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知只要霍玄还活着,霍长歌的身份便不是他能匹配得了的;可若霍玄薨逝了,那她便谁也匹配不上了。 这原确实不用他庸人自扰,只他人在宫中自然需得避嫌,可人既已在宫外,便勿用再管这些劳什子,与霍长歌相处也分外自在了些。 “霍妹妹想吃甚么?”连珩偶尔领了差事出宫,得空便会偷偷来这聚福楼,也算熟客,着人领着穿过热闹的大堂,上了二楼入了雅间后,先让人退下去备茶,笑着问霍长歌,“可需我帮你介绍介绍这家特色?” 连珩嗑着瓜子与霍长歌说着话,苏梅将霍长歌大氅挂上墙角衣架,转过身腹部便“咕噜”轻微鸣叫一声。 她面上些微一滞,见连珩与霍长歌正热热闹闹说着话,似毫无所觉,便只当没人听见,旁若无人得复又站回霍长歌身后。 却不料谢昭宁不动声色挑了她一眼,宫里头礼教森严,他便是再纵着陈宝,也不敢容他同桌用膳,但他忆起适才苏梅援手之举,到底感激,又见她与霍长歌那般亲密无间,便兀自温声道:“在外不必拘束,苏梅姑娘也过来坐下吧。” 这一路,谢昭宁只缀在他们身后静静跟着,似道影子,此时甫一出声,便破了主仆尊卑的规矩。 连珩微微一怔觑了眼谢昭宁,倒也不甚计较,缘他母亲亦是贱籍出身,他抬眸笑着应和一声,苏梅便矮身福了一福感激道了谢,往霍长歌身侧走过去。 霍长歌头也不抬,只垂眸玩着手中茶盏,待苏梅落了座才抬眸,朝她对面连珩抿唇甜甜一笑,只将身侧谢昭宁干晾着,也不看他,连珩这才后知后觉查出那么些不对劲出来。 他正疑惑,小二端着茶壶敲门进来,上过茶,垂手往桌前一立,笑着问一句:“几位贵人可想好了要用些甚么?” “三哥最爱这楼里的荷叶酥,吃过一回赞不绝口,霍妹妹要尝尝么?”连珩朝霍长歌试探道,与谢昭宁暗暗使个眼色,却见谢昭宁面上倒是丝毫不见苦恼模样,眼里竟隐隐含了笑。 “不吃。”霍长歌垂首一吹水面浮茶,小啜一口,利落回绝。 “那……松鼠鱼?”谢昭宁唇角抿了笑,替连珩接一句。 “诶对,咱们楼里松鼠鱼是拿手菜。”那小二笑着道,“这位公子想来是常客?” “不吃。”霍长歌应声却答。 小二:“……” “糯米酱豆腐?”谢昭宁温声耐心再问。 “……对,这才也是我们招牌菜!”那小二又笑着一应和。 “不吃。”霍长歌面无表情再答,头也不抬。 小二:“……” 连珩忍着笑饮茶,苏梅抬袖挡着脸亦憋笑憋得眼角都泛了红。 谢昭宁却仍好脾气继续道:“杏仁乳酪呢?” 小二嘴角一抽搐,也瞧出这俩在暗自较劲了,话也不再接,果然—— “不吃。”霍长歌不负众望,低头喝茶,又反对。 小二:“……” 谢昭宁始终不见着恼,眼底笑意越发蕴得多起来,昵着霍长歌低垂的一双浓密长睫,只觉似乎与她在一起时,平素压抑的少年心性越发容易冒出头,他深深一吸气,嗓音还微微扬了扬,学她佯怒语调道:“不吃桂花酱鸡!” “不吃——”霍长歌顺嘴脱口一答,愕然一瞬,抬眸不可置信瞪着谢昭宁,竟是遂不及防让他戏耍了。 屋里其余三人皆是没憋住,“噗嗤”几声全笑趴下了,连那小二也哈哈大笑起来。 连珩忍不住前仰后合地乐,巴掌拍着桌面道:“三哥原也会与人玩笑了?这叫甚么,兔子急了也咬人?诶诶,不对不对!哈哈哈哈!” 谢昭宁也不计较连珩口不择言,只气定神闲瞧着霍长歌一副气到想咬他的模样,终究自个儿也没压住,那双浓墨重彩似的双眸清清亮亮,唇角轻牵,温柔笑出一声。 