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三人进屋,战战兢兢跪地。 苻琰便问她们,“崔氏去了何处?” 他此时语气已是极压抑,三人若有隐瞒,都会招致盛怒。 南星回道,“她没告诉奴婢等人去何地,但她说若有缘还能见到,会请奴婢们吃清河小食。” 清河。 苻琰半闭了眼,眼下长安城门紧闭,崔姣和那个奸夫出不去,不可能回清河,他们一定窝在某个角落里,情人相见,干柴烈火。 他猛地一拳砸到案桌上,正好将桌上一颗翡翠狮子砸碎,手上梭出数到细小血口。 唬得她们全趴在地上不敢再吱声。 苻琰从墙上拿下一把削铁如泥的环首刀别在腰间,身披大氅,命家令去把那见过崔姣与奸夫的小童叫来,他要去大安坊找到崔姣和奸夫,他要当着崔姣的面,亲手斩下奸夫的脑袋! 家令看他一身悚然杀气,知是去捉崔姣,可他身上有伤,家令跟在后面急道,“殿下,您要捉小娘子,随便派个什么人去都行,您背上的伤得让医师看看。” 苻琰置若罔闻,召集数百千牛卫,驾着马飞奔出东宫,夜间有金吾卫巡街,见太子令皆让道。 至大安坊。 那小童被一个千牛卫放下马,他跑到一条巷口,道,“就是这里面。” 苻琰翻身下马,其余千牛卫皆随行。 他们走进巷子里,这条巷子很窄,里面住了四五户人,千牛卫一家一家的敲门搜查,无人敢不让其入内,直搜到一间空置小院,那间小院只够住一人,应是才搬走的,屋里还没有灰尘,千牛卫翻找到一张纸,拿过去给苻琰看。 苻琰盯着那纸上的字迹,想起来有一晚,他带崔姣去乐游原上,崔姣看上了一个书生的字画,说好看,他已经不记得书生长什么样子,但他记得那字迹和这纸上一摸一样。 那奸夫穷困落魄到卖字画,她都不离不弃。 他给她置办的三箱嫁妆都被她带走了,是不是还要用他的钱养那个没用的奸夫? 苻琰竭力忍住想撕碎那张纸的冲动,收起来走出小院,命千牛卫将这小院旁边的一家人叫出来,那家人仅是普通庶民,见苻琰龙眉凤目,气势煞戾,都胆怯极了,苻琰问什么,他们答什么。 从他们口中,苻琰得知住在这里的是个书生,但他们也不识的书生名讳,只知书生不是长安人,说话有口音,但书生长得很清俊,偶尔会去书斋买些纸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消息在这里断了,但他们指了西市的书斋方向给苻琰,目下宵禁,书斋也关门了。 但太子总归是能在禁令外行事的,书斋的大门被千牛卫敲开,斋主被叫出来认那张纸,书斋每日都有许多书生过来买些笔墨纸砚,斋主根本记不得这笔迹的主人是谁,但他见苻琰目色阴寒,若说了不知,就怕他一怒之下自己小命不保,只得说有点印象,但记不清是谁了,只能等那人来书斋买东西,才能认出来。 苻琰便将那张纸留给他,另留一千牛卫蹲守,待发现了人立刻去东宫汇报,旋即便带其余千牛卫离去。 苻琰回东宫以后,将自己关在黾斋中,书案上铺了一张白纸,他执笔一点点在纸上描绘出崔姣的形貌,他记得她眉眼动情时的模样,也记得她依在他怀中,呢喃着三郎的娇态,那些他们曾共同拥有过的情爱,在一夕间烟消云散,只剩欺骗。 苻琰怔怔凝视着画中人,手下的笔一颤,一滴墨掉在她的眼角处,像是一滴泪,他情不自禁伸指想拂去那滴泪,一如从前她哭时,他用手抹掉她的眼泪,让她哭不成。 苻琰倏然惊醒,旋即是愤恨涌上心头,她有什么可哭的,被骗得是他,她从没爱过他,她给的那些爱都是欺骗,她用谎言编织出了陷阱,让他泥潭深陷,让他甘之如饴,可是她却能潇洒的抽身离去。 他势必要将她跟奸夫抓到,他要她看着,他会一刀一刀的割下奸夫的血肉,让她也感受到痛苦的滋味。 他将那张纸揉成团丢进了竹篓里,冷厉着脸重新画出她的画像,画了四幅,命人送去折冲上府,将这四幅画分派给各个守城的侍卫,严密盯紧了进出的行人,凡遇到与画像中人相似的,不管男女,即可抓捕。 这天夜里的动静算不得大,没有惊动西市的其他坊,崔姣与崔仲邕便以为平安度过了。 崔姣出来后,就安分的呆在院里,有崔仲邕这个兄长在,她也不愁没吃没喝,崔仲邕每日赶早市,买好一日要吃的食材,剩余时间都会在自己屋里刻苦读书,他们兄妹搬到这里,就刻意避开了熟人,崔仲邕也不去陆府了,他与陆父也只是一次清谈过,但颇为惺惺相惜,陆父让他好生读书,不可荒废,之后也没再叫他入府,这样也很好,沉寂一段时日,待过完了年,他参加春闱得中后,再去他府上拜会也不迟。 年关将至,崔仲邕每日都起的早,他和崔姣还是头一年在长安过年,人生地不熟,但好歹兄妹在一起,他这几日都要出门买许多东西回来,多是崔姣爱吃的、要用的,他记着崔姣在东宫过苦日子,想让崔姣过个好年。 这日天不亮,他在厨下油炸了一锅巨胜奴,做够两人食的馎饦,再用熟酥做了醍醐,才匆匆出门去采购。 他出来算早,在西市买了不少年货,想到自己的纸笔也不够用了,便上书斋去买纸笔,正遇上了郭守山。 