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闻言回神,“哼哧”一声大笑出来,笑声浑厚爽朗。 “公子这位小妹,想来家中是宠惯了的,”那老板两手往袖中互相一抄,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了然替他叫冤道,“人不大,气性足,要强还霸道,公子平日没少受气吧?” 谢昭宁尴尬一摇头,却不由又蹙眉,温声淡淡驳斥他:“见笑了,她虽说骄纵,却也是识大体的,只小事上爱闹些别扭罢了。” 他从袖袋中掏了银两置于桌上,将霍长歌那钱袋换过来,系好了口袋揣进自个儿怀中,与那老板一作揖,还不忘提着那白兔灯:“对不住,打扰了。” 他正要走,余光瞥见那老板身后木架上悬着块铜钱大小赤色的玉,红得光彩夺目,似是内里凝着一团不熄的火,他眼波倏然一荡,不由又笑一笑,认命似得长叹一声。 那店家也是个明白人,见状笑着往那空荡荡的门口探一眼,又转回来,取下那块儿赤玉递给他,揶揄道:“看来啊,公子原还是最心疼这个妹妹的。” 谢昭宁闻言些微错愕抬眸,手心里握着那沁凉的玉,似是有甚么东西就要顶破胸口钻出来,他下意识轻轻应了声:“……嗯。” ***** 霍长歌端着个木盘跑出门,一路到了街面上,让鼎沸人声一冲,人才似清醒了些许,也不晓得自个儿见着谢昭宁特地给连珍挑礼物,怎就能生出这般大的火气来,心头又酸又苦的——不过是些小玩意儿,逢年过年该有的礼数罢了。 更何况,除却连珍落花有意、谢昭宁流水无情外,人家俩人毕竟也是十几年的兄妹呢…… 她虽这般想着,低头瞧着那些玉,却仍觉碍眼得厉害,双眸狠狠一闭,一股脑将那木盘连玉坠转身全塞了给苏梅:“去去去,爱送谁送谁,莫再让我见着这些东西,堵心得慌。” 好不容易出个宫,还自讨没趣。 苏梅猛然大笑,笑得花枝乱颤,愈显活色生香,整个人险些站都站不住,来来往往不住有男人偷瞧她。 “你笑甚么?”霍长歌气性还没过,虽不至于迁怒,嘴一撇,却仍是着恼道,“我可说错了?他嘴上说着要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可结果呢?我排哪儿去了?” “我只能说,”苏梅将那些玉坠子往怀里囫囵一塞,把盘子随手往树坑旁扔了,意有所指得揶揄笑着对她道,“小姐当真开始长大了呢。” 霍长歌不解抬眸:“甚么意思?” “天机不可泄露。”苏梅“噗嗤”又一笑,眉目间妩媚动人,“往后啊,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霍长歌越发狐疑。 苏梅话音未落,谢昭宁已转过街角追过来,将那钱袋先还了与她,才对霍长歌小心翼翼得低声试探:“还气呢?” “你在前面走你的,”霍长歌见他竟是两手空空得过来,火气蹭一下又上来,莫名恼得越发上了头,杏眸一横,“懒得理你!” 谢昭宁:“……” “成,那你只管跟在我身后。”他好脾气地说,“我带你找连珩吃饭去。” 霍长歌便当真只黑着脸跟着他穿街走巷,一言不发,谢昭宁时不时一回头,她也不搭理,两手拢在大氅中,仰面朝天冷冷淡淡哼一声,似一朵傲然凌霜的红梅,模样还有些好看。 苏梅瞧着好笑,见谢昭宁也着实不知如何哄人开心,只三步两步一回头,脸长得虽说俊,人却木木呆呆的,便与集市上好心买了个糖人递与谢昭宁,给他使了眼色让他去哄人。 谢昭宁眼神一亮,些微有些醒悟,拿了那糖人一转身,却见霍长歌也去了那画糖人的摊子上,嘱咐人画了只长嘴长颈细腿的云鹤,手还撑在人家摊位上,斜眸一睨他,张口就面无表情咬掉了云鹤的头,“咯嘣”一声脆响。 谢昭宁:“……” “噗。”苏梅抬袖挡着小半张脸,站在街头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流出来,“三、三公子——” 她边笑边与谢昭宁断断续续地说:“我们家小姐哈哈哈哈,打小爱记仇,您莫哈哈哈哈莫与她多计较。” 可霍长歌这气却也生得真实,这番行径直截了当又孩子气,比在宫里时那故作出的姿态要可爱上许多,谢昭宁轻轻一摇头,眼神越发纵容地昵着霍长歌,眉目间气度温润柔和,应声回苏梅:“无妨,任她闹吧,总归不是在宫中。” 他说完又低头瞧着自己手上那糖人,拇指与食指捻住撑着糖人那小木棍儿一搓,搓得那糖人在他指尖打了几个转,也似个调皮的少年模样来,他又轻笑一声,盯着那糖人不由也试探咬了一块儿下来,似乎,味道还挺好,甜而不腻,带着些许麦芽的清香,一路莫名甜到心里去。
