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灵没有说话,分明也是默许的意思。 他将贺灵带去了他们在皇城的据点,这一处只一个十分阔大地宅院,容纳了百余人,见着他微微行礼,便忙着去做自己的事。 “给她端一杯热茶来。” 书房门口的侍女应声,一瘸一拐地往茶房去。 “六年前严州大旱,她的腿就是在流亡的时候,被人打瘸的。”没着急让贺灵进去,他指着另一个人道,“那个,十年前贪腐案,被株连的家丁,丢了条胳膊,不过还是逃了出来……” “那位,还与你有几分旧情,是先前裴先魏台一案,侥幸留存的参将。” 参将看了贺灵片刻,才拄着杖到两人面前,似乎有几分愉悦,用手对她比划着什么。 贺灵看不明白,身侧的男人道:“他说你长得很好,他们家世子很有眼光,祝你们百年好合。” “他为什么说不了话?” “哦。”男人云淡风轻道,“因为先前被人抓住过,兴许是吞了碳,兴许是用了毒,或是旁的什么。” 贺灵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身侧的男人,他分明无恶不作,可看着这些人,又觉得,他似乎也没有那样坏。 “若说先前那些人的不幸,是你舅舅的无能,那这些,皆是因他而起。” “而我,贺灵。”他缓缓解下面上的布帛,爬满了狰狞的陈年伤痕。 他向前一步,直到与贺灵剩下一拳之隔:“当初贺家灭门惨案,我如今,你如今,皆是他们一手造就。” 送茶水的姑娘已经慢慢朝书房来,他抓住贺灵的手腕:“也该让你知晓实情了。” 这一夜,贺灵见到了许多,也知道了没有人敢告诉她的实情。 母亲和舅舅因为势弱,被贺家设计,舅舅被囚冷宫,母亲远嫁异国,几度欺凌挣扎,舅舅终于从一干弟兄当中杀出一条至高无上之路,母亲被接回皇城,他们便开始了自己的清算。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将他们推入低谷的贺家,贺家连犯数案,又意图谋反,九族株连,满府的血几乎没过人的脚踝。 是她母亲留下了父亲和姑姑,却不是出于善意,只是为了折磨两个人,父亲在城中受辱,而姑姑被流放边地,而她面前这个男子,便是姑母在边地被人欺凌所出。 难怪,难怪母亲一直不愿意提起父亲,难怪人人总怀疑父亲有不臣之心。 这般血海仇深,任谁能跨得过? 贺灵觉得头疼得快要炸开,她怀中还有那人的匕首,硌着她的软骨,提醒着她一切都是真的。 不是噩梦,他口中比噩梦还要可怕的话全都是真的。 好痛,人活着为什么这样痛。 贺灵耳边又响起那人的话。 “觉得难过是不是。”他十分愉悦地笑出声,“对,就是这样,自然要难过,要痛苦,生而为人,都该如此,谁都不能逃脱。不能此处的人水深火热,而另一处却日日笙歌,这全天下的人,都该处于无序之中,处于煎熬之中。” “杀了他们,贺灵,你不是最喜你父亲,不是挂念着姑母,将他们都杀了,为我们贺家报仇,也为天下人,做几分微薄之事。” “不,不。”贺灵攥着匕首,满头大汗,“不行。” “如何不行,只要他们死了,只要这天下无主,人间真实便能显露,人人便能实现你以为的平等。” “贺灵,不敢么,是因为你也身居上位,一点不知他人苦楚,所以不敢放下自己现有的,不敢过同他们一样的生活?” “可你看看,他们与你有什么分别,脑袋四肢,五官思想,有何差别,凭什么他们日日如此,而你天真不知事?” “他们已经委屈太久太久了贺灵,该你帮帮他们了。” “不对,这样不对。”贺灵喃喃。 “小姐,小姐。”小圆烦躁地一拍大腿,转身去复命。 外间太子和长公主眼下泛青,异口同声道:“怎么样了?” “从监牢回来已经烧了四天,眼下还在呓语。”小圆道。 太子点了点头:“姑母,宫中还有事,侄儿不可在此地多留,若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派人通知。” 景阳点了点头:“你放心,好好照顾皇兄。” 太子揉了揉额角:“侄儿告退。” 外间阳光明媚,太子却觉得一阵阵的寒意,这几日变故太多,似乎有一场极艰难的仗,正在等着他。
第84章 84 大病一场之后, 皇帝发觉自己的气力越来越不如从前,每日清醒的时间要比睡着的时间少得多,一本折子要反复三遍才能看明白其中的意思, 便觉得疲惫。 他揉了揉发胀的额角, 看向窗外, 窗台前的花卉长得正好, 眼下正是争相芬芳的时候,可却也有绿叶,早早地凋落在架子上, 往来的宫人还没来记得扫走。 皇帝沉默地看着那一片落叶,被风轻轻吹拂在地上, 身侧的内侍随他的目光看去,微微皱眉也没有什么言语。 他心里倒没有什么难过或是喜悦, 仍旧平平淡淡的,就像人一日三饭一般,他也知晓自己兴许明天,兴许再过上几日就要去世了。 年轻的时候费尽心机, 毫不顾忌地要厮杀着往前走,他身后没有助力, 先皇对他也没有几分爱护, 声名和臣属的拥护, 都是他一点一点泣血得来的,他身子的亏空早年就有了征兆, 而今鬓发斑白的年纪, 彻底在他无用的身体中爆发。 “什么时辰了?” 内侍扬声道:“陛下, 快到上朝的时间了,您要不再歇息会?” 