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脸色骤变,一声厉喝:“你闭嘴!” 连珣不以为意再嗤笑一声,起身摇摇晃晃往前走。 “母亲,您为何能坐上这个位置,咱们心知肚明,有些事儿,早做决断总是好的,若拖得太久,”他人在大殿门前一回头,秀气面容上的笑意显出三分阴森与胁迫,“让宗族里的老少等急了,那可就不好办了呢,毕竟姚家不能是第二个古家啊。” 皇后一凛,难可置信抬头,却见他已一把拉开了门出去,寒风骤然从门缝间挤进来,吹熄了墙角的蜡烛。 青烟袅袅娜娜只往上飘了一瞬,便让狂风吹散了。 ***** 霍长歌回到自个儿寝殿中,着人备了水,洗漱后,坐在床边拉着南烟与苏梅不让走:“姐姐们,帮个忙。” 她小脸一扬,两手往挺翘鼻尖下合十一拜,杏眸微微一眯,模样可爱又可怜。 南烟忙矮身一福,道:“不敢,郡主可是有事要吩咐?” 霍长歌紧抿着唇一点头,从怀中将那绣样掏出来,一句话也不多说,只眨着长睫,眼巴巴地仰头看着她。 南烟一怔,苏梅在侧旁抬袖掩唇,“噗嗤”一笑,明白了。 “郡主是让咱们帮她作弊呢。”苏梅接了她那绣品,眼波妩媚流转,调笑觑着霍长歌,故作惊诧道,“郡主啊,你这是要绣——甚么呢?头顶点着黑红的点儿,身子又胖又扭曲,嘶,是蚕吧?……咦?也不对,旁边这是,嗯?怎么还有翅膀呢?……啊!我明白了,这是春蚕破茧成蛾的意思?好寓意!” “蚕、蚕甚么蚕?!这明明是只鸟!鸟!”霍长歌又气又好笑,连说话都结巴了,恼羞成怒道,“你就知道笑话我。” 这下便连南烟也没端住,“噗嗤”一声。 “好姐姐们,帮帮忙啦。”霍长歌一再哼哼唧唧,两手合十胸前拜了拜,拿软糯的鼻音撒着娇,“娘娘让我给三个哥哥绣香包,明日就小年了,眼看除夕就要到,要我一人全绣完,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嘛!你们一人帮我绣一个,好不好?” “郡主,这不大妥当吧?”南烟为难道,“总得你亲手绣过才……万一被人发现……” “被人发现又怎样?连陛下都晓得我根本就不会绣。”霍长歌理所当然得胡搅蛮缠道,“你们帮我绣完,我随便加上两针,谁也不能说完全不是我绣的,是不是?” 南烟:“……” “行啦,帮你绣。”苏梅晓得她底细,憋着笑意,转而柔声说服南烟道,“姐姐,就帮帮她吧,我们家小姐天不怕地不怕,的确只怕针线活。她呀,脑子灵,可手笨,这活儿她干不了。” 霍长歌嗔怒红了脸,扬手作势要打她,苏梅笑着往南烟身后躲,又拉了下南烟的衣袖:“姐姐,就帮帮她吧。” 南烟踟蹰半晌,叹一声:“那好吧。” 她从苏梅手中接过那乱七八糟的绣品,就要往袖口里塞,熟料霍长歌“诶”了一声拦了她:“姐姐,这个是我的,你与苏梅另绣个。” 她腆着脸将她那绣样又拽回来攥紧在手心,人往床脚一缩,空开一大片的地方来,手一拍身旁道:“南烟姐姐,你去拿了针线来,与苏梅在我房里绣,苏梅会陇绣香包,她教你。” 南烟应声出门去准备,苏梅转着将屋内的灯全挑亮了,待南烟回来,不管南烟再三拒绝,硬拉着南烟上了霍长歌的床。 霍长歌身量小,靠墙贴着,南烟便与苏梅一人床头,一人床尾。 “郡主想让咱们绣甚么?”南烟头次坐主子的床,浑身无一处自在,颇显忐忑局促,僵着身子动了两下道,“可是要在香包上绣了各位殿下的图腾?” 霍长歌点头,脑后小髻一颤:“南烟姐姐你绣二殿下的白鹳,苏梅姐姐你绣四殿下的仙色八鸫。” 苏梅适才“嗯”一声,倏然反应过来,惊骇指着霍长歌手中那绣样,难以置信道:“我的天呐,小姐,原你那蚕不是蚕,是三殿下的云鹤啊?!” 南烟:“?!!” 霍长歌:“……” 苏梅一语既落,眼瞅着霍长歌罕见臊到紧抿着唇,连话都说不出,一双清亮的眸子快要气得哭出来。 她转身找了枕头照她当头拍下去,脸上红得快要发黑了:“苏梅!你找揍!” 苏梅笑得花枝乱颤,侧身避过,灵巧得从床头爬到床尾,往南烟背后躲,探出头笑着不住道:“南烟姐姐,你瞧我家小姐恼羞成怒了。” 霍长歌作势又要丢苏梅枕头,苏梅头一缩,矮身又躲回去,止不住在南烟背后咯咯笑。 “我说小姐,”苏梅趴在南烟背上道,“你这是瞅中三殿下脾气好呢,只可他一人欺负啊?” 她话一出口,霍长歌便晓得她是故意递了话来想让她解释了,好打消南烟疑虑,不会想着是她对三殿下另眼相待,想亲自绣了香囊送与他。 霍长歌就势将枕头往身旁一丢,顺着苏梅的话便道:“怎么叫我欺负他?