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局棋,终要落下最后一子,只她到头来,又要辜负谢昭宁,唯辜负谢昭宁而已。 赫氏已累到疲乏,只凭一口怨气吊着精神,窥见霍长歌指间暗语,眸色一凛露出嗜血模样、精神倏得振奋! 赫氏与身侧那俩舞姬亦打了手势,借霍长歌横舞琵琶放出最后一把天女散花式的银针替她遮掩之机,她十指分往左右腰间利落一抹,指缝间便各挟三支梅花钉,她韧腰再一拧间,霍长歌探指与她腕间加力一震,“咻”一声,内劲裹挟旋转之力,致使六支梅花钉骤然脱手,角度刁钻得直朝连凤举周身射去! 那六支梅花钉去势极快,两股力道加持下,银光绞着垂落夕照登时飞得眼花缭乱,轨迹竟难以尽数捕捉,连凤举并着身侧禁军一时反应不及,那毒钉便已到眼前,丽嫔亦正在此时脚下突然站立不稳,一副惊惶模样便踉跄朝连凤举合身扑去! 谢昭宁瞥见霍长歌翻转琵琶便与她生了同样念头,心知她怕要起了协助赫氏弑君的心思,已不及怪她违誓,只恐此举牵连霍氏,并着肩负忠君的职责,先一步执刀越出队列,抢在那毒钉前一把拉开丽嫔,旋身横刀飞舞“叮当”挡去数枚梅花钉。 合着那数声脆响,丽嫔摔在连凤举身旁,袖中金步摇悄然滑落,掉在玉阶之上。 那银针打的是禁军,梅花钉亦不过是迷魂阵,非是冲着连凤举而去,封的乃是其周身守卫大穴,阻的是其救援的进途,谢昭宁心道不好,果不其然,只这一息功夫,霍长歌已掉转琵琶,借银针余威,将身前禁军人墙砸出一道裂隙,趁机抓住赫氏腰间缎带,将她一把掷了出去! 电光火石间,禁军不待反应,便见赫氏已凌空飞跃而来,左手再射三枚毒钉直取连凤举面门,右手两指间挟一泓秋水似的刀刃,拖着腰上长而飘逸的缎带,似仙女临凡般骤然落到连凤举面前,抬手便刺! 谢昭宁翻腕横身再挡暗器,逆着刀势却不及回防,不由合身扑在连凤举身前,硬接了赫氏那致命一刀。 那刀刃薄而窄,似一截寒冰刺入胸前,起初只觉冰凉刺骨,一息后,方才有针扎似的痛感席卷而来,好在他中刀之际,左手及时握住刀刃,带得那刀尖偏移了一寸,擦着心脉要害倾斜刺入。 “你——”赫氏一眼认出谢昭宁来,却是两指挟着刀刃并未松劲,一双淡色的眸子怨毒而茫然。 纵然他欲逼迫连凤举罢手,却是代行正义之举,他父其人豁然通达,身后虚名不比活人性命,与古氏、霍家生前更是知交,想来不会怪罪于他;但当值一日,便要尽忠职守,他万不能坐视不理—— 谢昭宁掌心亦被那锋利刀身切开两道刻骨的伤,鲜血滴滴答答自那刀口成珠似得缀下,呼吸间,胸前伤处又疼得他身形微见佝偻,已说不出话来,颤抖双唇与赫氏沉默四目相对时,赫氏却似读出了他未言出口的诉说。 ……愚蠢!愚蠢呐! 只这眨眼功夫,连凤举周身禁军已反应过来,举枪便攻,赫氏复又错失良机,恼谢昭宁多管闲事,眸中怨毒大盛,左手于腰间一抹一抬,携最后三枚毒钉挟滔天恨意便欲再射连凤举,却被谢昭宁反手以刀背削她手背。 赫氏愠怒气苦,就势便将那梅花钉狠狠按在了他肩头。 谢昭宁闷哼一声,吃痛却不松手,赫氏拔不出刀刃,便右手两指发力,狠心捅得更深,将他堪堪钉在连凤举身上时,却见谢昭宁腕间一转,近身一计横劈险些将她拦腰斩断,他留情刀势一顿,另一手血掌半抬按在她胸腹间劲力一吐,只将她倏得震开。 