崔仲邕想躲已来不及,便只得在书斋里与之寒暄,不外是郭守山去找过他几回,但没想到他搬走了,崔仲邕对他有提防心,只扯了个谎,说身上钱银不够,搬去更便宜的地方了,郭守山要去他家中,他又说家中简陋,不便待客。 郭守山也知他贫寒,便没强求,只与他说了近来在东宫发生的事,什么太子和陆六娘成婚那晚,皇后突然认了陆六娘为义女,太子与陆六娘的婚约也就只能取消了,陆六娘现在被封为县主,也是一时风光无两,而太子那晚还被不明就里的皇帝打了一顿。 崔仲邕试探着问他,“舍妹在东宫还好么?” 郭守山道,“近来倒不曾见过崔掌书,她为太子殿下宠幸,我们这些食客也不常能看见。” 他看起来不知崔姣已离宫,很显然崔姣离宫是件小事,离宫是对的,太子眼里,她是侍妾之流,可以随意处置打发,她活不活、死不死、走不走、留不留,大概太子都不屑一顾。 崔仲邕推脱还有事,便与郭守山告辞,郭守山道,“仲邕兄,离春闱只剩两个月,你我需得加紧研究科题。” 崔仲邕露一丝落寞,道,“我手中已无多余银钱,也见不着舍妹,待余钱用完,可能就回清河了。” 意思是可能无法参加春闱。 郭守山对他报以同情,可也没有给予钱财相助,只是安慰了几句,便自买了书册纸笔离开。 崔仲邕待他走后,才也买了纸笔,付账时,却见柜台上摆着一张纸,上面是他的笔迹,他看了一眼,掌柜问他,“夫子认不认得这是谁的字,落在我们书斋里了。” 崔仲邕不设防道,“这是我的,恐是来买东西时落下的。” 遂将纸张收好,付了钱,带着自己买的一堆年货回永和坊。 -- 出了东宫,崔姣在自己的小院里常睡到日上三竿起,洗漱后自己去厨下觅食,她阿兄都把朝食备好了,她端着巨胜奴和醍醐和两大碗馎饦放到厨下的小桌子上,蹲在桌前啃巨胜奴,都说君子远庖厨,但她阿兄的厨艺却极精湛,他们也不是富户,家中没有仆婢伺候,从前在清河,爷娘不在了,他们兄妹轮着做饭,若阿兄真的君子远庖厨,他们兄妹得饿死。 外面院门有响动,崔姣赶紧探头出去,只见崔仲邕提着一堆东西进来,她忙上前帮着卸下,随后兄妹进厨房用朝食。 崔仲邕说起了陆如意,“那位六娘子没做成太子妃,现在成了皇后的义女。” 崔姣愣了愣,想到自己看着苻琰的迎亲队从陆府一路回东宫,东市那么多百姓都看见了,怎么会没成太子妃呢? 但也与她无关,她现在是民女,与这些贵人也不再会有联络了。 崔姣吹了吹正热的馎饦,咕一口汤,鲜美爽口,还是清河的口味。 崔仲邕见她吃的嘴角都是油渍,随手拿桌上的布帕往她嘴边擦,笑着说她还像小时候一样,吃东西呼啦啦一下,弄得满脸都是。 崔姣皱皱鼻尖,正欲反驳。 屋门骤然被踢开,苻琰立在门前,犹如一座煞神。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崔姣与崔仲邕惊怔, 他们租下的这间屋舍连着前院,崔仲邕回来后就把栓好了门,未料到院里进人了,也未料到来的竟是苻琰。 崔姣只瞧苻琰死盯着自己, 心知事情已经败露, 不觉慌神。 崔仲邕不认识苻琰, 放下手中碗, 先道,“私闯民宅触犯律法,请这位兄台速速离去。” 崔姣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嘀咕着,“……是太子。” 崔仲邕一听是太子, 猝然站了起来,惊慌失措下,不知是要跪, 还是要把苻琰赶出去。 苻琰的眼睛定在崔姣那只拉崔仲邕的纤白手上,这手也曾拉扯过他的衣袖, 也曾与他十指相握, 如今它拉着另一个男人的衣服也这般自然,丝毫看不出从前对他的依恋。 苻琰举步进来,这矮小的房屋,尚不及东宫那些圈养鸟禽的屋舍大,他们缩在这间小屋里,坐在这张矮小的破桌子前,吃着他看不上的膳食, 他站在屋外听他们的笑声,听她被别人宠溺着。 他的胸腔内, 妒恨交加。 他一近前,崔仲邕便挡到崔姣身前,哪怕对方是太子,崔仲邕也不想再任其伤害崔姣。 苻琰微微睨着崔仲邕,即便再恨,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奸夫确实长了张讨女人喜欢的脸,眉目身姿都像是翠竹化成的,分明是书生,却做着勾引人妇的勾当! 崔仲邕已是身量极高的郎子,但他比崔仲邕还要高,俯视着他们时,两人皆不自禁生出畏怯,这是上过战场手上沾过鲜血的人,崔仲邕这样的书生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苻琰冷笑出来,“凭你也配与孤站在一起,见孤不跪,你知道自己触犯了律法么。” 崔仲邕脸一白,还没想好要不要跪,苻琰忽然朝他的膝盖上踢了一脚,膝盖一疼,立时砰的跪倒。 苻琰拔出环首刀横在他的脖颈上。 崔姣冲上前跪下,抖着声问,“殿下何故要动刀?” 苻琰咧半边嘴角,笑中是凶戾,“拐带孤的逃妾,你说他该不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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