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那右偏殿,空空落落,连墙角摆设都没几件,跟他人一样,瞧着孤寂却又疏离,无时无刻不透出股子短暂寄居的气息来,哪里有主人家的姿态。 霍长歌捧着热茶,坐在殿内转头四顾,只觉这殿中着实冷清太多,莫名有种淡淡的悲凉与无望,她便又忍不住开始心疼他,心尖微微得胀。 霍长歌人等在里面,谢昭宁却仍留在门外,他往连璋身前走过去,弯腰将他脸上那书一把掀了,连璋抬眸狠狠瞪他一眼。 “三殿下心软,”连璋冷声讥讽他,“还不去哄着那位小郡主?” “我晓得你自诩品性高洁,最见不得假模假样之徒,只因宫里这般的人实在太多了,且她又是燕王独女,咱们少时闻小舅讲过许多北地之事,见她如此,你便更觉大失所望,故格外看不惯她……” “可你又瞧过她卓绝武艺,闻得她幼年所经惨烈战事,愈加觉得她不该恣意骄纵、无理取闹,由她亲自毁了她那份霍家人应有的铮铮傲骨。” “只是二哥,我原当你该比谁都明白——”谢昭宁一语洞穿连璋心中所想,见他恼羞成怒抬眸,愈加压低了嗓音,尾音轻颤道,“——若是坦荡活着,便能性命无虞,谁又愿披着一张虚假面皮,这般乱七八糟得活着呢?这宫里的人,还有谁是真正的真?你是么?” 他话音即落,连璋倏得一滞,两颊肌肉些微隆起,似被他血淋淋扒开了心底的伤,勾出哀戚旧事来。 连璋愈加愤恨地瞪着他,却又遮掩不住眼底浮起的明显痛楚,一时语塞沉默,半晌后,方才哑声冷笑道:“你胆子倒大了许多,竟敢为她来教训我?” “……随你怎么想吧,反正这些年里头,”谢昭宁闻言似也着恼了,两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与他忍不住呛声道,“你也从未觉得我有哪里好,现下再加一条罪名,也没甚么所谓了。” 他话音未落,转身便走,徒留连璋一人在身后,眼角恍然有泪光轻轻一闪。
第25章 玉佩 霍长歌在殿内等过一刻, 谢昭宁这才更衣出来,神色如常,只略有倦容, 长发重以锈金发带束了斜斜搭在左肩前,堪堪掩住颧骨上的那颗痣, 露出冷艳眉眼, 月白长衫外罩薄蓝大氅, 银丝杂了彩线缀在左襟细绣了赤顶墨尾的云鹤,又是那日花灯会时少年华美又淡远清峭的模样。 “走吧。”谢昭宁将禁军木符递与霍长歌,温声叮嘱她,“收好了。” 院里连璋脸上盖了书本似是仍在睡,霍长歌也不理他,别过南烟,与谢昭宁出门, 仰头一笑:“嗯。” ***** 出得宫门, 苏梅守在马车前已是候着了,见他二人来, 福了一福。 霍长歌些微一怔, 旋即明白过来:想来让她去请人这招, 也是皇帝的试探,他晓得以连璋那性子霍长歌该是请不动的, 但谢昭宁这性子却是一定请得动的。 若是如他所料, 只霍长歌与谢昭宁二人孤男寡女马车里共处一室, 名声便要败坏,苏梅又懂些武艺, 便由她随扈左右跟着了。 可若是霍长歌能将连璋也请了来,那连璋恐怕在晋帝眼中, 便已是有私心的了。 帝心果然多疑,霍长歌暗自嘲讽嗤笑,抬眸却弯着眉眼与谢昭宁甜甜道:“三哥哥,我这位姐姐你可还记得?她名唤苏梅,是我家里的家将,随我自小一同长大的。” 苏梅应声又一行礼,柳腰花态颇显妩媚动人,姿态不卑不亢中又夹裹三分英气,是霍长歌口中北疆女子的模样:“三殿下。” 