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胃口才这么小一点点,又吃不空你。”贺灵道,“那案子不是已经结了么,怎么见你比往日还要忙?” 太子叹了口气:“案子是结了,人也惩处了,可是空出的位置要怎么安排,你有章程?” 贺灵连忙摇头:“兄长您都头疼,我怎么能想出什么点子出来。” 她想了想:“就是前些时日言却来传话,玖安姑母又唤我去吃酒,不晓得是不是为了这件事。” “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没什么要紧的。” 贺灵讪笑两声,没有说话。 太子哪里还不明白:“你不想拒绝言却,小心又有人生气。” 提起程肃,贺灵重重地放下冰碗:“提起他我还生气呢,也不知晓他这几日又去哪里鬼混了。” 他这一处忙,裴远章那自然更不得清闲,且如今“惨遭厄运”的裴家世子爷,也该带着浑身伤势和一颗清正之心,回皇城为自己和生父讨回公道。 太子想了想,还是帮上一嘴:“孤有事让他去做。” 贺灵心里也清楚,程肃去忙正事,方才不过是一时口快,说出后自己也觉得不对,便讷讷应了几声。 这几日她总是这样,说的话不从脑子中过一遍,顷刻便吐出,她有些烦躁,更有些不安稳。 碎冰顺着喉管滑入身体,却一点压不下那股子燥意,贺灵执勺的手颤了颤,隐隐觉得,似乎要发生什么了。 十日后。 贺灵再来到青汇坊,被侍从引进玖安的房间,她越过层层叠叠的纱帐,见着玖安坐在正位上。 不同以往她的姿态总是随性不羁,她此时端端正正地坐着,平静地像是个雕像一般,贺灵有些奇怪地又往前走两步,见她目光空洞,呆愣愣地看着地板。 她那双眼瞳一眨不眨,贺灵愣了片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骤然侵袭,玖安的唇边缓缓流下一丝鲜红的血迹。 惊得倒退两步,贺灵几乎发不出声音,随后一双手紧紧地抓住她。 “郡主。”言却对她笑了笑,“快跑。” 他拽着贺灵跑到青汇坊的后院,重重地推了她一把:“郡主,快跑,到太子殿下那去。” 门砰地被合上,贺灵不敢停留,逆着人群拼命地往前跑,面前的一切似乎都有些不真实,不真实地扭曲在一起,贺灵觉得自己每一步似乎都踏在虚空中,踏得不正,身后骤然一痛,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巷口的人一身黑衣,看着跌落在人群中的贺灵,接抛着手中的石块,轻声一笑。 在睁眼,贺灵揉着快要炸裂开的脑袋,眼前渐渐清晰,她仍旧在玖安的房中,嗅觉缓缓回归,带来浓重的血腥味,她眼前也一片鲜红,跌坐在一片血泊当中,而她的手边,还放着个十分精巧地匕首。 玖安在她身前,已然没了呼吸。 “啊!” “杀人了!” 不是她,不是她。 布置为何她身上没什么力气,挣扎着想要离开这片血泊,可她衣裙上手上沾得都是血,根本没有办法摆脱。 贺灵狠狠干呕了两下。 卫兵很快便来到房中,见到死者和呆坐在地上的贺灵,立马将事态上报,封锁了青汇坊。 太子赶到的时候,见着贺灵已经被不识趣的卫兵缉拿住。 “混账东西。”他一脚将人踹开,“郡主也是你等能冒犯的。” “兄长。” 贺灵这才有了主意,眼泪汪汪地看着太子:“不是我,我没有杀姑母。” 太子怜惜道:“兄长知晓,没事,兄长这就带你回去。” 贺灵呆愣愣地点了两下头,跟着太子走了一步,她看着衣摆上的鲜血,环顾周围偷看她又低低言语的人,停下步子。 “兄长。”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我等你早日帮我查明真相,接我回家。” 太子冷着脸:“眼下孤就送你回去。” “可是,我想干干净净地回去。” 太子看着贺灵蓄满泪水的眼睛,柔弱又坚定地站在他面前,终究认同了贺灵的做法。 “你们。”太子不满意地看着沉默不语的卫兵,“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做自己的事?” 太子一路将贺灵送到了京兆府,下面的人自然不敢怠慢,一应软卧用具都准备齐全,将贺灵安置好。 “过上两日兄长就来接你。” 贺灵重重的点头。 太子仍旧不放心,又派了几个信得过的侍卫在附近守着。 他心中也一团乱麻,这些时日只忙着朝堂上的事务,却从未想过,又会有人,对贺灵下手。 是谁同玖安有仇,又为什么嫁祸到贺灵身上。 太子眼下没有头绪,渐渐冷静下来的贺灵也想不明白,她报膝坐在软卧上,一手拔着身侧的茅草。 还有言却,她想起言却紧张送自己离开的样子,言却跟这件事情,也有关系么? 夜幕低垂,牢房闷热,贺灵没有一点睡意,周围沉睡的鼾声阵阵,夹杂着十分干脆的脚步声。 一阵开锁的声音,贺灵抬眸,见着面前却不是巡班的守卫,而是一个黑袍男子。 是他曾经在程肃那处见到过的,在影楼碰见过的那个男子。 “是你?” 他随手将钥匙收好点点头:“是我。” “这件事也是你做的?” 他意外地咦了一声:“是我做的。” “是你栽赃给我的?” 