第26章 刺绣 城外, 皇家道观——上清宫,浩大宏丽,内有殿堂约二十余座, 供奉神像百余尊,千年间曾先后毁于战火四次。 新朝初建之时, 由晋帝连凤举一力主张重建, 如今宫外红墙黄瓦, 耸立于群山环抱之间,依山傍水,宫内雕梁画栋,翠竹环拥,林木葱郁,只单单这么瞧着,便自有一派仙气。 谢昭宁与霍长歌抵达道观时, 正遇上祈福布粥结束, 太子与太子妃恰好上得车驾,由禁军护送回转东宫。 太子那车驾以檀香熏染, 四周又用纱帐照顶, 其尊容半隐半现间, 愈显宝相庄严。 禁军人墙外围着不少百姓,追车交口称赞太子慈悲仁善, 当活佛转世, 有此储君乃是南晋大幸。 霍长歌身量不足, 人群中视线受阻,下意识垫脚便想自人缝间窥得太子一二, 她前世与太子并无深交,只有寥寥数面之缘, 未来得及摸清他的底细,便已将连凤举一剑送去见霍玄了。 这位太子说来也是传奇,原是连凤举的第一个孩子。 民间有言:偏大的爱小的,这第一个孩子素来是长在父母心尖儿上的宝,连凤举亦不能免俗,初为人父,自然是疼爱那孩子的紧。 只那时连凤举正欲起事,生怕将他照顾不周,为人掐着软肋胁迫,便将那孩子抹去了身份偷偷藏于深山一处与世隔绝的佛寺中,着心腹照料着长大,待连凤举形势稳定时,方才将他着人又接回。 只不过,这位太子前世坊间名声虽好,朝中却不过尔尔,暗地里只得一个“有德无才”的名头,于政事一途似乎总是不够果决通透,但连凤举偏宠于他,朝中不乏有异议者多被按了莫须有的由头贬官降职,他太子之位便因如此坐得稳如泰山,直至连凤举临终,最后一眼瞧得亦是这个与其自小便分离十余载的大儿子。 太子车驾很快过去,霍长歌被围困嘈杂人流之中,甚么也未瞧清楚,颇为遗憾喟叹一声,转头便见谢昭宁背身隐在人群里,抬着一双清冽凤眸远远眺着与太子车驾相反方向的峻岭崇山,神情罕见得冷漠。 他这是—— 霍长歌一瞬诧异,不愿被太子瞧见,还是不愿瞧见太子? 她侧眸与苏梅使了个眼色,苏梅也正纳罕,却与她悄悄指了指她脚下,霍长歌垂眸,便见苏梅适才递与谢昭宁的那糖人,半个身子沾了土四分五裂得躺在她鞋旁,串糖人的木棍似被人以指力断成了两截,折得一副凄惨模样。 “太子车驾来时,殿下便沉了脸,闻人称赞太子慈悲,两指下意识掰折了木枝也不知,只背身便躲了起来。”苏梅低头贴她耳畔便悄声与她耳语道,“怕不是有嫌隙?” 霍长歌闻言越发诧异,不及细想,突闻一道男声清朗一唤:“三哥!霍妹妹!” 她循声抬眸,便见周遭百姓已散去大半,连珩站在道观山门前高高的石阶上,笑着与他们在挥手。 连珩亦正欲随其生母丽嫔回宫,远远瞧见门前阶下、禁军人墙外立着的谢昭宁与霍长歌,惊诧一顿,便与丽嫔别过,披了大氅罩住内里一身礼部文官朝服,朝他们喜笑颜开过去。 他拎着衣摆下得石阶,霍长歌身后的苏梅先与他福上一福行了礼,这才听他笑着道:“三哥与霍妹妹怎得也来了?可要去殿中上香?” 谢昭宁也已转身过来,敛了情绪,换上一副神色如常模样立在霍长歌身侧,闻言询问似得先瞥了眼霍长歌,却见她目不斜视,仍不大愿搭理他似的,只与连珩抿唇一笑,摇头答道:“我爹说,我们这些与行伍素有瓜葛的,战场黄沙上的行径说得再好听,终究干得也是杀人的行当,此生但求问心无愧,以信念加护几身即可,就不为难神佛佑护了。” 她一语即出,连珩与谢昭宁相视一怔,连珩随即叹过一声:“燕王倒是豁达通透。” 霍长歌便又抿唇一笑,打眼儿往道观山门中眺过几眼,好奇道:“四哥哥,陛下赏我恩典,让我寻了你一同用过晚膳再回宫,我原从未来过道观,只听闻素斋的味道很是不错,不如我们留下用过饭再走?” “我的天,吃素斋?你好不容易出趟宫,吃些甚么不成?”连珩嘴角一抽,迭声叫苦,苦口婆心劝她道,“霍妹妹,听我的,我带你去城里下馆子,过些时日,哎——” 他话说一半,突然一断,抬眸觑了眼谢昭宁,见他神色果然微有黯淡,抱歉朝他笑过,才又含糊与霍长歌续完后半句:——有你吃素斋的时候呢。” “走吧走吧!”他不待霍长歌反应,不住催着她转身出山门。 霍长歌正一脸莫名,连珩又故意打茬,朝谢昭宁惊奇“咦”一声:“三哥,你怎又提了盏兔子灯?路上买的?” 谢昭宁拎着那灯还未答,霍长歌却疑惑接了句:“买甚么?是偶遇摊主送的啊,那老爷子说他今日送灯来道观祈福用,我怎也没瞧见道观头里挂纸灯?” “想来是去别的道观吧,这山里大大小小道观还有好几个,佛寺倒是少得很。南边信佛,北边信道,幸好佛道之间该打的架也在前朝里头打完了,如今和睦得紧,不然只说让太子与我娘来道观布施,便是一招臭棋,不显诚心的很。”连珩嘴里絮絮叨叨,只催着霍长歌往外走,拿眼神示意谢昭宁跟上,“今日晨起禁军便将上清观里里外外都围了,哪里还有人能进来呢?” 问你老子呗?重启皇家道观频繁与民布施,怕也是为借神佛名头与太子民间敛慈悲生威罢了,本就没多诚心。 霍长歌闻言不由腹诽一句,便也没再多想,被连珩塞了一把瓜子在手中,与他一路说话嗑着瓜子又下了山,去了城里有名的聚福楼。 连珩自觉身份低微,便信奉及时行乐,向来活得慵懒又淡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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