谢昭宁温润一笑,朝苏梅点头还礼,一派君子谦和的好风度,却是与霍长歌坦然回了句:“我记得,宫里多甚么人、少甚么人,我头个便得晓得的,你们入宫那日,我便已见过苏梅姑娘的画像,还晓得姑娘恐怕亦使得一手的好刀,右手虎口略有薄茧。” 苏梅讶然掩唇,又笑着福一福回他:“殿下谬赞了。” 谢昭宁便也不再多话,微微一笑,挑了帘子率先上了车。 待霍长歌也上去,苏梅跟着进来,放下厚重的帘布远远贴了门正襟危坐,姿态似个行伍间的军人般,偶尔好奇觑一眼谢昭宁,却是与霍长歌也不多言,有眼力见儿又守礼,比霍长歌要让人省心许多。 车身一晃,往前走了,谢昭宁才微一抿唇,认真瞧着霍长歌,与她低声道:“往后无事,莫要招惹二哥,他那人喜静,最烦哭闹。” “哪里是我要哭闹?他话都不让我说完,左一句‘出去’、右一句‘滚’!”霍长歌闻言佛然不悦,不满他言辞偏袒连璋,下意识便直直朝他告状,却又隐去了连璋那些难听话,不愿让他知道了,只垂眸难堪道,“好歹我也是个姑娘家,哪里受得这羞辱。这原是皇子该有的气度嘛?” “二哥性子是冷淡孤僻些,人也寡言,本资源由蔻蔻群幺五二二七五二八一整理可心地却是极好的,你往后自会明白,说不准还会与他颇投缘。”谢昭宁闻言叹一声,自是晓得以连璋那爱憎分明、冷硬刚烈的性子的确做得出这种事,想劝她能忍即忍,又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亦非时常能忍得住不呛上连璋两句,何况霍长歌。 况且以她这机灵劲儿,恐怕何时该忍、何时不该忍,自个儿也是心知肚明的,原也不用他多说。 “我晓得他,也晓得你,不过是各个避我如蛇蝎!”霍长歌本就憋闷,见谢昭宁不帮自己说话,反而越发维护起连璋,愈加委屈得一掀眼皮,瞪他一眼,撇嘴揉了揉衣摆,跟鱼吐泡泡似的,嘴巴一开一合不住道,“可谁又想上赶着嫁似的?我不过做做样子,你们还当真不成?你那二哥原也是傻的吗?他爹能让我嫁谁?自作多情甚么呀!” 谢昭宁:“……” 她言辞锋利,毫不留情面,一个“你”又连着一个“你们”,炮口便又将谢昭宁也对准了。 谢昭宁不由尴尬起来,眼神游移,羞赧得连头都要低下去,一对耳尖“咻”得红得似能滴下血,就快维持不住那一身的清峭。 “……好了,不说了,是我说错话。”谢昭宁见她着实着恼得很了,略一思忖便知连璋怕还说了她不少难听的话,难听到依着她那小肚鸡肠的性子,连告状竟都羞于开口告全了,东拉西扯也只能迁怒他,他顶着鼻梁上坠的汗,笨口拙舌哄她道,“即是出宫来了,便散散心,不想那些事情了。” “为甚么不说?我还气着呢!”霍长歌两手往身前一环抱,见谢昭宁低了姿态又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又心疼又更恼,胸口憋的气更没处撒,只想掉头回去将连凤举与连璋这俩罪魁祸首全砍了,她抿了抿唇,自个儿缓了缓情绪,抬眸觑着谢昭宁一副手足无措模样,只愤愤不平又低声阴阳怪气骂一句,“大家本就同是棋盘上的棋子,谁也没比谁高贵!一颗棋子还嫌弃起来另一颗,也是贻笑大方得很,心里没点儿数。” 谢昭宁:“……” 这话虽不好听,但也没说错,仔细一品还有点儿想与连璋平起平坐的意思,光明正大得逾矩,胆儿挺肥。 