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令回道,“殿下走后,崔娘子就醒了。” 他见苻琰半侧着脸,虽不看他,但是在听,便把今早崔姣的情况都说出来,“崔娘子精神头不错,早起典膳局送了鸣牙饼、春分嵌、胡麻粥、樱桃髓等,都吃了不少,用过朝食又睡下了。” 苻琰便把头低下,继续办理政事。 家令犹豫着,说,“殿下,容仆一劝,崔娘子得的是猫鬼病,此病凶险,不如先把她送进宜春宫,有仆婢侍奉,殿下也不必担忧她的安慰,殿下自己身上也有伤,若再感染猫鬼病,仆等无法同皇后殿下交代。” 苻琰长眸微睨他,“你看不出来孤是在惩处她?她犯了大错,再让她住宜春宫,孤还让她享福不成?” 家令有口难言,他真看不出太子在罚崔姣,崔姣现是民女,就是承徽,也没资格住崇文殿,崇文殿虽不是太子寝殿,可也是太子居所,东宫能住进去的,只有太子妃,可现在崔姣住在里面。 太子还说是惩处。 分明是在独宠。 崔姣患了猫鬼病他也不嫌弃,这病危险,他也不怕,疼爱一个女郎都不顾自己的身体,往后这东宫再进新人,有崔姣在,想得他宠幸大抵是没机会了。 “殿下可以如此,仆却不能不顾殿下安危,崔娘子若不从崇文殿搬出,仆只能去禀报皇后殿下了。” 苻琰眼发冷,“荀公,你在东宫料事多年,孤从不过问你与母后通报过东宫多少事情,孤念在你恪守尽职,你却不记得自己是东宫内坊宫官了。” 家令着急道,“仆若不记得自己是东宫宫官,就不会担心殿下的安危,殿下宠爱崔娘子,与崔娘子的那些事,仆都甚少告知皇后殿下,可殿下莫不是已忘记,崇文殿是殿下的住处,崔娘子如何能住的?崔娘子身染猫鬼病,殿下再忘情也该记得,您是太子,您的身体不仅是您自己的。” 苻琰道,“孤不是好好的?” 猫鬼病就是发病也得有一两天,哪有这么快的。 家令抖擞着胡须,差点老泪纵横,“殿下是硬要如此行事,仆也只好拼着这条老命去让皇后殿下来劝殿下了。” 苻琰手中执着的笔往案上一放,“荀公知孤得过此症,孤不会得此症,荀公屡次拿母后压孤,是真觉得孤不会遣公出宫?” 家令是担忧苻琰的身体,但像苻琰说的那样,他患过猫鬼病,能活下来,便是大福相了,可若有闪失,他们底下人也担待不起。 家令语重心长道,“仆一把老骨头,出宫了也正好养老,仆只是不放心殿下,这病不是小事。” 苻琰怔忡些许,说,“陛下说这病是害人巫术,孤想借此机会看看,这到底是病,还是害人巫术。” 生母之死是他的执念,不让他冒险,他也不会罢休的。 家令到底心软下来,但有一事要问清楚,“崔娘子若能好,要在崇文殿住到什么时候,殿下终归要娶太子妃,总不能让崔娘子一直住在里面。” 苻琰眉目幽深,隐含愠怒,“住到她悔改为止。” 家令叹了口气,那要是不悔改,是不是要住一辈子,太子妃都住不进崇文殿,崔姣却是不想住,被逼着住,这以后东宫太子妃只怕也是崔姣了,这样厚的福气,那小娘子也不知能不能承受的住。 -- 入夜苻琰回崇文殿,崇文殿周围年老的宫官下仆都被暂时调离,只余身体康健的年轻人在值守。 苻琰回崇文殿暖室换过伤药,才进的内室,内室崔姣还在睡,他到床前,崔姣侧卧在被里,眼睫微微动。 在装睡。 方才在外面,医师跟他说,幸亏崔姣这猫鬼病发现的早,喝了药缓解很多,慢慢养几天,心痛症状消减,就好了。 苻琰转步欲走,就听她又捂住心口,叫殿下。 苻琰脸色青成一片,胸口暴怒再难遏制,爬上了床,张开手掌把她嘴巴捂住,不许她叫自己。 可她已现本性,哪是那般纯良任欺的,一口咬住他的手心,没刹住力道,把他的手给咬破了,流出血又进了她的口中。 苻琰火大的撤开手要教训她,谁知她舔起了他手上的伤处,吸食他的血液。 苻琰微一愣,发觉她胸口似乎不疼了,只是浑身发寒,还咬着他的手不放。 苻琰克制着一身的暴怒躺下,她闭着眼睛也能睡到他身上,压得他背上伤口做疼,刚想把她推下去,外面的门被敲了敲。 苻琰卸下帷帐,让人进来。 南星入内,隔着屏风慌张道,“殿下,不知谁走漏了风声,陛下传旨到东宫,说殿下身患猫鬼病,不便理政,要殿下明日把手头事务都交接给襄王,殿下就在东宫养病,不得外出。”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昨晚崇文殿换了不少下人, 虽有苻琰示下守口,可也免不了有多嘴之人漏话,也不知传了几手话,到皇帝耳朵里, 竟已成了苻琰患上猫鬼病。 帐内苻琰身上压着崔姣, 崔姣还啃他的手, 他一阵心烦恼怒, 把崔姣撂回自己的被褥里,她这会老实不少,一翻身背对着他。 帐外南星不见苻琰吱声,便暗自打算退走。 苻琰躺在床上,眼看着自己手上被崔姣咬出来的伤口, 一时沉思,道,“去叫孙医师来。” 襄王都要架空他了, 他一点也不着急,还叫医师, 心都在崔姣身上, 很难想象,掌权的太子,会如此念情忘权。 