赫氏后退几步便又撞上禁军人墙,不得己纠缠之下,仍不死心几番挣扎欲上前刺杀连凤举。 她赤手空拳又杀红了眼,丹田受创,出招也受阻,周身皆是破绽,后背冷不防便挨了一刀,不禁喷出一口鲜血。 霍长歌携她舞姬正自那强行撕开的人墙裂隙间杀出来接应,见状飞身上前护她,一掌托住她后腰助她稳住身形。 “我不能败,咱们不能败!”赫氏歪靠在霍长歌耳侧,气息阻塞间,自喉头滚出一句沉重而绝望的咆哮,“去杀了他——” 隔着半堵禁军人墙与七步距离,谢昭宁骤然与霍长歌打了个照面,他额间冷汗涔涔,呼吸重而乱,胸前插着半截刀刃,肩头毒钉处已渗出紫黑色的污血,形容狼藉中,却仍与她温柔笑了一笑。 那一笑短促而清浅,愧疚中又分明裹挟壮士断腕的决心,他不顾霍长歌边横舞着琵琶护着赫氏边含冤狎怒瞪他,正要提刀转身,却从霍长歌遽然睁大的眸底意外得见他身后,南烟自玉阶上悄然摸到了一支金步摇,电光火石间,奋力跃起,一把将其狠狠插进了连凤举颈间! 谢昭宁回身尚且不及,一捧鲜血霎时绽开在他脸侧,温热湿滑,沿着他脸颊缓缓淌下来……
第66章 枷锁 禁军下意识停手, 众人骇然而屏息,一时间,似人人皆能闻见鲜血滴滴答答滴落玉阶的声音。 周遭霎时一片死寂, 半晌后,连凤举身后那大太监方惊慌尖叫:“陛下!” 禁军这才如梦初醒, 无意识出枪, 南烟胸口骤然透出半截枪头来, 她吃痛闷哼,不由缓缓松开紧攥在手的金步摇,“咚”一声跪扑在地,却仍挣扎探手,扯着连凤举龙袍下摆,口溢鲜血喃喃道:“陛下答、答应饶南栎一命,送我们姐妹俩出、出宫去……可你杀了南、南……” 话未说尽, 人便横倒在玉阶上, 断了气息。 连凤举瞠目瞪着虚空,竭力张口艰难喘息, 像是一只缺水的鱼, 他喉头不住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颈侧伤处又迸出大股大股的鲜血。 那步摇没入极深,只余一只衔珠的凤凰露在颈外, 随连凤举奋力呼吸而轻轻摇曳, 映着夕照晃出一道微弱但璀璨的流光, 他两只手在半空胡乱抓挠,整个人剧烈颤抖, 眼看便要站不住。 “父亲!”太子惊愕滞住一息,猛得爆出嘶声裂肺的呐喊, 他扔下手中佛珠,推开众人踉跄奔来,伸手扶住连凤举后仰身体。 谢昭宁正在此时转过身去,心中一瞬惊涛骇浪,他睁圆一双凤目,未及体会胸腔内那团似被遽然塞进的满满当当又纷繁复杂的情绪,顶着半脸的血,只下意识向前倾身,与太子一左一右接住连凤举。 “叫太医!去叫太医!”太子歇斯底里大喊,面容因惊骇而扭曲,眼角聚起恐惧的泪水。 在场禁军怕有三千余,一时杀得兴起,不察竟让一个弱女子钻了空,连凤举若是遇刺身亡,眼下当值之人怕皆要以渎职论处。 众人心有余悸收招,持枪正面面相觑,闻言似幡然醒悟一般,“呼啦”一声,不少禁军并着宫婢拔腿便往园外跑,争先恐后要去请太医,围攻之势顿时瓦解,人墙渐渐松动,隐约透出缝隙。 “站住!无令妄动者,杀!”都检点见状一声爆合,须发喷张,长枪杵地发出震慑似得巨响,脱队禁军与宫人便又茫然转身回来,“眼下外乱未平,即刻封锁内院消息!若有泄密动摇民心者,三族尽诛!” 都检点雷霆下令,又拨开众人上前,俯身往连凤举颈间探查伤情,怛然失色下,却是亲自点了一队人马飞快去往太医监,自个儿转而守在太子身侧,眼神复杂眺向园中乱象,竟为难拧眉。 “南晋皇帝……是要……是要死了吗?”赫氏那两名舞姬已战至乏力,周身攻击遽停之下,却是不敢置信般从那人墙缝隙中定睛探去。 “公主!哈哈哈哈公主!”其中一名舞姬突然仰天大笑,“皇帝要死了,皇帝真的要死了哈哈哈哈!” 霍长歌一手仍托在赫氏后腰,二人亲眼目睹南烟那掣电一击,竟半晌回不过神来,恍如置身梦境一般——她们花了那许多心思、费了那许多功夫,前前后后又搭进去许多人命,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 霍长歌目光复杂得凝着横死玉阶之上的南烟,不由忆起永平宫中许多旧事来——那也是个心善的姑娘,便是叛主也叛不彻底,处处要露出马脚与她知晓,生怕她也陷落帝王权数的阴谋中。 谁又能料到,连凤举治下的苦主众多,他竟会毫无防备死于这样一个人的手中——一个恐在其眼中,卑微渺小似草芥一般的人物? 真是可笑又可悲…… 只,谁又更可笑、谁又更可悲呢? 霍长歌心中那根弦,却在此时崩得越发得紧,愈加审慎起来,凝神留心周遭——浮图七级、重在合尖,如今才到真正关键时候,她万不能功亏一篑! 霍长歌身后,连璋正旁若无人似得跪在连珣尸身前,掌心竖着一抹,助南栎合上一双不曾瞑目的黑瞳,又沉默搂着嚎啕大哭的连璧不住拍背安抚,他似转瞬回到了五年前那天飘细雪的料峭晚春,便是此时肩顶艳阳,仍觉冷得厉害,身子微微打颤。 茫然间,周遭局势又起变化,待连璋闻见太子那惊天动地的一声,抬眸呼吸一滞,单手抱着连璧缓慢起身,于禁军注视中坦然前行,竟无人阻拦。 连珩余悸犹存,扶着连珍亦往连凤举身前踟蹰过去,途中搀起摔在阶下的丽嫔,转眸便见连凤举颈间那似曾相识的金步摇,迎着夕照“叮当”乱跳。 连珩:“……?!!” 连珩压着惊惶,不漏痕迹瞥过连珍发髻,再不动声色对上丽嫔沉着双眸,反手便将连珍又掩遮在了身后——那金簪原是及笄时,皇后送给连珍的,却因丽嫔起了杀心而有了旁的用途。 为母则刚,那是一个母亲的决心。 恍然间,似平地卷起微风,连璋也顿足停在了连珩身侧,与连凤举血脉相连之人,此时俱在阶下齐聚,却不约而同皆不愿再上前一步。 玉阶上,连凤举躺在谢昭宁与太子两臂之间,禁军与虎贲卫在其身后叠了三层有余,众人凝神屏息,一片死寂中,只见连凤举眼皮颤抖、嘴唇翕合,紧紧握住太子另外一只手,聚眸死死盯着他,似有千言万语想要交代,几番挣扎下,拖着沙哑嗓音,却以一个“杀”字艰难开头:“杀——杀——” 他还要杀谁?连璋么? 谢昭宁一手托着连凤举因伤重而似有千金重量的身躯,顾不得掌间刀痕再度崩裂,正不由悲戚与抱憾——那到底是他的君与父,便是其多行不义,骤然落得这般田地,他稍有松懈之下,仍难掩失职的自责与自愧。 便是连凤举这伤明摆着神仙难救,谢昭宁左手恰正托在连凤举后心位置,恪尽职守下,便仍并着食中二指按住他背部大椎穴,运了内劲封了他颈下血脉流通,本欲助他再苟活片刻功夫,以全忠孝,闻声顿觉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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