霍长歌怔忡凝着他,见他因那一笑,整个顿时鲜活明亮了不少,又惊诧于他如今还保有的隐在沉静老成下的少年脾气,却难过于她前世从未给过他能与她这般玩笑的机会。 她眼神变过几变,怒气早已消散,心里只刀割般得疼,面上神情却终留在不豫上,仍摆出一副恼得厉害的样子,将错就错了。 直到他们用过晚膳,坐了马车要回宫,霍长歌也没再与谢昭宁说过话,阖眸靠着车壁似睡非睡。 连珩窝在车门旁的角落,正对了苏梅,也不计较尊卑,随手塞了把瓜子给她磕,扭头无声与谢昭宁做口型:“到底怎的了?” 谢昭宁膝头还躺着那兔子灯,缓缓一摇头,只右手搭在左袖下,轻轻捏了捏袖口,眼底又轻轻浮起一抹笑意来。 霸道又记仇的小丫头…… ***** 过得腊八,再上过两日的课,便离小年又近了,霍长歌还是没太理会谢昭宁,宫里便传出了谣言,称北疆的小郡主与三殿下出宫一趟,生了嫌隙,又有的说,三殿下脾性那般得好,想来也是那小郡主不懂事。 南烟听得那谣言原还有些急,只道在这宫中,名声远比其他更重要,霍长歌却淡定,南烟不解问她,她倒平白捡了个便宜似的,正好顺手推舟,面儿上不悦一点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是不好,可他也不对。” 说完扭了脸儿故作姿态去生闷气,越发坐实了她与谢昭宁生了嫌隙的传言,故意想把他俩的关系在连凤举眼皮子底下再拉远些。 南烟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能暂且放下这一段,指挥侧殿里的人手该做甚么做甚么去。 年底将至,各宫皆在忙着洒扫除尘、置办年货礼单,只待为迎除夕做准备,青瓦红墙内的寒冬一下便热闹起来,有了人气儿。 只霍长歌闲着,日日被皇后揪去永平宫正殿学刺绣,日子过得水深火热,连哭都没地儿哭。 “娘娘,何必呢?”霍长歌两手十指被轮番扎了个遍,包得似十根粗壮的胡萝卜,指节弯都弯不过来,杵在绣架后,哭丧着脸连连摇头道,“顽石是不能开花的。” “可朽木若是仔细被雕琢那么一下,”皇后不为所动,仍是那副端庄模样,指尖捻着穿了彩线的银针,眉眼温婉却坚持,“却是也可以充把栋梁的吧?姑娘家总得有姑娘家的样子,你再会舞刀弄剑,还是要为人所诟病。” 霍长歌:“……” 又来了…… “咱们南晋风俗,小年夜里家宴常待的是些成年的宗族王室,你们未成家的小辈们是万万不用出席的,等到除夕大年夜,咱们宫中自家人团圆时,你们兄弟姐妹间总是要互送些礼的。”皇后柔声与霍长歌耐心解释道,“陇绣香囊、庆阳香包那般出名,你又是庆阳郡主,若能绣上几个寓意祈福的给你那三个哥哥,他们可不得对你另眼相待么?” “可俗话说,一女不二嫁,”还另眼相待?那三位可皆不是脑子不清不楚的,霍长歌闻言只觉皇后对她婚-事简直上心的不正常,话里话外不住提那哥仨,却从来不说一句连珣,也不知道是当真秉公无私、还是在刻意避嫌,她压着狐疑,插科打诨嘀咕一句,“若是他们皆对臣起了心思,为争臣争打起来,兄弟阋墙,那臣还不成千古罪人了……” “促狭。”皇后“噗嗤”一声乐得花枝乱颤,斥她一句又忍不住笑,抿着唇拿手去点她额头,“你呀,你这张嘴真是、真是——” “娘娘,”霍长歌拖了长音,就势拽住她袖口撒娇道,“您就饶了我吧,行不行?