南星便下去叫孙医师,孙医师是东宫药藏局内医术最高明的医手,等闲疑难杂症他都可治除,猫鬼病的药方就是他与宫中太医署合同研制出的,十多年, 这药方还被拿来用。 苻琰下地,趿着木屐去开门。 孙医师候在门外, 早得了风声,见他平安无事的出来,提着的心略放放,太子只要没事,襄王就掀不起风浪。 苻琰示意他进来,到床边探进帷帐要拉崔姣的胳膊,崔姣蜷缩在衾被里,别着身不让他碰到自己。 苻琰摸半天摸不到人,脸黑如锅底,直接探身进帷帐,就见她还双眸紧闭,贴着床里,恨不得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他直接把她的胳膊拽住,伸到帐外让孙医师号脉。 孙医师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医师,乍见苻琰一手如铁钳般扣着一截纤细的皓腕,难免感叹年轻人是比他们这些半截入土的老头精力好,这床上的娘子患了猫鬼病还能与太子躲来躲去,显然是独得太子恩宠,才能这般调皮。 孙医师忙上前诊脉,再笑着恭喜苻琰,“太子殿下,娘子的病症消退了,看来这后两日就能大好。” 苻琰一松手,那雪凝成的细腕飞快缩回了帐。 苻琰阴着面往外走,孙医师也只得跟着,直跟去西暖室,入内,苻琰命人奉茶,赐了座给孙医师。 两人坐于茶床前,苻琰亲自煮茶,茶水煮沸,他先为孙医师斟茶,问他,“东宫的医师里,只有孙医师对猫鬼病最为了解,孤想请教孙医师,这病都说是巫术所致,依孙医师看,它是否像巫术?” 孙医师讪笑道,“这、这……” “但说无妨,”苻琰道。 孙医师看苻琰神态认真,也不是要与他说笑,便正色道,“仆以为不是巫术,就是一种病症。” 苻琰支着凭几听他接下说。 “这猫鬼病在我朝出现也有几十年了,最先都惊恐其发病快、病死也快,又能感染他人,再者有坊间传闻,便将这病妖魔化了,但其实据仆看,这有些像疫病,疫病多发于水旱天气,猫鬼病也多发于秋冬寒雪天,病者心腹痛,便是伤及五脏,只要有对症的药物,便能根治。” 孙医师微叹笑一声,“可惜仆医术浅薄,至今无法研制出根除此病的药物。” 他的药方只能缓解病情,却不能让病者见好,多是靠病者自己,若能挺过去,便没事,挺不过去,人就没了。 不过那娘子倒是身强体健,这才短短一日,竟然就要好了! 苻琰转了转茶杯,说道,“方才,她喝了孤的血。” 孙医师惊怔,旋即一拍手,“仆怎么没想到这治病的要法,是了!殿下患过此症,后来无恙,可见殿下是上苍护体,龙气在身,那位娘子喝过殿下的血,自是药到病除!” “少拍马屁,”苻琰冷道。 孙医师一噎,老脸窘迫。 苻琰问道,“孤曾翻看过医书,有些病十分奇特,病人愈后,其血对这些病有抑治,孤想,是不是这猫鬼病也有如此特性。” 孙医师直点头,激动道,“殿下博学多才,没想到连医书也有涉猎,是有此解病法,但仆也不敢断定,病愈之人的血能治猫鬼病,需要殿下慷慨放一点血出来,容仆细作分究,方能明了。” 苻琰便伸出那手上的伤口,任他挤出些许血液放进随身携带的药器中,便匆匆告辞了。 孙医师回了药藏局后,便命药童连夜去搜寻猫鬼病患者,以血入药来医治人。 隔日不是好天,下着蒙蒙细雨,孙医师冒雨前来,在黾斋向苻琰报喜,他的血果然能医治猫鬼病,医患不过服用了混入他血液的鹿角散方,当晚心不疼气不喘了,今早醒来,还能下地走两圈。 孙医师看着苻琰两眼放光,太子这血可是珍宝,没他的血,他们就是认为猫鬼病不是巫术,也没人信服,现料定这是谣言,只需他们把这治病医方公诸于众,谣言便能不攻自破。 但苻琰让孙医师先梳理好关于猫鬼病相关,拟成奏疏交给他,暂不要外泄这病的治方。 孙医师应下,便回去收整了。 黾斋内,苻琰将门下省一应事务都交接好,让家令送出去,家令想劝他去宫里见皇帝,被他眼神制止了。 家令便只得把所有奏疏、调令都送去了襄王府,太子病倒,襄王揽权,襄王府此刻门庭若市,进进出出着不少人,其中不乏有当朝官员,家令是太子的近僚,朝官们谁不认识,见着他多打哈哈,多说自己是来与襄王呈报公务的,有些听说太子得了猫鬼病,一见家令就躲远了,生怕自己染上这恶症。 家令在宫里呆这么多年,见惯了逢高踩低的人,别人对他笑,他便也笑,别人不待见他,他面上有笑,心里却记仇。 他把东西送到,襄王邀他喝一杯茶,茶水一进口,便知是贡茶阳羡紫笋,这茶每年地方只得几十两上贡,皇帝爱喝,平素都舍不得赏赐给大臣,就是东宫,每年也只分的一二两茶,但在这襄王府,襄王却能拿这样得好茶随意招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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