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琰看向皇后,即使放走了崔姣,皇后依然不慌,她是他的养母,她对他有教养之恩,她清楚他是个重情之人,便可以借此拿捏他。 苻琰将玉柄剑插回了剑鞘。 皇后先送一口气,笑道,“我就三郎最是懂事知礼,今日是你和六娘的大喜之日,何必为着一个侍妾大动干戈,别误了吉时,你们先随我去太极殿把拜堂礼办了。” 可苻琰翕动着薄唇,“这场婚事作罢。” 陆如意僵愣,皇后大惊道,“三郎你胡说什么!现在六娘人已经嫁来了,两宫宴客,岂是你说作罢就作罢的!” “陆氏伙同崔氏诓骗儿,儿不会娶她,”苻琰挪过脚便欲走。 皇后一把将他拉住,“六娘是你自己求娶来的,你说不娶就不娶,岂同儿戏!你若还认我做母亲,就不要再任性,速速随我去太极殿,你阿耶已等的不耐烦了。” 苻琰抿唇半晌不言,须臾回视她,乌深长眸幽静,他低声道,“母后,别逼儿。” 皇后一下松手。 苻琰大步出了暖室。 皇后惊的追出去,只瞧他回了内室,不过片刻再出来,身上的冕服已脱掉,仅穿一身朱色绛纱袍就朝外走。 皇后上前道,“三郎,如果仅是为了崔姣,你不必如此,我派人去叫崔姣回来,之前你我商议给崔姣承徽的名分,也依此而行,你不要因一个小小崔姣就将今日大婚作废,我怕你会后悔!” 苻琰面无表情,翕动薄唇道,“在母后眼里,儿是不是很蠢?” 他当然不蠢,这种周旋拖延之计用在他身上不灵验,皇后只是觉得他们母子亲情,他至少要听她的话,可是显然他已经不愿再遵从她,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连她的话的都不听了? 苻琰侧身避开皇后,跨步出去,径自去太极殿。 太极殿内歌舞升平,皇帝坐在高位上,底下大臣们一一敬酒庆贺,诸多溢美之词让皇帝欢畅,头次觉得,有太子这个儿子,面上有光。 苻琰就是这时进来,满座大臣都诧异太子没有穿喜服,原本欢闹的气氛也静了些,殿中歌舞骤停,皇帝眯着老眼看苻琰,他撩起衣摆跪到地上,没先出声,皇帝醉醺醺道,“谁叫你穿这身衣服的?还不快回去换了衣服,和太子妃完婚。” 苻琰未动,道,“请陛下撤回臣与陆六娘的婚约。” 那座中陆父一听这话,两眼一翻直接晕倒叫人给抬下去。 皇帝本就醉酒,听得一懵,拉着他身旁的中官问,“朕怎么没听明白,他什么意思?” 中官结结巴巴道,“……陛下,太子殿下说、说要您撤回他和太子妃的婚约。” 皇帝这下听明白了,当下喝一声,“混账!” 周遭的大臣们当即噤声。 皇帝勉强睁大眼睛,视线聚到苻琰身上,火大道,“太子说撤回就撤回,太子把朕的旨意当什么!当初皇后与朕说,太子十分钟意太子妃,朕才为你们赐婚,太子现在又要退婚,今日是退婚的日子吗?今日是你们成亲的日子!朕看太子是脑子不清楚,是要朕……” 中官恐他又说出什么让自己下不了台的狠话,忙小声提醒他,他今晚来太极殿,不是来跟太子争吵,而是和太子缓和关系的。 皇帝酒醒不少,咳了咳,道,“太子刚刚说什么,朕也不放在心上,你起来,快去把你的太子妃接来,朕还等着你们夫妇敬酒。” 但苻琰没接他的话,仍旧重复道,“请陛下撤回臣与陆六娘的婚约。” 皇帝的恼火再难忍,摇摇晃晃从座上起来,中官忙扶住他,他走下来,到苻琰跟前,“朕看你是欠教训!你要与朕对着干,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朕上次说要杖毙你,朕不过是气话,你敢怨恨朕,朕就是真杖毙了你,你也得受着!今晚不挨顿打,你都快不记得朕是你老子!” 他冲一旁的宫人道,“拿棍子来!” 霎时在坐有老臣开口欲求情。 皇帝横着一双老眼道,“你们谁敢替他求情,朕连你们一块打!” 话落,宫人已递了棍子来。 皇帝执起棍子就往苻琰背上打下去,砰的一下,周围的大臣都心惊胆颤,苻琰却跪的笔直,连哼都不哼一声,仿佛不是他在挨打。 殿中一声声棍响。 大公主偷溜出去,小跑进东宫去寻皇后,皇后在安慰陆如意,大公主进来就见皇后抹泪,陆如意在为她抚背,大公主也无暇问许多,只和皇后道,“阿娘,你快去太极殿,阿耶在打三郎。” 皇后匆忙起来,旋即又坐下,揩着泪道,“三郎现在不听我的话了,为了崔姣要退婚,那崔姣就算不走,我也会想办法把她送出去,三郎冥顽不灵,打他一顿也好!” 大公主焦急道,“阿娘,你别说气话了,太极殿内那么多大臣看着,阿耶打三郎,这是在折损三郎的颜面,说不得王贵妃就要借此生事了。” 皇帝打苻琰,无非是苻琰当众要退婚,闹成这样,陆如意心知,就算皇帝强令苻琰娶她,苻琰也不可能顺从,她在新居两个月,也看出来些许,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苻琰虽是太子,但他担的是皇帝的责,皇帝诚然可以用君父压他,但若逼得太急,朝臣也不会坐视不理,就像骊山那次皇帝要杀太子,激起群臣相护。 