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样子,我心里很高兴。我知道你和觅儿早就相识,我只盼着你们夫妻同心协力,你日后好好待她。”徐效说着,眼眶渐红。 真是太好了。 慎王原来真的不傻,如此出色的长相,与他家觅儿极为相配。当年顾徐两家交好,义父同南平王情同手足,早年确实有过结姻亲的打算。无奈娇娘和顾世子没有缘分,反倒是看中了姜惟。 造化弄人哪,时至今日他都不知道是该庆幸娇娘嫁给了姜惟,还是应该遗憾娇娘错过了顾世子。 现在两个小辈成了夫妻,虽然目前处境艰难,但他瞧着慎王应该是个有成算的。若是义父和娇娘泉下有知,必定会十分欣慰。 这会儿的工夫,他已经泪流满面。 萧隽已从姜觅口中得知他爱哭,当下无比自然地给他递帕子。他迟疑一下后接过帕子,一边擦眼泪一边羞赧地说自己是因为年经大了,所以眼窝子变浅了。 “情到深处,伤极落泪,皆是人之本性,我倒是很羡慕舅舅。” 徐效闻言,眼泪更多。这孩子从小装傻,不能动情没有悲欢,连哭都敢不哭,该是多么的艰难。 他这些年自毁名声,活得战战兢兢。润儿失踪、娇娘枉死、觅儿死里逃里,所有的种种无一不是压抑。无论是他们徐家,还是顾世子和这孩子,若不能掀了头顶上的这片天,便永无出头之日。 “王爷,你和觅儿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若有能用到我的地方只管开口。我虽没什么大才能,但这些年混迹市井多少还有一些门路。” 萧隽再次向他行礼,“多谢舅舅。” 他眼中还有泪,目光却是坚定与欣慰。这孩子长得如此出众,集先太子和先太子妃夫妇之所长,气度仪表像先太子,容貌长相像先太子妃。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若是还在,该有多好。”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必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他日大仇得报,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舅舅,我眼下就有一事相求。” 徐效忙道:“你尽管说。” 萧隽便说起纪连和顾霖的事,听得徐效先是睁大了眼睛,然后是一脸的激动,连声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 徐效虽然和纪连没打过什么交道,但他和顾霖颇有交情。徐家没儿子,所以每逢顾霖上门大多都是他接待。他曾同顾世子一起习过武,也曾和顾霖私下相处过,感情自然是非同一般。 他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道:“顾世子被救之后,外面都传是顾家的余部所为。近几日京中盘查严密,来来回回不知多少遍,光是搜府就有两次。我心里隐约有些猜测,又不敢细想。亏得你和觅儿行事谨慎周密,这才没走露风声。” “此前诸般隐瞒,实在是对不住舅舅。” “不碍的,安国公府姓徐,觅儿才是徐家的主子。何况顾世子是义父看着长大的,说是亲侄儿亦不为过。我只恨自己能力太低,日后但求不拖你们的后腿,若有能用到我的地方,你们尽管开口。” 眼下禁军与衙役们四处搜查,城中到处都张贴着纪连和顾霖画像,出城门时更是盘查严格,俨然到了查验五官与搜身的地步。两人一日不找到,京中便一日形势严峻。如此一来只能是坐以待毙,时日越长越是受制。 徐效怎么想,都觉得此事万分艰难。然而再是举步维艰,他们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当下神情更是焦灼,眉宇间又多了几分愁色。 “躲躲藏藏终不是长久之计,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萧隽垂眸,道:“很快,萧昶就会自顾不暇了。” …… 藏娇园中景致如故,同府中越发残败的现状泾渭分明。 姜觅进屋之后便让秦妈妈和子规守在外间,她独自一人入了内室,左右打量一番后再把暗阁的机关开启。 随着柜子缓缓移动,露出那间小密室,也现出了顾霖的身影。哪怕是在密室之中,哪怕是戴着沉重的镣铐,他却依然站得笔直,身形虽瘦却如松柏一般不曲不折。 姜觅上前欲扶他,他轻轻摇头。 “近几日风声太紧,萧隽一人行动倒是自如,若是带上我便是累赘,是以才拖到今日相见,还望舅舅莫怪。” 顾霖摆手,眼神温和地看着她。 她不避不躲,回视对方。 最近京中议论纷纷,南平王府的往事流传与市井之中。在那些流传中,南平王府的世子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何等的卓尔不凡。 传言会有夸张,但眼见更为真实。纪连已是她见过极为内心强大的人,眼前这位形瘦而坚毅的中年男子更甚。她不知道一个人该有多么惊人的毅力,才会在饱经囚禁折腾之苦后还能保持着本心与曾经的教养。 哪怕是被囚禁十几年,哪怕是全身戴着沉重的锁镣铐,顾霖的一举一动间都透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平静与从容。 这是一个真正的强者,身心皆是强大无比。 她将开锁的工具摆上,“萧隽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告诉舅舅,我得外祖父梦中教导,已承继徐家的机关暗术之技,萧隽戴的兽镣和纪先生的脚镣都是我解开的。