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中的一应一物,皆是昭华这几日费心布置的, 她不知道承煜的喜好如何,于是便说: “儿子,你且看这房中布置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便告诉阿娘,阿娘再替你安排。” 承煜乖巧地说:“一切都好,多谢母后。” 他对昭华的心意全盘接受, 无论是房中的布置,宫人的安排,衣着的款式,还是昭华亲手所做的寝衣, 凡是昭华问他的,他都一味说好。 都说母子连心,即便承煜什么也不肯说,昭华也是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失落的。 于是后来,昭华索性也不问他这些了, 而是屏退左右,与承煜独座偏殿中,搂着他低声问道: “承煜,你告诉阿娘,你心里是不是还很挂念你的父亲母亲?” 闻言,承煜的脸色这才出现了一瞬的动容, 他并没有说话,但却用力点着头。 昭华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温声道: “好孩子,阿娘知道你自记事起,便是陈家夫妇在悉心照顾着你,你自与他们感情深厚。如今乍然离了他们,即便入了宫中满眼都是富贵,也无法抵得过你对他们的半分思念之情。” 承煜抬头看着昭华, 半晌,终是收了规矩,有些怯懦地说:“可是皇叔说,我是父皇和母后的儿子,入了宫,我就不能再提及父......养父和养母了。母后听我说思念他们,不会怪我吗?” “傻孩子。”昭华搓了搓承煜的额发,忍俊不禁道:“你若是半分都不思念与你朝夕相处,待你如亲骨血的父母,那便是不孝了。一个不孝的孩子,哪怕是再守着规矩,再知晓礼数,那也不算是好孩子。” 承煜懵懂地点着头,又说:“我觉得母后和父皇很不一样。我见着母后,便莫名感觉亲近。可见着父皇却......” “日子还长,不急。”昭华打断了孩子接下来的话,转而道:“阿娘答应你,日后若有机会,定会让你和你的养父养母见面的,好不好?” 承煜连连点头,眼中星芒流转,连声调都不觉高了一个八度,“好!” 说着,会心笑了。 这是承煜入宫后展露的第一个笑颜, 然而, 这也是昭华对承煜说出的第一个谎言。 翌日,萧景琰欲成行烛阴秘密行事,拿下江慕夜人头的时候,却从御前得知了一个消息。 原是自他往衡州去接回承煜的时候,萧景珩就已经派暗部的人前往烛阴下手了。 他是一日都等不下去,巴不能即刻让江慕夜人首分离。 待到承烨满月礼后的第二日, 江慕夜的首级也被装在了鎏金锦盒中,被送到了御前。 适逢今日是先农礼,萧景珩要携王公贵胄出宫往骊山先农坛,祭祀先农,举行亲耕藉田典礼。 这一来一回,至少也要耗费三五日的光景, 若等他回宫再行处置尚阳,哪怕江慕夜的首级拿冰镇着,只怕到时也要糜了。 且尚阳谋算了昭华这许多,萧景珩也是想让昭华能亲手出了这口恶气。 故而出宫临行前,萧景珩将这锦盒交给了昭华,让她将此物‘送’给尚阳,并在她最绝望之际,送她上路。 无论尚阳是不是敌国细作,只要入了皇宫的门,她就永远都是后宫女眷, 昭华为后,自然是有责任要去处置获罪妃嫔的。 于是乎,当日午后御驾离京,昭华便提前让人将尚阳从暴室接回了昭纯宫,又给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晚些时候,她去昭纯宫时,见尚阳已经换作新衣,了无生机地坐在暖座上,目光浑浊空洞地看着窗外夕沉染红的云霞。 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满绣珊瑚的衫衣, 衬得她肤色洁白胜雪,但那满身的伤痕,与满面的落寞, 却是全然找不回她从前那般‘天真无邪’的影了。 闻得开门声,尚阳懒懒回眸望去, 在目光与昭华对上的一瞬,她愣了愣,转而无声笑着,低浅呢喃了一句, “宋昭,你赢了。”
第398章 掌上珊瑚1 尚阳并不起身, 只是动作十分生硬地将身子向暖座内里的方向挪了挪,腾出一个身位来后,淡淡地对昭华说: “坐吧。生死左不过一瞬的事儿,也不急于这一时。” 昭华不语,却是缓步向暖座走去, 小福子忙拦在她身前,摇头低声道:“娘娘不可......” “无妨。” 昭华轻轻拍了拍小福子的肩膀,示意他退到一旁守着。 待她落座于尚阳身旁后,立时便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扑入了她的鼻腔。 那味道里还混杂着淡淡的糜酸,叫人难以忍受。 不过昭华却并没有扬绢捂鼻,而是目光落于尚阳身上,寸寸游移着。 尚阳在水牢里困得久了,身上的皮肤已经泡的有些发皱, 即便是已经换了新的衣裳,那些被刑官打出来的伤口,也依旧能在新衣上氤出血红的印记来, 她整个人颓靡凄然,像极了一朵开败了的花儿。 遥想五年前,昭华第一次见到尚阳的时候, 柳叶眉,桃花眼,小鼻小口,腮若粉桃,身上的绫罗绸缎与碧玺珠宝价值连城, 衬得她整个人贵气天成间又不失清纯。 而今再看眼前人,倒是极难将她和记忆中的明媚联想到一处了。 昭华心下不觉感慨,良久不语。 倒是尚阳从她的眼神中窥见了悲悯后,忙戏谑地笑道: “你如今看我的眼神,与我从前看着你入冷宫时的眼神如出一辙。