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从云州进京的路程时间来算, 人应该已快押至京中。若是顾家还有人在,最后营救顾霖的希望只能是在郦京附近。 所以如果那些人真有劫囚车的打算,此时也应该已汇集在京中。龙椅上的那位故意以萧隽为饵,目的是想钓出那些人。 好一个一箭双雕之计! “你是一早就猜出了他的用意?” 萧隽点头。 今日他应召入宫,朝臣们都知道为了陪他这个侄子,他那好皇叔不仅早早散了朝,还亲自拟了菜单交给御厨房。所有人都说他圣宠无二,连太子殿下都要避他的锋芒。没有人知道对方所谓的陪他,不过是把他晾在那里。更没有人知道那些御厨们精心准备的御膳中,有好几样相克的食材。 这么多年来,隔三岔五便有太医给他诊脉。落在世人眼中是他那好皇叔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又有谁知道这样的关怀不过是以防他突然病好。 皇子们出行有时从简,而他每回出门声势浩大,所乘坐的马车皆是亲王规制,从不曾有过轻装简行,这样的待遇在旁人看来比皆是恩宠。 甚至他的马车也有特殊恩准,并不会同其他的官员一样停在宫门外,而是直接牵进宫西所的马厩里,那里有专门侍候宫中马匹的太监。为表对他的格外恩宠,他的马一应吃喝也会受到最好的侍候,等同于拉龙辇凤驾的那些马匹。 同往常一样,他陪着他那好皇叔演了一出叔侄融洽的好戏。 但出宫之后,他一眼就看出其中一匹马的不对劲。 姜觅不解。 “那你为什么不躲?” “他应该不想要我的命,不过应该很乐意看到我伤了残了。” 他是呆傻示人,明面上自然不能有所动作,但他立即就暗中传了消息下去,所以马车发疯之时无人出现。 “可真毒啊。”姜觅愤愤道。 傻了已经够可怜了,如果还成了残疾,那就真成了一个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的废人。这样的人活着比死了更不如,却能成为有些人标榜自己仁义的好借口。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空气渐渐冷凝。 良久,姜觅又是一声愤愤。 “小人得志而已,不足为惧!” 她此时已经拥被坐起,发如云肌似雪,无一丝雕饰与累赘,最是自在放松的模样。清澈的眼眸中因为气愤而蒙生出雾气,其中隐有光亮若有似无,仿佛江心红花胜似火。 这花火不仅映入萧隽的眼,也照进他的心。 他真的好喜欢! 喜欢此时的感觉,喜欢眼前的姑娘。这样的喜欢让他生了贪念,也让那复仇的坚决更加恣意纵横。他想掬住眼前的星火,却又恐自己太过鲁莽将其惊散。那伸出去想触及眼前美好的手变了方向,转而掖了掖深绿绣花的锦被。 “王爷,那个纪先生,需要我暗中照顾吗?”姜觅问他。 他摇头。 “不必。” “哦。” 姜觅心想着,既然不需要她暗中做些什么,那她也就乐得轻松自在。 “姜觅。” “啊?”她猛不丁听到萧隽直呼自己的名字,心下有些错愕。错愕的同时,又升出几分古怪的感觉。 萧隽突然对她笑了一下。 这一笑差点把她的魂都给勾走了。 妈呀。 这男人笑起来也太好看了吧,简直能称得上是一笑倾城,像是冰山顶上凝结出的冰花,清绝冷艳独步天下。 “你以后不要叫我王爷,叫我萧隽或者慎之。” 她看痴了眼,恍惚间听到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话,想也没想就点头。 …… 刘家被那么一闹,很快就有了反馈。 听说刘御史在朝堂上被数人弹劾,有斥责他家风不整的,有参他纵子出入赌坊的,还有谴责他行贿的,更有甚者直接请旨查他与人合谋图财害命之事。 一个人竖立多年的虚假完美形象一旦被撕开一个口子,所有的不堪都会从这口子里被人扒拉出来。 一时之间刘家成为众矢之的,刘御史更是走到哪都被人指责痛骂,再无往日站在道德之上犀利痛陈别人过错时的大义凛然。 对于那些上奏与指责,刘御史当然不会承认。他对外声称自己不仅对次子出入赌坊的事一无所知,且对武昌侯府的事也是一概不知情,至于行贿之事更是子虚乌有,全是别人对他的诬蔑与诽谤。更绝的是他当机立断大义灭亲,跑到武昌侯府的门外义正言辞地痛斥了刘氏一番后,当着众人的面与其断绝了关系。 百年旺族的武昌侯府,因为刘家和刘氏又一次沦为京中的笑谈。 姜觅再一次来回到侯府时,明显感觉到府中气氛的低迷与凝重。哪怕景还是那些景,物也还是那些物,却能清晰看到衰败的迹象。 所谓不想遇到的人,却最是有可能狭路相逢之人。她刚进侯府没多久就碰到了姜晴雪,姜晴雪似乎想躲着她走,她还就偏不上。 “姜晴雪,你看到我就绕道走,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吗?” 姜晴雪心里憋着火,说不出来的火。 孟姨娘死了她应该高兴,祖母失势之后母亲肯定要掌家,她也应该感到高兴,这个碍眼的姜觅离开侯府,她更应该感到高兴,但事实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侯府好像不再是从前的侯府了。 还有眼前这个人,也好像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 “姜觅,你闹成这样,可满意?” “不满意啊。”