最后这婚成不了,陆如意也会变成笑柄。 还不如她自己来做个好人,跟皇后换个情面。 “皇后殿下,妾不碍事,你快去太极殿劝阻陛下吧。” 皇后嘴上虽说任皇帝打苻琰,但也是忧心,毕竟皇帝能气的下手打人,王贵妃若再从中挑拨,就是废太子也不无可能。 她在陆如意手上拍一拍,宽慰道,“你这孩子懂事,我真是属意你这个儿媳妇,奈何三郎是个死心眼,看不到你的好,我知道你委屈,这婚退了,于你名声有损,往后再谈亲事也会惹非议。” 她停了停,沉思片刻,说,“我想收你做义女,不知你愿不愿意认我这个义母?” 陆如意欣喜不已,有皇后做她的义母,她与苻琰就算退婚了,也不会被人揣测过多,她立刻要跪下给皇后磕头。 皇后道,“不急,行大礼的时候你再给我磕头也不迟。” 她召来一个宫女,让其给陆如意重新换衣梳妆,陆如意脱下了褕翟,穿一身禱裙服,妆容也换成淡雅素妆,便与皇后手搀着手前去太极殿。 太极殿上,皇帝打苻琰足有二十来棍,打累了,喘着粗气问苻琰,“朕问你,你还退不退婚?” 苻琰的脸白如金纸,“臣请陛下撤回婚约。” 皇帝气昏了头,遂口不择言道,“你那不容女人的病是不是又犯了?”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这话近乎是羞辱,关于太子那个不喜女郎近身的传言又涌现在众人的脑海中。 苻琰神色发木,缄默无声。 皇帝道,“你别怪朕狠心,要是真又犯了这毛病,这太子你也不必再做了!” 座中大臣神色各异,若真是这毛病发作,苻琰确实不宜再做太子,毕竟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延续皇室血脉,后宫佳丽三千可都是女人,他若是总犯这病,于子嗣无益,就算他再有君王风范,也不能让他登临帝位。 是时皇后携陆如意进殿来,皇后一脸喜色,与皇帝道,“陛下,休怪三郎,六娘这孩子,已被我认做义女,三郎与她已成兄妹,如何再做夫妻,实是他们有缘无分。” 陆如意冲皇帝行礼,也露出笑容道,“蒙义母垂青,臣女荣幸之至,太子殿下当另择太子妃。” 皇帝觑着陆如意,再看看皇后,也不像是作假,遂黑着脸问,“太子要退婚也是因这缘故?” 皇后和陆如意不约而同点头。 皇帝将信将疑,“不是他犯病了?” 皇后要笑不笑,“三郎犯什么病?我怎么没听说三郎有病?陛下听了什么人挑唆,就觉得三郎有病了,三郎从小到大身体康健,陛下听旁人胡言乱语,自己的儿子也不了解么?” 皇帝还真不了解,他对这个儿子从不上心,苻琰十多岁时,因为傅母的事,就不喜女人靠近,他就记得这毛病了。 皇帝这会酒已醒了大半,皇后语气不中听,他听得不舒坦,“朕不了解他?他是朕的儿子,朕不了解你了解?” 皇后被他呛了一声,大庭广众下,皇后懒得与他吵,便道,“既然陛下了解三郎,怎不记得三郎身边有侍妾?” 皇帝摁了摁太阳穴,记起来太子是有个美貌娇艳的侍妾,先时还同襄王打马球,打的襄王节节败退,那曼妙身姿连他这个做皇帝的都被吸引到了,就是可惜跟了太子,他当父亲的,也不能惦记自己儿子的女人,遂就抛之脑后了,现下又想起来,皇帝是会自己找台阶下的,“那不是东宫女官?又成他的侍妾了。” 皇后朝左朝右看,不见东宫家令,便让人去传。 家令就在殿外,一听叫他,赶忙进去。 皇后问家令道,“你常跟在三郎左右,三郎与那女官到底是何关系,你应当最清楚。” 家令讪讪的看了看苻琰,苻琰一张脸青白难看,垂在身侧的手背上青筋迭起,但家令还是得说出来,这样才能让这一众大臣放心。 家令道,“她是太子殿下的侍妾,深受太子殿下宠爱。” 苻琰有侍妾,那就表明苻琰是个正常男人,众臣也便不再对将来太子的子嗣担心。 皇帝两侧胡须动一动,冲苻琰道,“你起来。” 苻琰慢慢起身,还是沉默。 皇帝扶着额头道,“朕的头太疼了。” 真疼假疼不知,但他一喊疼。 皇后朝左右招手,便有宫人扶他出太极殿,龙辇停在殿外,他坐上去就出了太极宫,回大明宫去了,两宫婚宴成了一场闹剧,太子妃成了皇后的义女,这事也添了不少谈资。 当晚皇后将陆如意带回蓬莱殿,陆如意行了大礼,这母女名分才终于定下来,皇后又向皇帝请封陆如意为县主的旨意,皇帝在隔日发下去了,引得长安城内议论纷纷,大梁有规制,亲王之女才可被封做县主,陆如意的父亲仅是五品秘书丞,但陆如意如今做了皇后的义女,这县主封的也无甚异议,陆如意虽做不成太子妃,但成了县主,陆家又是一片欢天喜地,自不必说。 -- 这晚,苻琰从太极殿回东宫,家令看他脸色惨白,猜测背后伤的不轻,想着要请医师来给他诊治,但苻琰只冷视他道,“去把侍奉崔氏的三个女史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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