谢昭宁一瞬啼笑皆非,想提点她莫要太过傲气,寄人篱下总归还是要守规矩的,话到嘴边又觉四下无人,便让她寻衅撒了这口气也好,总比一直憋闷着强,便只无奈瞥她一眼,也不再说话。 苏梅偷偷睨着他俩,嘴角笑意堪堪让她压下去——霍长歌骄矜惯了,脾气又大,话说得不留情面,谢昭宁却愿意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也有意思。 更别提他俩这一来一往间,话里机锋毫不遮掩,似是短暂光景的相处,已有了些许过命的交情似的,互相信任着彼此。 车厢内一时寂静无声,只闻窗外车轮“咯吱咯吱”轧过石板路。 “三哥哥,”霍长歌火气来得疾也去得快,发完了怒心头顺畅了,便又觉车内静得太过无趣,好不容易有个与谢昭宁独处的时机,便想多与他说说话,她手撑下颌,身子随马车轻轻摇晃,状似天真得好奇试探轻道,“那你可曾想过,原想娶甚么样的女子呢?今日陛下与娘娘都说女子就要有女子的样子,可这话我听不懂,也不赞同,你心里的女子又是甚么模样的?” “还、还未曾想过……”谢昭宁眼神微微一晃,温柔清澈中又裹着些赧然,越发不自在起来,轻咳一声道,“我原也不大会应付姑娘家,再说姻缘一事,本就上天注定,哪里会想那许多,兴许哪天遇到,就晓得了。” 这话答得倒跟前世一个字都不带差的,却不料前世他倒霉催得遇到了她…… 霍长歌心里替他喊过一声冤,她前世便晓得先皇后曾为他求过了恩典,遂他到了二十二岁仍未曾娶妻,皇帝也不能明着逼迫,倒是让她逮住机会钻了空子。 “那到也是,”霍长歌遂抿唇轻笑一声,露出颊边一对娇俏小梨涡,顺着谢昭宁的话说,“譬如我爹娘——” 霍长歌忆起双亲,一双杏眸里似碎了把星光,笑着与他缅怀道:“小的时候,我爹常说,他活到三十岁才遇着一个我娘亲。他那时便想,我娘一定是辽阳城外雪山上的山神送给他的这辈子最好的礼物,只可惜天妒红颜,她去得太早了。她去以后,爹原还说,若是这辈子等不来娘的转世,便也只能孤独终老了。” 她话音未落,已续出一声轻叹,满满的惆怅。 “燕王与王妃鹣鲽情深。”谢昭宁一双浓墨重彩似的长眸里亦是盈了明显艳羡,“素闻燕王杀伐果决、镇静果敢,想来,你这古灵精怪的性子却是像王妃多一些?” “若说我像我爹呢?”霍长歌故意语焉不详回他,明着将他误导了,瞧着他愕然瞪大的双眸,“噗嗤”一笑又问他,“那三哥哥呢?你这性子又像谁?先皇后?你与二哥哥实在不像是一同长大的。” “又浑说。”谢昭宁闻言轻斥了她,方才眼神一虚,长叹一声,边任自个儿沉在伤怀旧事中,边温声缓缓回她,不知不觉说出了许多压在心底多年的话,“先皇后是个极好的人,热情、良善、重情重义,最像她的该是二公主,只可惜她亲手带大的小国舅与二公主皆因……因病早逝,三公主又生下便夭折了,她一个做长姊做娘亲的遭不住丧亲之痛,亦对这人世间失望心伤,郁结于心,与燕王妃一般,去得太早了……” 他话音未落,马车一停,霍长歌便闻他又淡淡续了句,似是不愿再多谈,朝她挤出一个生硬的笑,竟是主动说:“到了,下车吧,今日天色尚早,我带你在城中转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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