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长歌就那般望着他,近乎失神地看,眼神复杂又挣扎,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直看到谢昭宁觉察到她视线,侧眸遥遥与她四目相对,错愕一怔,轻叹一声,却是想茬了。 他偏头与连璋轻声道:“二哥先去殿前等我吧,我与郡主说两句话。” “不好让娘娘候着。”连璋闻言微恼,眺见霍长歌与她那婢女苏梅皆在此地,愈加烦躁道,“你与她又想说甚么?” “时辰尚早,耽误不了。”谢昭宁淡然回他,“总归她一个姑娘家,受宫里流言蜚语这么些天,也是会难受的。今日又过节,我是男子,总不能等着女子先来示好认错。” 他说完兀自朝霍长歌走过去,南烟和苏梅离得稍远,瞧见他便忙与他福一福行过礼,得他点头回应后,便见他一路又往霍长歌身前过去,垂眸温声与她道:“还气呢?” 霍长歌听见他声音,满耳间转得皆是他那句“我想先去等她了,那前路,我一人,昏暗又冷清;她一人,孤单又寂寞,不若还是我陪她一起吧……”。 她鼻头一酸,适才摇了摇头,眼泪便“啪嗒”一下落下来,坠在雪地上,融出一个洞,吓了谢昭宁一跳。 “既是不气了,怎又哭了呢?受委屈了?”谢昭宁忙掏了帕子与霍长歌,低声劝,“今日哭不得,过节呢,不吉利。” 霍长歌闻言细白贝齿死死咬着下唇,呜咽着又点点头,手帕攥在掌心里也不用。 “谢昭宁,”她哽咽道,“对不住。” “叫三哥,如今人在宫中呢,由不得你胡闹。”谢昭宁又无奈轻斥她一声,“没大没小,又忘了?” 霍长歌便乖觉得蚊讷似地道:“三哥哥,对不起。” “不用,原也不是大事,你不气了就好。”谢昭宁长这般大,也没正经哄过姑娘家,见她虽说不气,却仍一副不大开怀模样,思忖这宫里如今就只她与连珍两个同龄的姑娘,攀比争宠倒也正常,更何况她又是质,左右无亲无故的,如无根浮萍般,那种彷徨无措感,他自己也感同身受,她恐也是瞧着与他处境相同,便格外想靠他近一些,遂又安慰她道,“我既说你与珍儿同是妹——” “你又来!”霍长歌却又让他一语惹恼了,一撇嘴差点儿又气哭,倒是也不高声,只将手帕甩还给他,一掀眉眼朝他抱怨,“你自个儿瞧瞧你公平不公平,珍儿珍儿,你怎不唤我歌儿啊?” 谢昭宁:“……” 谢昭宁让她一语哽住,竟活生生让她给说愣了,长眸觑着她,嘴唇颤抖动了动,哽着喉头,似是真想唤一声歌儿,却又怎得也喊不出口,耳朵尖儿都憋红了。 霍长歌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忍不住又噎他:“我名字烫嘴啊?” 谢昭宁便连脸都烧红了,面上薄红止不住往下蔓延开,直烧到了衣领下,眼下小痣红得似滴殷红的血,手足无措地见她哀怨地斜自己一眼,转头又去堆她的雪人,僵着身子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手冷不冷?”谢昭宁凝着她背影,长睫尴尬眨了一眨,没话找话道,“你手都冻红了。” “要你管。”霍长歌气恼道,“你走开。” 她话音未落,身后那人已静了,她忆起夜里笑着要喝鸩酒的他,又倏然后悔,似是漫天的风雪都化成了刀子在割她心头最最柔软的那一块儿。 “三哥哥,我问你个问题?”霍长歌又讪讪转头,抬眸略有忐忑地睨着谢昭宁,“我夜里,做了个梦——” “你怎么总是做梦,夜里睡不踏实么?”谢昭宁也不计较她那喜怒无常的性子,见她主动来说话,便又好脾气道,“这回又是梦见了甚么?想家了?” “也不是,就、就梦见了一对夫妻,妻子要死了,丈夫就要陪她去,可我爹那般爱我娘,娘死了,他也还能活着,你说——”霍长歌小心翼翼挑着眉眼看他,“我原以为我爹爹已是这世上最痴情之人。” “你才多大,怎会梦这些?”谢昭宁尴尬又无奈,轻斥她一声。 “原都指挥使大人做梦还能控制的?”霍长歌又嗔又恼,见他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又闷哼一声,赌气似得转身去随手拍打她那雪人的头。 谢昭宁:“……” 他觉得自个儿头顶有些疼。 “总归还是不同吧,”谢昭宁见状又纵容叹气,在霍长歌面前他似乎总是主动在让步,终还是立在她身后琢磨了一琢磨,艰难与她解释道,“你爹爹还有你要养,还有北疆三州要守,男儿立身于世,哪能那般痛快就抛下职责不要,随你母亲去了呢?可那对夫妻,听你那般说来,可是身后无从牵挂,丈夫只身一人?有些人——” 他一出声,霍长歌拍打雪人的动作便缓一缓,静静听他沉吟一息后温声又说—— “想来原本一人惯了,也甚么都没有,再来一人与他一道,便似灯台与灯烛似的,有她在,自个儿的日子便该是能瞧见光亮的;她不在了,周身一片黑暗,那日子过得也痛苦,不若陪她去了,总归眼前——” 他说到最后,已有些语无伦次,似是情爱这事儿还离他远着,感悟也没那般深刻,心里隐隐的那点儿想法也不知到底该怎样说出来,略略不自在得一抿唇,却见霍长歌一转身,猝不及防一头磕在他胸前,压着嗓子倏然又哭了。 “对不住啊,三哥哥,”霍长歌额头抵住他前胸,咬唇小声呜咽道,“没忍住,对不住。” 谢昭宁登时就静了,话音咬断在齿间,长眸一瞬睁大,直愣愣就那么僵在原地,两手下意识垂在身侧握了拳。 苍茫大雪中,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他们两人,身影连在一起,说孤单,好似只这么瞧着,也就没那么孤单了。 谢昭宁只觉被她靠住的那处柔软得不像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在他胸前压抑着哭得很凶,不像她往日有所图谋时哭得那样热闹,却是真真切切在难过心伤。 他垂眸凝着她脑后那一对小髻,一时间又有些混乱茫然,不晓得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姑娘,确实与这宫里的女子皆不同:无理取闹有她,喜怒无常有她,如今只梦一回人家故事,又能如此感同身受,多愁善感? 北疆也不知风水是否尤其独特,才能养出她这般古怪又特立独行的小丫头来。 魂都要叫她吓飞了。 “求仁得仁,你便想着,那人所求,不过是想与妻再同路而行一段,勿论身前身后,只要他们终能再见,便是苍天垂怜,得偿所愿,再无遗憾了。”谢昭宁本不知该如何安慰姑娘家,见她实在哭得似要断肠,静默半晌,终于憋出这么一句来,“……总比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要好,可对?” 霍长歌闻言哭声稍稍一顿,却陡然又抽噎起来,带着浓重哭腔,只不抬头,嗓音喑哑道:“那若是,他们终未再见,各自投胎转生,再见却相见不相识,就算能再相依相伴,可是那人所求?” “那不更好?纵使来世不再相识,却依旧能够白头偕老、美满团圆,也不枉他们死过一遭了?”谢昭宁蹙眉思忖,认真回她,“也算死得其所。” 霍长歌:“……?” 原这事儿还能这样理解的吗? 霍长歌迷茫一怔,似是让他那笔直、简单又干净利落的想法当真唬住了,渐渐止了哽咽的声音。 “好了,不哭啦,”谢昭宁越发压低了嗓音,温柔道,“今日人多,你这般模样让人瞧见与你不利,快起来,嗯?” 霍长歌迟疑一息,轻轻“嗯”了一声,听得他方才一言,不由便想,好在他如今还活着,好在如今一切还来得及。 她勉强收了泪,正要抬头,耳畔风声倏然有变,她敏锐侧眸,谢昭宁却先她一步,将她一把拽到了身后,“啪”一声响,一个雪球擦过他肩头,砸在地上。 “三哥!”远处有人笑着大喊一声,笑声传出老远,还带着回响。 他俩顺着望过去,见原是连珩杵在连璋身侧,停在正殿阶下,衣襟前沾满了雪,朝他们在挥手。 谢昭宁正要应,突觉不对,一侧眸,霍长歌也两手揉了个雪球,展臂直冲连珩扔回去,破涕为笑,红肿的眼下还挂着晶莹的泪,似是想就坡下驴,把这事儿就此翻篇了,莫再引起旁人注意似得:“哈!四哥哥要不要打雪仗?宣战!来呀来呀!” “诶!”谢昭宁抬手阻她不及,眼瞅着她准头取得极好,那雪球在半空划出一道漂亮弧线飞出去,却不料那头连璋等得已不耐烦,见他俩腻腻歪歪许久也不知在说甚么,一挥大氅转身要走,正好挡住连珩半身,“咚”一声—— 谢昭宁眼睁睁瞧着那雪球正正砸在连璋后脑勺上,旋即碎得四分五裂,将连璋往前砸了个踉跄,半晌没回过神来。 连珩:“???” 谢昭宁:“……” 霍长歌:“?!!” 那一声闷响,着实有些明显,便是连另一侧与南烟正矮身推雪球的苏梅亦抬头循声侧眸:“………………” 周遭一时安静下来。 “三、三哥哥,”霍长歌自个儿也懵了,只瞧着都替连璋疼,她抬手一揪谢昭宁大氅下摆,略略有些结巴道,“我、我好像闯祸了。” 谢昭宁侧眸无奈觑她,长叹一声又忍不住轻笑:“你呀。” “三哥哥,快跑啊!”霍长歌猛一扯他,谢昭宁转头,远远眺见连璋已是恼极了,一贯凌厉端肃的俊脸气得铁青,顶着一头的碎雪,气急败坏解下大氅一甩,挽了袖子就冲他俩大步流星走过来。 谢昭宁:“……” “救命啊!二殿下生气啦!我好害怕啊!哈哈哈哈!”霍长歌“噗嗤”大笑出声,幸灾乐祸极了,一点儿害怕的样子也无,拽着谢昭宁大氅,躲在他背后,扥得他一动也不能动地杵在原地。 谢昭宁却越发觉得整个人似乎轻快了不少,原本一潭死水似得人生让她搅和成了沸水,没一日安生的,不由笑着侧眸又叹一声:“你呀——” 连珩一滞也回神,乐得前仰后合地瞧热闹,扬声大喊:“霍妹妹,快跑啊哈哈哈哈!” 殿外笑闹声一时震翻了天,哪里还像个寒冬时节该有的模样。 皇后正在殿内与丽嫔说着话,闻见这响动了然一摇头,温婉笑过一声,转头与连珍道:“咱们这位小郡主啊,真是个活宝贝,有她在,我这永平宫里笑声就没断过,我嫁入宫中十几年都没这一个月笑得日子多。珍儿,想来你几个哥哥也在外面,你不若出去瞧瞧?大年节的,也去玩闹玩闹,晨起陛下不来后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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