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琉璃酒盏是极为秀气的,她取沈京辞手中那盏之时,免不了会同他手指相碰。 柔软的指腹相碰,沈京辞低垂的长睫轻颤,隐藏着难以察觉的情愫,似是透着些强压下去的欢喜,又似是透着些赤诚。 鼻息间满是淡淡的冷香,沈京辞知晓怎样才能闻到更为浓烈的,那日江微澜不省人事之时,他将她抱回慈宁宫那日,才是最蛊惑人心的。 他不止一次肖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此时此刻,江微澜主动触碰他的时候却并非如此。 他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经不起一点挑逗的。 是以,江微澜的话在他耳边也跟着嗡鸣起来:“断卿浆,喝下后没几炷香的时辰便能叫人不省人事,碰上酒量不好的,这一盏可堪比蒙汗药。” “断卿,忘情?”沈京辞像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眸底略过意思不易察觉的阴霾。 江微澜顿了顿首:“不错。” 好一个断卿浆,想来便是当年她对裴寂凉用情至深,最终抵不过思念酿了这坛酒。 沈京辞觉得他的设想有理,否则怎么会是断卿浆这么悲戚的名字。 江微澜饮尽那盏酒,凤眸中也带了些潋滟的水意,像是当真有些醉了一般。 沈京辞是从不喝酒的,江微澜不是不知晓。 她想着这样一来他总会拒绝,可没想到沈京辞欣然接受了那盏酒。 她亲手酿造的酒,她自然也是知晓的,这盏酒喝着虽是清甜果香,但实际上烈得很,可不是寻常人能招架得住。 “哀家会记得每月让鸳禾为你送解药,前提是,你桩桩件件都做得极好。”江微澜唇角的弧度带了几分锐利,好似在猫儿逗弄着小鼠一般。 “娘娘放心,微臣定然会事事叫您满意。”沈京辞只手覆上她的,那双桃花眸中卷起层层涟漪。 月朗星稀之时,他出了慈宁宫。 身上的热气在他踏出宫门之时消失殆尽,只剩下了冰天雪地的严寒。 景舒等上他许久,见着他出来,忙为他披上一件狐皮大氅。 “大人何不告知娘娘,大人这些年极为不易,暗中也没少为娘娘铲奸除佞。”景舒颇有几分愤愤不平。 “有些东西是不必叫娘娘知晓的,免得她为此忧心。”沈京辞抬眸看着天边的皎月。 月光微闪,沈京辞轻嗤道:“但今日天不错,我是务必要去一趟裴府的。” “大人,如今亥时三刻了,”景舒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裴大人……兴许歇下了。” 沈京辞皮笑肉不笑的道:“歇下?如今还早,唤他出来陪我吟诗作赋。”
第45章 血色氤氲夜 沈京辞如今身上环绕着一股阴郁之气, 景舒上次见他如此,还是在两年前。 “主子,若是不告知娘娘这些, 免不得让裴大人插足。”景舒想了想, 这般道。 “她读的是治国策, 使的是安邦剑, 谁能让她驻足。”今夜似乎格外凄凉,沈京辞的声音有几分寒凉,“当惯令将, 又怎甘困于脂粉厂, 附于他人旁。” 江微澜如今的身份地位都不是他能比的,裴寂凉不足为惧,但裴寂凉的心思不得不提防。 “式微那边如何?”沈京辞像是想到什么,停住步子问。 景舒闻言, 从怀中抽出一张泛黄的纸:“这是式微姑娘的证词。” 沈京辞只扫过一眼:“办事不利,待今日处理完自行下去领罚。” “是, ”景舒也不争辩, 就这般道。 “你与景宁是手足兄弟,”沈京辞道, “此事你需知晓, 今夜随我去通天塔, 你再决定要不要跟着我。” 式微先前好歹跟在他身边许久, 也是个有心气,自命不凡的。 而那日却如此行事,便是想叫他误认为那是江微澜, 便也能误了时辰,。 也亏得当日裴寂凉来得及, 否则如今,太后变便成了一具枯骨。 照理说不该如此,式微在如何有野心,却也不是不记恩情之人。 太后再如何说来也救了她的命,免她遭受诛九族的无妄之灾,可如今她这般恩将仇报,想来不会那般简单,身后定然是有什么事。 “式微姑娘说,其实当年被太后娘娘救出的不止她,还有她的幼弟。”景舒道。 “幼弟?”沈京辞了然,眸中带了几分肃杀,“江丞相也真是好长的手。” 江微澜做事向来稳妥,既是暗格都不知晓的事情,江谋乾又如何知晓。 想必当年托付幼弟之时,是知情者沆瀣一气,将他们陷入如此境地。 身为一国丞相,做到如此境地也实在是可恨至极。 他生了谋权之心,而亲生儿子也被派去经商。 北辰没有官商不同路的不成文规定,江谋乾不按时瞧准了这些,如今江公子在江南有几处产业,若是他打算强行逼宫,那几处产业也是能养得起私兵的。 想必他是为着夺权一事,早就开始步步为营,以天下为棋盘,将江家嫡女作为一枚棋子,投入这吃人的皇宫之中。 好深沉的心思,天下都念着他的善举,此事便要这么糊弄过去。 “太后可知晓此事了?”沈京辞声音好似被今日的寒凉微微冻结,带着冰凌一般。 今日天格外凉,呼出的气都化成一团团白雾,消散在半空。 景宁道:“娘娘早就知晓,只不过还没有动静。” “母后生性良善,你继续盯着,若是有什么第一时间来告知我。”沈京辞微微摇了摇头,面上淡淡的。 这话景舒并未回应。 