成王败寇不仅是男子之间的生存法则,女子亦然。所以你不必怜悯我。说吧,萧景珩打算怎么赐死我?” 这‘死’字从她口中说出来轻描淡写的, 仿佛已然成了解脱。 昭华淡淡地问:“你在宫里争抢旋斗了这么久,为得,难不成就是一个死字?” 尚阳轻蔑地瞥了她一眼,继而别过脸去,笑意凄凉道: “若我有的选择,我又何尝愿意去争去抢,让自已这双手沾满血污?” 她梗着脖子昂起头来,痴痴地看着窗外夕沉的最后一抹艳色,喟叹道: “我的娘亲是烛阴百草堂的堂主,她妙手仁心,乐善好施,烛阴的百姓都尊她一声活菩萨。我自幼没有爹爹,是娘亲一人拉扯我长大,教我做人的道理。 娘亲的道理可真多啊,听得我耳朵都生了茧子。她常说,‘阳儿,生而为人,无论何时都要谨记心存善念,不可妄造杀孽。积福多了,纵是旁人不知,老天也总能看见,总会予你好报的。’ 少时的我,跟着娘亲一同礼佛茹素,虔诚极了。我也曾是一个见着兔儿被射伤了,都会流泪的小姑娘呀......” 尚阳一边说,一边自嘲地笑着。 远看着夕阳渐渐沉下去,墨黑的夜色逐渐吞噬了天边最后的如火艳色, 正如她一般,本是明亮的底色,但却被一寸寸吞噬侵染,变成了晕不开的黑。 “可如今呢?” 她低头看着自已那双被冰水泡过,被夹棍夹过的发白发胀的手,凄楚而笑, “连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连杀人,都已经变得麻木了。不过我一点也不觉得我有错。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斗争。 这宫里头的女人,都有着各自的谋算,为了自身荣宠,为了母家荣光,有谁不争,有谁不抢?我与她们的心思原都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干净多少。” 她说着,忽而敛正容色,回头瞪着昭华,反问道:“你不是吗?” 昭华并不答这话。 她轻抚鬓角,笑意清浅地看着尚阳。 尤见天色渐晚,即便是对面而坐,她也有些看不清尚阳的表情了。 便随手取过桌上放着的火折子擦亮,点燃了一盏即将燃尽的残烛。 烛火摇曳闪烁,映衬出昭华的风华绝代。 尚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同样身为女子,尚阳在第一眼见到昭华的时候,便已经知道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日后定会成为她最强劲的敌人。 尚阳枯瘦凹陷的脸上,浮现出略显狰狞的笑, “宋昭,你恨毒了我吧?若不是我,你的儿子也不会死,那么你的前路,定会比现在好走得多。” 昭华仍旧不答,转而取了根银挑子,闲闲地拨弄着爆出火花的烛心。 倒是小福子从旁肃声说了句, “二皇子有天家福气庇佑,怎会被你的奸计所害?皇上一早就洞悉了你的野心,二皇子并未埋葬帝陵,而是由皇上交给了衡州的亲信抚养。如今你与祁王行事败露,再无法对二皇子造成威胁,皇上前几日已经将二皇子接回宫中,自是一切平安无恙。” “无恙?” 尚阳双目瞪得浑圆,呼吸乍然变得急促,连胸腔也跟着剧烈起伏着, “你说什么?你说是萧景珩救下他的?哈哈哈哈哈~” 她猝然而起的笑声,凄厉如夜枭,再不复从前的脆若银铃,听着叫人心底发怵, “可能吗?以他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的心性,他若一早知道了我的身份,我还有可能活到今日?宋昭,这样的鬼话,你也信?” 【简短三更】
第399章 掌上珊瑚2 许是因着情绪太过激动,又或是笑声太厉太急, 尚阳嗓间被回灌的口涎呛住,猛烈地咳嗽了数声,有泪从眼底被催了出来。 她也是懒得抬手拭泪了, 由着泪水颗颗圆润滑落下来,反射着烛火微弱的光, 像是赤珠一般落在桌案上,碎溅成了一案的唏嘘, “也好。孩子活着也好。我是遭了报应了,用了那么些下作的手段,害了那么多人。所以我的承璟,也活该落了个被油烹至死的下场。娘亲说过的,善恩有报,这些......原都是我的报应。” 尚阳缓一缓,忽而身子前倾,迫近昭华道: “可终是我害得你入了冷宫三年,害得你女不亲、儿不近!” 她讪笑连连,“宋昭,你心里应该很恨我吧?你为何不回答我?” “恨你?” 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昭,于此刻,才浅笑着摇了摇头, 她平静地看着尚阳,温声道: “或许吧,不过那都是从前的事儿了。如今本宫只替你觉得可悲,私心里又很是敬佩你。为了一个男人,你竟甘愿做到这种地步?你细想想,值得吗?” 尚阳无力地蜷缩在暖座上,鼻息间微有啜泣,却仍是笑着说: “你不会明白的。自母亲死后,我六岁就被接入了烛龙殿,被安排在夜郎房中为奴为婢,伺候他饮食起居。那时他八岁,我俩都是懵懂孩童,后来的整整七年,我都相伴在他身边。他说他这一生只钟情我一人,等我及笄,便要向帝君请旨,纳我为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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