舅舅若是不信,我先将你手脚上的锁解了。” 先人梦中传技之说虽然离奇,但民间也有过此类传说。她既说自己解开过萧隽的兽镣和纪连的脚镣,顾霖自然是相信的。 他没有犹豫,伸出了自己的手脚。 姜觅手稳心稳,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手上的动作。他手脚上的锁链比纪连的沉得多,机关也更为复杂,随着机关层层被破解,粗沉的锁环裂成两半,禁锢在其中的手脚也得到了自由。 他抬着自己的手脚动了动,感受着久违的自由。 一别经年,物是人非,没想到还能与隽儿重逢,又见到了娇娘的女儿。两个孩子都极为聪明,一个装蠢一个装傻,这才让那些人放松了警惕,阴错阳差地让他们结成了夫妻。 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他越发坚信沉冤多年必能昭雪! 手脚的锁镣全解,还剩脖子上的那个九死一生锁。 “这个锁我在外祖父收藏的书中见过,九锁九解,错一步而致命。” 尽管姜觅觉得自己可以,也不敢夸下海口说自己有十全的把握,毕竟世间之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姜觅已备好纸墨笔,让顾霖写字。 顾霖在纸上写道:仇未报,苟且命。 “舅舅所言甚是。” 顾霖又写道:“但苟且无能,我再不愿如此。” 姜觅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他从前因仇未报,所以苟且保命。而今他与萧隽相认,也知萧隽的计划,所以他不愿袖手旁观。 “舅舅真的想好了?” 顾霖在纸上写:人在顺水之时,命由己。身处逆境之中,命由天。由天改命,再由己,生死不论。 “比起由天,我更喜欢由己。舅舅将此事托付与我,我必全力以赴。我相信天道有公,自己有数,方才能成事。” 顾霖笑了。 这孩子的性格他喜欢。 不同于寻常的世家姑娘,既不拘泥教养规矩,又不困守世间礼法。虽为女儿身却言行洒脱,颇有几分江湖之气,萧隽能得此佳侣实属大幸。 他点点头,示意姜觅无需顾忌,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话不多说,姜觅立马准备开锁。 这个锁不同于之前她开的所有锁,更为复杂不说,还更为阴毒。若是错了一个步骤,恐怕就能当场要了人命。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在自己手上。一道锁两道锁三道锁……每开一道都像是经历了一遍生死搏斗。 半个时辰后,最后一道锁也开了。 顾霖闭着的眼睛,倏地睁开。
第57章 多年前的那一夜, 他腹泄虚脱之后服了药,很快便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他觉得不太对劲, 因为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 那种安静让他心生警觉, 本能是觉得有大事发生。然而他接连拉了好几日,身体已是虚弱至极,哪怕强撑着想起身却力不从心。更让他惊骇的是他不仅全身无力,还有那无法抵挡的睡意。 意识消散的一瞬间,他知道事情要糟。等他醒来后, 便已身处黑暗的牢中,手脚戴着沉重的铁镣,脖子上戴了这个九死一生锁。 这锁一戴十几年,困住的不是止是他的身体, 还有他的愧疚与仇恨。他愧疚自己的大意,自责自己的掉以轻心。他不惧死, 也不畏死, 他怕的是至死都无法报仇血恨,更怕的是此生都不能将当年的真相昭告天下。 十八年了! 十八年啊。 他终于等到了! 他慢慢地站起来,没有镣锁的束缚, 他的身体越发挺直。尽管身形极瘦,却挡不住那与生俱来的气质。 多少个痛彻心扉的日子, 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天日,再也见不到骨肉至亲。天可怜见, 保佑他的隽儿还活着。 他怔怔从珠帘望向外面, 哪怕什么也看不到, 但他知道自由近在咫尺,天日也近在眼前, 坚毅的目光中有着迟疑与向往。 姜觅什么也没说,直接去到外间让秦妈妈和子规把窗户全部打开。光亮从窗户照进来,明艳了整个屋子。 屋子里陡然明亮不少,那光仿佛穿过珠帘照进内室。 “舅舅,以后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就算是不能出门,在屋子里多走动对你的身体也有好处。” 顾霖转过视线,目光中有欣慰也有感激。 娇娘生了一个好女儿,处惊不变本事不小,还有一颗聪慧通透之心。隽儿好福气,身处艰难之境还能有这样的缘分,实在是难得。 他挪了挪脚步往出走,初时略显滞涩,尔后是轻快。常年戴着沉重的铁锁,一朝去除之后先是不敢置信,然后再是如释重负。 便是没有走到窗前也能看到外面的景致,入目所及的不是记忆中的雅致美景,而是触目惊心的衰落。初冬的萧瑟与枯败将眼前的荒废衬得越发凄凉,与屋子里的精美温馨截然不同。 一别经年,安国公府尚且如此,何况南平王府。 那夜里他被隽儿救出来时,便知自己这些年竟然一直被关在家中。然而哪怕是夜色虚无了一切,他仍然瞧得出南平王府如今的残破。 曾经雅致的园子七零八落,处处可见挖过的坑与堆起的土,从那些敞开的门望去,看到的是一室的空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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