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令道是,他随后又命家令前往左率府去调精锐密探来东宫。 黾斋门紧闭,苻琰给那几名密探下令,让他们前去清河,把崔姣与崔仲邕的根底关系再重查一遍。 密探得令离去。 苻琰再看一眼匕首,心中的怒气犹在,既然她说他仗势欺人,他就让密探去搜集她和崔仲邕有私情的罪证,待证据俱全,他再杀崔仲邕,看她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用这把匕首捅的他,他也会用这把匕首将崔仲邕绳之以法。 匕首被他放进柜中。 继而坐到书案前接着看公文。 -- 崇文殿的内室,崔姣见苻琰走了,心里忐忑不安,明衣太薄了,她不能穿出去,椸架上挂着苻琰的大麾衣,崔姣顾不得许多,晕着头爬下床,拿下麾衣把自己裹好,蹒跚着走到门前要打开,却发现开不了门,屋门从外面被锁了,门口守着南星和玉竹,南星道,“娘子,殿下有吩咐,不让您出去。” 崔姣急切道,“南星姊姊,殿下出东宫了吗?” 南星回她,“殿下没出去,在黾斋夜读。” 崔姣顿时心松,看来她前面数落的对,该再狠骂他几句,整日里喜欢啊、爱啊,她就是不喜欢他,她也尽职尽责的假装仰慕他了,他受了她颇多仰慕,还不满足,哪有女郎会心甘情愿被他糟践,他或许对她是有几分真心在,可这几分真心也不能让她站直腰板,她还是要对着那些贵人点头哈腰。 他的真心送给她,她也懒得要。 乌七八糟了半宿,崔姣只觉得又困又晕,躺回象牙床,在被里迷糊糊昏睡着。 -- 苻琰看完公文,已是夜深,照常是该回崇文殿歇息,但崔姣被他关在他的内室,回去不可避免又见着崔姣,一想到崔姣,腹中怒火便不由自主的烧起,他寒着面出去,直回崇文殿,内室门前有女史在,崔姣也出不去。 他入了房,踱步到床前,崔姣已睡着了,睡的甚是香甜,唇粉腮绯,长睫乖巧的覆在眼睑下,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也能安然入睡,好似那些他在意的事情,在她心底都算不得重要。 “起来,”暖床够了,苻琰赶她下床。 可床上人睡得无知觉,听不见他说话。 苻琰便伸手探进被,一触到那暖热香躯,心口一荡,倏尔更生凶恶,推她道,“孤让你起来,你跟孤装什么?” 他推了崔姣几下,崔姣都没醒,颊边如胭脂红,他看了许久,才意识到,狱官说过,她生病了,他抱她回来时,她也病怏怏的,只有在呛他时,才生龙活虎。 他已不愿再信她,就是生病,也会下意识在怀疑她是装的。 他还是弯身过去,手抚到她的额上,非常烫,她呼出的热气打在他颈边,她不是在装病。 苻琰猛然直起身,凝注她片刻,朝外叫人。 女史南星探头入内,“殿下有何吩咐?” 苻琰道,“去请医师。” 南星悄悄看了看苻琰,他立在床边,眼盯着床上的崔姣,虽有沉色,但南星能觉出,他依然对崔姣有怜惜,只要崔姣肯回心转意,他一定会像以前那般宠爱她。 南星微放心,跑去药藏局请了医师过来。 医师进殿原以为是苻琰伤口有事,结果进去后,才发现苻琰立在窗前,象牙床上的帷帐放下,南星带他到床前,从帷帐中握出一只凝脂玉般的手腕,让他把脉。 在这东宫,太子有什么受宠的姬妾都会知道人,可这美人睡在太子的床上,定非一般姬妾可比,先前太子身边有一个侍妾,也是很得宠,但该有的规矩也遵循,从未听闻那侍妾能睡太子的床,那侍妾出宫去了以后,也不见太子身边再有其他人服侍,若不是医师今夜过来,还不知太子金屋藏娇了。 医师往那香腕上盖上白帕,才敢诊脉。 南星只见医师眉头紧皱,未几他慌得松开那手腕,以手掩鼻后退,也叫南星退远,再和苻琰道,“殿、殿下,这位娘子身患的是猫鬼病……” “殿下,这位娘子不宜再留在崇文殿,还是尽快将她移送走,以免危及殿下贵体,”医师道。 苻琰有一瞬愣神。 医师撩摆跪倒,“求殿下以自身安危为重,速速将这位娘子遣送出去。” 南星心里焦急,崔姣怎会这般倒霉患上了猫鬼病,这病在宫里已经许多年没出现过了。 猫鬼病有传染性,太子幼年时得过这病,不慎传染给了大皇子,最后他侥幸活了下来,而大皇子却因此夭折,皇帝为此事,多年对苻琰有介怀。 患了猫鬼病的人极难活命,当初在骊山,皇帝新宠的菩萨蛮得了这病,就是做了傩事也无用。 这病坊间有传是巫蛊术,连皇帝都信,传言民间有左道术士豢养猫鬼,为得猫鬼,术士会选取狸奴杀害,萃取其魂魄,使之成为猫鬼,越老的狸奴,越能养出强大得猫鬼,夜间子时,术士会以鼠祭祀猫鬼,待将猫鬼彻底养成,术士就能驱妖鬼害人,敛取财物。 当年宫中猫鬼病直指太子生母,他生母仅是宫女,被皇帝临幸后有孕,被安顿在太极宫凝阴阁内,直到诞下太子,皇帝早已将她忘却,另觅新宠,太极宫本就地势低洼,凝阴阁更是临近北海,她养过一只狸奴,那狸奴喜欢玩水,不慎落水而亡,她只不过为那狸奴铸了坟冢,就被皇帝误会她暗中蓄养猫鬼,残害皇子。 