他熟稔地坐在贺灵身边,贺灵立马往旁边推开,他顿了下,摘下帽子:“这句话我倒是不认同,玖安死,这分明时间好事,怎么能叫栽赃呢?” “这是我给你的功绩,日后你见了贺家的列祖列宗,才不会无言以待。”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 他轻笑一生:“自然都是你不知晓的真相,我的妹妹,人不能永远活得一无所知,就算痛苦,也该知晓真实不是吗?” “皇家戕害我们贺家一族,如今让他们血债血偿,也是天经地义,不是么?” 贺灵的手渐渐收紧:“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你这问题不好,问的太不具体了。”他看着自己被黑布帛缠绕的手,“杀的人太多,不知晓你具体指的哪一个。” “如果你问的是那些皇室子,自然都是我亲手杀的,哦,也不妨告诉你,你母亲宴席上那次,也是我做的。” “你。”贺灵一把攥住他的衣领,怒视道,“你究竟为什么?” 他把玩一般地将手放在贺灵的手腕上,轻轻一按,就卸下她全部的力气:“你记性倒是不好,方才我已经说了,不过是让她们血债血偿罢了。” “二十年前,贺家百余口丧命在祁家人手中,我不过杀了他们十几人,这才哪里到哪里,你该质问的是你的皇帝舅舅,你的长公主母亲,你的兄长。” 他冷声道:“哦,对,还有你苟且偷安,认贼作父的父亲。” “不许你说我爹爹。” “呵。”他突然凑近,死死盯着贺灵,“所以,你不能同你爹爹一般。” 他强硬地拽过贺灵的手,将匕首按在她的拳上。 “你的气力不必对我,应该朝着高居庙堂的那位。” 贺灵怔愣地看着他,他面上都被黑布帛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因兴奋略微发红的眼睛,熊熊燃烧着骇人的疯狂和恨意,那目光几乎要将她烧灼,贺灵控制不住地移开视线,咬着唇,复又转过头与他对视。 男人轻笑了一声,微微推开些,雕着纹样的刀柄仍旧重重地按在她的拳上。 贺灵手退一步,他便压重两分,最终她缓缓张开手,刀柄落入她掌心中。 “如此才对。” 贺灵抓着匕首,就朝面前的人刺去,他轻巧地击中贺灵的手腕,一手擒住贺灵,一手稳当地接住匕首。 “不是同你讲了,这把匕首,要么朝向你那太子兄长,要么对准你舅舅。” “你别发癫。”贺灵道,“我劝你尽快投案自首,兴许还能宽宥你两分。” “我何必要他们宽宥。” 贺灵恨声道:“你为一己之私,残害这样多的人,难道就一点不觉得愧疚,一点不觉得有错?” 他松开贺灵,上上下下打量她片刻,摇摇头道:“哎呀,还真没有,要说残害,就算我日日杀一人,时时害一人,也抵不过他们祁家。” 他抓着贺灵的胳膊,将人拎到身前,贴着她的面颊道:“你以为那祁家父子,还有你那裴姓未婚夫婿,是什么好人?” “你放开我。” “相比于他们,我才是大善人。”他冷下脸,拎着贺灵直接踏出牢房,“你不若同我去看看。” 贺灵被他拽着跃上屋檐,一刻钟后便来到了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房屋破败,脏污恒流,灯烛与灯烛紧紧挨在一块,人与人叠在一起,廊道狭小的似乎只有一线,她在高处看着京觉得有几分窒息。 “臭娘们。”男人一掌重重地打在女人身上,“今日竟只得了这么一点,是不是偷懒了嗯?” 女人一身破旧,捂着脸一句话都不敢说,男人掂量掂量手中的钱财,似有些气不过,又一脚将她踹倒在角落:“妈的,明日要还有这些,就将你卖到伎馆去。” 他威胁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跻身过街巷,同路上每个同他相撞的人都恶声恶气,走进一家破败的酒馆。 那一处男子被打得气息奄奄地跪在地上,贺灵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见着欺负他的混混像是听到什么极好笑的话,大声笑闹起来,随脚一踢,将那个男人抛诸脑后。 “皇城都是如此,在旁的地方,这场面并不少见。” 贺灵牙齿发颤:“他们可以报官,自会有人处理此事。” “报官?”男人冷笑一声,又拎着贺灵到别处。 这些地方的皇城与她所知的全然不同,没有秩序,没有言笑,像是粘稠让人甩不开的泔水,她感觉腹部也一阵阵抽搐,只能干呕出些许酸水。 “我兄长。”贺灵扶着墙,用袖子擦嘴,“这与他有什么干系?” “自然是因为他们居高位却没有能力护佑百姓平民,既然无用,要他们做什么?”他理所应当道。 “他能做到的,给他时间,兄长能治理好的。” 巷道阴暗,贺灵的眸子却仍旧明亮,他抬头看了眼月光,似乎同月光一般清亮皎洁,一尘不染。 “他做不到。”男人笃定道,“从有王朝起,有第一位皇帝起,便没有人能做到,他们最擅长的,只是将事情变得更糟糕。” 他靠近贺灵:“敢不敢再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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