皇帝摆摆手:“这几日就没有清醒过, 不歇了,扶朕过去吧。” “是。” 内侍伸出胳膊,皇帝搭在上面借力,竟然没能站起身,他缓了缓,反复几次,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刚迈开步子,又险些跌坐回椅子上。 “朕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了。”皇帝自言自语道,“当初为这位置无所不用其极,如今回头看,却觉得似乎没有什么意思。” “陛下仁慈宽厚。” “什么仁慈宽厚。”皇帝笑了笑,“你这样说,朕那些弟兄头一个先用口水淹没你。” 不待身边的人回答,皇帝继续道:“最近朕总是梦到以前的事,梦到从前皇兄皇弟,我分明还记得他们待朕冷漠苛刻,可在梦中,却又不似这般,反而从未有过的温厚。” “还有景阳,再未发生那件事之前,景阳总是不知事且调皮,梦里她十三四岁时,却安安静静地等着朕回来,带她去摘果子。” 皇帝笑了笑,走上轿辇,面前的宫墙,石板路与他年幼时,年少时一模一样,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还是八九岁的模样,是十几岁的样貌,抬着轿辇的宫人穿过他童年时的宫墙,漫步在他少年时的宫殿,最后将他送到了眼下,他即将迈入的金銮殿。 台阶修得很好,他这个位置也十分地高寒,众大臣肃穆地站在殿中,他能清楚地看到第一排大臣帽顶上的珠子,最后一一排大臣有些歪斜的官帽。 这就是万万人之上,仿佛一切都在他脚下,一切都在他眼底。 朝堂能议的事多而杂乱,他精神不济,要求他们尽短尽快地说了,昏昏沉沉不知多久,才听到谁又提及裴家那小子的名号,再细细听去,似乎是谁找到了那孩子的踪迹。 这时间好事,可是他却很难跟着高兴起来,只坐在这高堂大殿中,他都能感觉到生命流逝地阵阵寒意,待那些人说话,他艰难地抬手。 “朕已知晓,日后一干事务由太子治理,今日便到此吧。” “退朝。”他身侧的内侍声音洪亮,再这殿中回响片刻,他缓缓站起身离开,身后,那些大臣才一个个走出大殿。 “多好的皇宫啊。”他放眼看去,宫苑广阔,宫人秩序井然,其内虽有风波却安稳,其外虽有不平也勉强和乐,这是他治理之下的皇城。 皇帝笑了笑,眼前忽然一黑,被身后的内侍一把扶住。 “陛下!” 皇帝病愈后没几日,又生了一场急症,军国大事全压在太子身上,白日着手政事,夜晚仍要抽出时间来侍疾。 好在裴远章终于有了消息,在侍卫的护送下回皇城,能帮他分担些许,殊州和当年魏台一案的证据也搜罗齐全,张黎被捉下狱,一切似乎都朝着他们预料的方向推行。 手上事务太多,裴远章还来不及同贺灵将真相全盘托出,再听到她的消息,却是人在府中失踪了。 她一场大病,一直不见好转,深情恹恹地将自己困在府中,什么也不说,哪里也不去,却不想,竟然忽然就没了消息。 太子着裴远章立马去探寻贺灵的消息,先前陷害贺灵的人还没有被抓出来,说不准就是被那些人给抓去了,那人疯狂无章,谁知道又会对贺灵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裴远章将手上的事务都推下,去长公主府上调查,景阳长公主也像没了主意一般,宿昔不梳,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远章,你一定要把贺灵给找回来啊。” “长公主放心。” “究竟是谁,是谁要为难贺灵,她这个性子,在皇城又怎么会与人结仇?” 裴远章沉默思索,他心中隐隐有了人选,立马着人去那人曾经出现过的地方调查。 而另一处,贺灵仍旧被那个男人抓着,遮挡眼睛的丝绸被扯下,贺灵才发觉,自己被带到了宫中。 “这就是你舅舅和母亲小时候住过的冷宫。”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那人冷笑道:“你舅舅病了,病得很严重,很痛苦,难道你作为子侄的,就不知晓去帮帮他?” “你究竟要做什么?” 他看了眼明亮的天色:“到晚上你便知晓了。” 贺灵一直煎熬到夜幕低垂,那人敲了敲陈旧的桌面:“眼下你的太子兄长应该知晓,你如今就在冷宫之中,一会他就会来救你。” “说实话,我也不想伤害你,妹妹,不过要你的命,就得用他的命来换了。” “贺决,你就是个疯子。” 贺决认同地点头:“那些事他们将我逼成这副样子,我即尝了苦果,他们自然也得尝尝。” 他灵敏地听到外面的响动,将贺灵捆好丢在一边:“到了。” 冷宫外护卫执剑,严峻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门缓缓在他们面前开启,众人右脚皆后撤一小步,随时准备上前。 “又见面了,太子殿下。” “是你,贺决。” 贺决点了点头:“看来太子也查到不少事了,还知晓鄙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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