姜觅摊手。“我娘的银子还没要回来,我怎么可能满意。倒是你们坐山观虎斗捡了现成的便宜,我还没机会向余夫人道一声恭喜呢。” “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 “我是说真的。以后这侯府的内宅可就是余夫人的天下了,既没有妾室争宠,又握住了掌家之权,难道不是正衬了你们的心意吗?” “觅儿。”姜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姜晴雪上前行礼,姜惟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对姜觅说:“我们走吧。” 姜觅点头,朝姜晴雪扮了一个鬼脸。姜晴雪心头的火更加憋得难受,却又发不出来。哪知姜觅扮了鬼脸还不够,还露出一个挑衅的笑,气得姜晴雪想骂脏话。 几日不见,姜惟老了许多。 父女二人相顾无言,默默地前往安怡堂。 未近院子,远远听到刘氏的咒骂声。姜觅毫不意外听到自己的名字,伴随着不堪入耳的话语,那老不死的怕是把所有的一切都怪到她的头上。 姜惟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似乎想说什么,几番欲言又止后最终什么也没说。 事情到了今时今日,再多的解释也没有。 姜觅不需要解释,她要的是结果。 刘氏看到她时,凶狠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你…你这个孽障!你还敢来!” “我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我行得正坐得端,我有什么不敢来的。” 姜觅不用人招呼,直接坐下。 这一次她是有备而来,带来了那些田产铺子这些年的账本。她将所有的账本放在姜惟面前,请对方过目比对。 “这些年田产铺子的收成红利,一共是两百三十四万两零八千一百五。父亲你对对看,若是没错的话还请你做个见证。” 姜惟没有看账册,道:“既然是你娘的嫁妆,侯府理应全部归还。” 刘氏尖叫起来,“侯爷!徐氏嫁进我们侯府,她的人和嫁妆都是我们侯府的。就算是要给,也不能给全部啊!” 姜觅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照你这么说,我就应该一文钱也不要,由着你把银子全贴补给给你娘家。你真应该出去好好听一听,听听世人是怎么说你怎么说你们刘家的。刘御史与你断绝关系不假,但他绝口不提还银子的事,摆明是想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真够不要脸的!” 刘氏的眼珠子凸出来,恶狠狠地瞪着姜觅,再也不掩饰对姜觅的憎恨与厌恶。“你这个克兄克母的丧门星,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如果不是这个丧门星,哪里会发生这些事。早知会有今日之事,她当初真不应该心慈手软,更不应该袖手旁观。她就应该主动出手,早早送这丧门星去和徐令娇团聚。 姜觅对她憎恶的目光半点不惧,道:“我哥是被你弄丢的,我娘是被人害死的,如果说被克,那克他们的也是你。” 刘氏气得直喘气,她指着姜惟怒道:“你听听…她就是这么忤逆的!你若是个孝顺的就好好管教她,岂能容她放肆!” 姜觅下意识看过去,她倒要看看到了这个地步姜惟会怎么做。 姜惟抿着唇,额头青筋毕现,一张脸沉得厉害。 半晌,他艰难开口。 “母亲,你把剩下的银子拿出来吧。” 刘氏一听,气得差点过去。 “你这个不孝子!” “母亲!”姜惟满眼痛苦,“够了,别再闹了!” “我…我这么做是为了谁!”刘氏大喊起来。“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侯府吗?你怎么就不理解我的一片苦心,银子要是给了这个孽障,迟早要被她填了徐家的窟窿,你……”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说你为了我父亲为了侯府,敢问这些年你为我父亲和侯府做了什么?你明明贴补了刘家,得益的是姓刘的,而非姓姜的。侯府是凭白无故沾了一身的骚,不仅没有得到好处还落了一个坏名声,你哪里是为了侯府,你分明是坑了侯府。你说我要拿银子填徐空的窟窿,那又如何?银子是我娘的,我娘姓徐,那些银子也姓徐,填了徐家的窟窿才是正理!” “你听…侯爷你听这个孽障说什么?她说她就是要把银子拿去填徐家的窟窿…她可是姓姜的,她可是你的女儿…” “你错了。”姜觅冷冷地看着刘氏,一字一顿道:“我已归宗徐家,我现在姓徐。” 姜惟一时说不出话来,怔怔地望着她。 她又道:“这是父亲对我外祖父的承诺,也是我母亲的愿望。我来拿回我徐家的东西,任何人都没有理由拒绝。” 刘氏傻眼,她真没想到姜觅会这么做。她一直以为哪怕是姜觅搬出了侯府,日后也会再回来的,因为比起府不成府的安国公府,他们武昌侯府才是明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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