给我定好罪,我还能说什么。” 杜思逐说:“把荆湖路的军饷还回去,否则朝中武将绝不会善罢甘休。” 祁令瞻抬手从书案上拾起一册文书递给他,“你的军饷都在这里,你若有本事,不妨自己去讨。” 杜思逐狐疑地接过文书翻看,渐渐眉头蹙起,“人丁税清查……叫我堂堂殿前司指挥使去各州查税?” “你既是堂堂殿前司使,荆湖路的事又与你何干?” “你!”杜思逐被噎了一下,仍旧心有不服,“三司与户部人才济济,查税而已,何必找我一个外行人。我看你就是想找个由头把我调出永京,免得我妨碍你在朝中横行霸道、蛊惑太后!” 祁令瞻冷淡地望着他:“你若是来讨军饷的,得钱的法子就在你手里,你若是想骂我泄恨,这里是政事堂,不是你殿前司营房。” “随你怎么说,我绝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你调离永京。” 杜思逐将那册文书扔回祁令瞻面前,冷声道:“我会去请见太后,我就不信太后娘娘会眼睁睁看着军中断饷!” 说罢就甩身离开了政事堂。 祁令瞻将那侧清理人丁税的文书重新收好,他本也没指望三两句话就能说服杜思逐,待炉中香篆燃尽后,派人去传度支司郎中蔡舒明。 蔡舒明是仁帝年间的进士,在度支司干了二十多年,因有周慎在上头压着,至今仍是个郎中。他早在长宁帝在位时便已暗中投靠了祁令瞻,悄悄向他汇禀三司中秘而不宣的财政状况,此人有能力、有忠心,在祁令瞻眼里,远比周慎得用。 蔡舒明走进政事堂后行礼,听见坐在上首的祁令瞻问他:“从萤可愿富贵险中求?” 蔡舒明微愣,“敢问丞相大人,富贵为何,险又为何?” “富贵指的是三司使之首的位子,险则指生死之险。”祁令瞻缓缓摩挲着茶杯盏沿,问他:“敢吗?” 蔡舒明沉吟片刻,向他深深一揖,“属下全听丞相差遣。” 杜思逐与祁令瞻不欢而散后,想去福宁宫找太后奏禀军饷一事,却被神骁卫挡在了福宁宫外。锦春传话说太后近日身体有恙,所有外臣凡无召请不得擅入,且强调了一句:“尤其不想见殿前司的人。” 杜思逐便知向容汀兰告密一事也将照微得罪狠了,眼下他有正事,偏偏又求告无门。 他只好揣着一肚子的晦气去见等他消息的武将同僚。 这些人里有他爹从荆湖路带到永京来的亲信,有西北、西南等地驻军入京听信的校尉,还有长年闲居京中、受文官欺压的武将。 荆湖路驻军是大周最精锐、最受重视的军队,他们抻长了脖子等着看朝廷对挪用军饷一事的处置,见了杜思逐垂头丧气的模样,听说那一百万两军饷果然没能讨回来,俱是十分气愤。 不知谁先挑唆了一句:“敢劫咱们的军饷去送给北金蛮子,决不能叫他们得逞,咱们再劫回来就是!” “那岂不成了匪寇?” “匪寇尚有三分血性!与其这般在朝中受气,倒不如一刀刮了干净!” 这句话令众人感同身受,有人起身响应,要一同去把送往北金的银子劫回来。 杜思逐见事态不对,叫众人冷静,“朝中文臣武将伤了和气,是令皇太后殿下难做,诸位都先别急,总有机会见到太后,她一定会给此事一个公道。” 忠武将军杨存反而质问他道:“抢的可是你荆湖军的钱,你现在仍太后长太后短,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不知谁小声接了一句:“慕艾之心呗。” “放肆!”杜思逐当即脸色一冷,扬起拳头就要打人,“皇太后殿下的清誉岂是你能编排!” 杨存拦下了他,一阵骚动过后,将他按在椅子中不能动弹。 众人看他的眼神皆是意味深长,杨存对他说:“劫生辰礼的事,你若不想跟我们干,我们也不勉强你,只要你别提前在太后面前卖了我们。憋屈了这么多年,是该给那群书生一点颜色瞧瞧了,你坐享其成即可,这事对你没坏处。” “什么叫我坐享其成?!” 杜思逐心中十分恼火,既不想被看做没有血性,也不想放他们乱来,思忖许久后,冷冷说道:“劫生辰礼的事我同你们一起去,但是劫下来的钱只能用作军饷,决不能私吞。” 杨存拍拍他的肩膀:“那是自然!” 众人议定后各自散去,夜深人静时,杨存悄悄前往永平侯府,祁令瞻尚未安寝,正等着他的消息。 杨存颇为谄媚地向祁令瞻行叩首礼,说道:“一切皆如丞相大人预料,劫生辰礼的计策也已安排好,只等着生辰礼出京。” 祁令瞻点点头,表示对他办事还算满意,将时间地点告诉他:“五月初二,城东紫竹林,一定要杜思逐亲自露面,切记。” “是。”杨存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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