我那儿还有些北疆带来的小玩意儿,分给几个哥哥姐姐就成了,哪里用得着非要我绣香包呢。” “不成,往日总说这个哥哥不喜你,那个哥哥不理你,”皇后任她扯着袖子也不恼,和风细雨地道,“这次可不能由着你了,得听我的。” 霍长歌顿时绝望,她丧气得垂眸撇唇,复又拿起针。 “啊!”她倏得大喊一声,嗓音清脆有力,跟两军阵前喊号子似得,举针指天,眼神猛然锐利,边喊边往她那副绣品上泄愤似得连戳几针,像打仗一样,“冲啊!北疆女子,绝不认输!霍长歌!冲冲冲!” 皇后:“?!!” “你这孩子,我、我——”皇后正接了夏苑递的茶盏,适才小啜一口,闻声“噗”一下不顾仪态得全喷了,与宫里众人一同让她吓一跳,皇后瞠目结舌一瞬后又止不住乐得前仰后合,笑得肚子疼,“诶呦,你呀。” 霍长歌也不抬头,只拧眉在那儿:“啊啊啊啊!” 满大殿里回荡的都是她喊声。 “行啦,今儿就到这儿吧,放你回去啦放你回去啦,别喊啦!明日小年,我也忙,你又能多闲一日啦。”皇后笑得茶盏都端不住,绘了青山绿水的官窑白瓷跟跳舞似得在她手里“叮叮当当”地响,七分满的温茶泼了一半出来,她边投降边打趣霍长歌,“霍小将军,鸣金收兵啦。” 霍长歌这才一收声,腆着张俏脸冲她笑,她把自个儿那绣得惨不忍睹的绣样往怀里囫囵一塞,也不怕被针扎着,起身便急急道,“那臣这便回去啦?臣这块朽木回自个儿屋里琢磨去,不敢打扰娘娘了!” 她不待皇后回她,跳起来就往外跑,临出门一把拉了南烟,还不忘转过半身道:“娘娘,早些歇息!” 皇后望着她那撒了欢似的背影又止不住笑,抬袖掩着唇,端庄笑过一息,一抬手,叹一声:“行啦,夜深了,本宫是该歇着了,你们也都下去吧。” 一众宫人闻声退出殿内,掩了门,连珣着一身紫檀色的长衫从殿后那绘了百鸟图的屏风后面绕出来,往那绣架前一坐,嘴角噙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你日日躲在后面偷窥个姑娘家有意思么?”皇后见到他便脸色难看起来,柳眉倒竖,轻斥他道,“你是大了,翅膀硬了,我说不动你了是不是?” “那庆阳郡主有意思啊,这宫里日子过得如一潭死水似得无聊,儿子也正缺个乐子。”连珣慢条斯理地随手捋了捋袖口,漫不经心抬眼轻笑一声,“母后见谅,您若是烦儿子了,儿子明日不来便是。” “你还缺乐子?”皇后着恼道,“你宫里那烂事儿可还少?这宫中哪有不透风的墙?!我就算能一而再、再而三得给你善后抹烂账,也保不齐哪日……你还敢把手往北疆那郡主身上伸?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 “她可跟旁的美人儿不一样,”连珣让皇后连番训斥也不恼,眼珠幽深黑沉,舌尖探出往唇角回味似得一舔,闷声轻笑道,“胆子大,又聪明,还有趣,身家又殷实得紧,这个年纪就已能长成这副模样的,您在京里还能挑出第二人?您说,给您以后娶成皇后不好么?再晚,她怕就要跟别人跑了,您后悔可也没处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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