皇室最忌讳巫蛊之术,皇后求情也无法,即使宫中医师也不能断定这猫鬼病就是巫术所致,皇帝还是下旨赐死了苻琰生母。 更为此,皇帝新添了一道律法,自造、传畜猫鬼之类及教令人,施以绞罪,若合谋同造,依律抓首犯处以极刑,其余从犯也以重刑处之。① 南星暗暗红了眼圈,崔姣得了这病,挨不过去也就这一两日,若被太子送走,就更活不了了,太子再对她疼爱,也不会罔顾自身性命安危。 良晌,苻琰才问话,“能不能救?” 医师略有迟疑,“倒有治病的药方,可仆也不能万全保证一定能救活这位娘子,此症极害人,还得看娘子自己的造化。” 苻琰说,“开药吧。” 医师急道,“请殿下先将娘子移居别处,仆定竭力救治娘子。” 苻琰微扯唇,“孤幼年得过这病,没什么可怕的。” 据传得过猫鬼病活下来的人,不易再患此病,但苻琰毕竟是太子,若有闪失,他们这些人都得掉脑袋。 医师还欲再劝,苻琰已挥手让他退下开药方。 南星躬身下跪道,“下仆受过崔娘子的恩惠,愿近身照顾她。” 苻琰那冷峭的侧脸泄一抹不算笑的笑,“你比她重情谊。” 南星不知要如何应答。 苻琰道,“下去吧。” 南星便退了出去,出去后,外面已皆知晓,崔姣患的是猫鬼病,都知道这病厉害,家令命人拿艾草来熏,药藏局送来不少辟邪驱瘟的药草,人人佩戴在身,崇文殿内也安排了胆大的专人伺候。 医师开好了药方先送进去给苻琰看,苻琰只看着那药方上有相思子、蓖麻子、巴豆各一枚、朱砂末、蜡各四铢②,再佐以鹿角散方,揉以成丸,朱砂和蜡都有毒,不可内服,只能将丸含在口中驱毒,鹿角散方熬制汤药可内服。 和他小时候用的药方一样,也和大皇子用的药方一样,他活了,大皇子死了,全看天意。 苻琰便命去拿药调制。 外面诸人来来回回奔跑,最后调制好的药丸和汤药送进来,南星喂好汤药,放了一颗药丸到崔姣口中,与苻琰说,含服过子时,还得把药丸从她嘴里拿走,便退下了。 下人们值夜的值夜,歇息的歇息,东宫彻底静了。 苻琰在窗边又站了片刻,脸在夜色中分外苍白,他慢慢走到床畔,将帷帐挂起来,崔姣无知无觉的躺在褥子里,黛眉弯弯,唇角微翘,不知她在做什么美梦。 苻琰静静的凝视着她,脑海里飘闪过许多片段,她说喜欢他时亮晶晶的眼睛,她与他欢好时娇哭又离不开他的黏人像,她围着他转来转去只为他一人着想时的依恋,到今日她说着不喜欢他,欺骗他的嚣张放肆。 可怜可恨。 他应该就此不管,死了最好,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这么鲜活的崔姣,心口就如密密麻麻的针扎,连背上伤口都抵不过这噬心的疼。 手指头慢慢抚上崔姣的脸,他一怔,又立刻将手收回,转过身,绕过夹缬画竹大屏风,在黄梨榻上歇下。 苻琰睡下不久,象牙床上崔姣在哭泣。 苻琰没起身,静默的听她哭,她哭的断断续续,隐约在喊疼,猫鬼病会使人心腹作疼,他知道有多疼,但他无动于衷。 至子时,更漏水响,那哭泣像是小了。 苻琰下了榻,绕过屏风走到床前,崔姣已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紧闭着眼双手捂住心口,嘴里小声念叨着阿兄。 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是惦记着她的阿兄。 苻琰心已麻木,弯腰撬开她的嘴唇,将药丸取出,手要撤走时,捂在她心口的软指摸索着去抓他,抓到他的手便不放开,很轻很无力,他只要一甩就行了。 他们这样僵持了很久。 苻琰把她的手拿开,她在半空抓了抓,最终落回到被中。 苻琰将药丸放进火炉中烧了,停在屏风前,她在喊殿下。 极轻极细的叫着。 她是发现自己无助,所以才叫的他,并不是真的心里有他。 但苻琰挪不动脚,半晌救难以自控的旋身往床边走去,伸手把她的嘴巴捂住,不想听她叫他。 热泪滴到他手上,他终于抵不住这连番的追缠,睡进了她的被窝,用了药,她身上发冷,需得要苻琰这个火炉取暖,苻琰一躺下,她就如一尾滑溜的鱼往他怀里钻,手脚得寸进尺的扒在他身上,汲取着他的热气,热起来,她心口都似不疼了。 苻琰默着声,她也闭着眸,渐渐就都入梦了。 翌日晨起,苻琰背上换了药,用过朝食进黾斋忙政务,就是朝里知道他得了风寒,那些公务也得送来他理清,皇帝是甩手掌柜,现下颐养天年,朝里也有大臣暗中议论过,不如皇帝退位做太上皇,让苻琰直接即位,但这事也得有皇帝点头才能成,有大臣探过皇帝的口风,最后被皇帝一顿臭骂,便没人敢再提了。 时值晌午,家令又送了一叠奏疏进黾斋,苻琰埋在书案前,没抬头,只随口问道,“醒来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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