他又并非是没有见过江微澜异样的一面,谁又能成想,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竟也会如此。 同凡人一般。像是仙人就此跌落凡尘。 白衣染血,一箭穿心,除此之外的诸如此类他也没少见过。 沈京辞口中的良善他不敢苟同,太后娘娘手段狠辣,他却也不大敢认同这是主子口中的良善。 通天塔上。 通天塔早有多百年,只不过在郊外,什么王公贵族都不敢踏足此地。 景宁第二次踏入这等地界,还是不免有些提防。 上一次他随主子前来之时,还是来这里寻人办事。 通天塔的牢内还是能人异士居多,可进了通天塔内,出去便成了天方夜谭,想要在通天塔内混出一条命来,那也得有些真本事。 如今能在通天塔内多活几年的,大都是对暗阁有用之人,对暗阁次次有求必应,时候长了,这命便也能多保几年。 通天塔内满是惨绝人寰的哀嚎,与阵阵腥臭的血气,叫人一时难以走进。 “大人。”沈京辞方一踏进通天塔,一旁便走出一个身着暗纹服的男子。 “灯影,景宁如今伤势如何?”沈京辞沉着眸子道。 灯影抬眸看了他身后的景宁一眼,道:“大人吩咐下去的,属下都照做了,只不过您派去为景宁医治的郎中,得知您今日前来,此刻正在偏堂侯着您。” “我知晓了,”沈京辞道,“先带景舒去看看他的兄长。” 灯影斯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但终究没说什么,还是引着两人朝牢房走去。 越往里走,越是一股难闻的血气朝他们涌来。 景舒头一次为此感到心慌。 他不止一次为主子卖命,什么危险的任务都出过,杀人一事他也未少干,可如今却是不同的,如今这诏狱之中关押着的是他的胞兄。 大牢内的石门被打开,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满身血痕的景宁,景舒瞳孔微微一缩:“哥哥。” 景宁身上满是斑斑血迹,身上简直是没一处好肉,这也没办法,进了通天塔这等地方,哪里是能受些轻伤便能出来的。 他这些时日受了各类的刑罚,今日方受了一次鞭刑。 便是带着衣物用长鞭将其伤痕累累,等到血迹干涸之时,便上手将身上破烂的布条撕扯开来,带着血肉与血痂,届时便能瞧见布条与伤口之间一片血肉模糊。 景宁这些时日没少受苦,他也没少在这边干过严刑逼供之事,对此更是了解颇多。 只不过景宁是块硬骨头,不论他们问什么都不肯说,直到后来沈京辞亲自出面,用景舒的性命威逼他,景宁这才肯将此事说出。 他只说是身后之人要他这般做,可却不知身后之人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何人,只能确定此人是朝堂重臣。 可朝堂重臣那般多,谁又能知晓究竟是谁。 江微澜与他最先怀疑的便是江谋乾,只是他是在是老谋深算的狐狸,这般长的时间迟迟露不出马脚。 景舒眉头不自觉的抽搐,便是控制才按捺下了心绪:“哥哥,我们难道一辈子跟着主子做事不好吗,哥哥为什么要背叛主子?” 景宁眉头轻轻皱了皱,干裂的嘴唇微微扯开:“景舒,你不懂……” “哥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景舒看着他,眸中满是失望,“为什么要毁了暗阁,这明明是我们一起长大的地方。” “景舒,哥哥有自己的苦衷,”景宁别过了头不去看他,“主子,景宁知错,恳请主子,带景舒出去吧。” “哥哥,你总是这般霸道□□,”景舒眸中的受伤之意再也掩饰不住,“难不成因为哥哥知晓自己犯的是大错,便要将景舒一人留在这里吗?” 牢内一时静默了下来,其内浓烈的血腥味愈发令人作呕。 景舒就这般同他僵持着,等着他的回应。 沈京辞对上景宁恳求的目光,他道:“大人,求您将景舒带走。” 如今景宁所知道的皆告知于他们,他不过是想让景宁临死前,再见一眼自己的胞弟罢了。 景舒如今情绪极为激动,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哥哥,竟然将卖命多年的主子出卖:“哥哥,我真的对你很失望。”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此处,独留牢内被铁链束缚在墙上的景宁苦笑一声:“大人,景宁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说。”沈京辞只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他可以看在于景宁共同长大,一同生活多年的份上答应他。 但不管如何,此人如今已是暗阁的奸细,差点毁了暗阁的百年基业,是绝对不容原谅的,他同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景宁求大人,在我死后将我的骸骨烧成齑粉,随意撒了便是,莫要立什么牌坊,让他看了伤心。”景宁脸上的笑意愈发苦涩,“他自幼就想当英雄,可英雄不该有这样的叛徒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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