二殿下瞧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我要是给他亲自绣,他能当众把香包扔回我脸上来!四殿下又是个爱乐子不嫌事大的性子,他要是拿到我绣活,肯定当场憋不住要笑出声……我这不是左思右想,只三殿下不会给人难堪么,坑他一下就坑了呗,他也不会真想要我东西呀。” 她理直气壮一辩驳,南烟便也明白了,无奈摇头,只道:“成,奴婢替您给二殿下绣。” 霍长歌这才欢天喜地笑一声,将自个儿那绣品铺展开摊膝头,低头姿态变扭地捻着针,凝过半晌忽然啧一声,自言自语低喃道:“我好像是把鹤绣得胖了些,啊,还忘了腿,怪不得瞧着像蚕了。” 南烟:“……” 苏梅:“噗!” 苏梅抑制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只坐不住,趴在墙上贴着,霍长歌又捡了枕头拍打她,南烟已手脚麻利得与针穿上了线,笑看她们打闹间,十分娴熟得便将白鹳一对高傲的眼睛绣了出来。 苏梅余光瞥到,惊“咦”一声,忙探手挡住霍长歌,赞叹南烟一句:“姐姐好巧的手。” 霍长歌便也停下玩闹,探长了脖颈瞧过去。 南烟绣活算不得精巧,但针脚细密规整,速度又快,一看便是常做绣工的人。 “妹子谬赞了。”南烟闻言腼颜一笑,被夸赞还颇有些惭愧神色,老实道,“宫里日子清寂,闲暇也只得这些乐子打发时间。元皇后在世时,许多事原是不管的,宫女不当值时绣些花样拿出宫外变卖,赚些银两乃是寻常,只后来宫规越发森严便不允了。我这手艺也是那时练出的,只比旁人绣得快些少许,其余得也上不得甚么台面。” “宫里俸禄不够花用么?元皇后倒是仁善,原是这般得体恤。”下等宫婢一月一两银子,如南烟这般的,却是三两,已够普通人家一年的花用。只新朝初立那时,前朝留下的破败山河似个无底洞,到处需要拿银钱来填补,财政紧缺之时,于宫婢身上苛刻一二,倒也合连凤举那商人性子,遂霍长歌以此为由头,想与南烟套些话来,只如此天真道。 “非是如此,”南烟果然顺着她话笑着答,也放开了许多,没那般局促了,言语间甚是感慨,“我家中父母已久不在人世,我那妹子打小便是我拉扯大的,这宫中我怕是出不去了,只想着多赚些银钱,待她岁满放出去许人时,与她添份厚重嫁妆,也算是尽了我这当姊姊的心。” 她话说到最后,神色明显黯然,指腹抚摸着缎面上的刺绣,半晌方才又抬头强颜欢笑,言语间颇为尊敬道:“至于元皇后,也确实是个很好的人,诗书传家,祖上原是出过相爷的,瞧着就跟旁人不一样,‘腹有诗书气自华’,想来就是那个模样。” “她执掌中宫那些年,从未与人动过气,体面而通透,便是撞见过宫人私通,按照规矩原是要杖刑打死的,她也网开了一面,只说这宫里日子太寂寞,一潭死水,便只罚了俸,打了几杖,将人放出了宫,原还被陛下训斥了。再后来,元皇后仙逝,这些个森严宫规,便都被坐实了。” “说起来——”南烟一夜间,平白多了许多的话,不知霍长歌哪句话勾得她罕见得打开了话匣子,又或许她原便憋闷了许久,终于有机会能与人多说说话,也有人愿听她讲这些话,她竟缅怀似得笑一声,余光瞥了眼霍长歌手中的“云鹤”,兀自轻声又道,“倒是三殿下脾性,最肖似那位皇后了。” 霍长歌闻言一怔,敏锐觉察南烟似乎话里有话,并非平白在讲这些来寒暄,只她竟一时分辨不出其中隐意,她转了头去瞧苏梅,苏梅也兀自在出神,神情些微古怪。 “……罚俸三月,自去刑房领受十棍杖责,下不为例,滚!” 苏梅却是因南烟适才一语,攒着自己手上方才起了个头的绣样,莫名忆起了那日御花园中的连璋,不由暗自腹诽:当真只三殿下像那位皇后么?
第27章 梦魇 子时一过, 小年,京里又下了鹅毛似的雪,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来, 缓慢优雅,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过不得多久, 便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霍长歌挑灯绣到夜深, 实在熬不住,怀里抱着她那副惨不忍睹的绣样倒头便躺下,转眼睡得实了。 云鹤的腿倒是让她补上了,脚下还又添了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流,只是如今打眼一瞧,却越发像是只肥大壮硕的蛾子踩着高跷陷在一处水洼中摇摇欲坠的模样。 南烟早已绣完仙色八鸫回去歇下。 只苏梅还坐在霍长歌床边,寻思着若是自个儿手上这副绣得快, 再帮她把那云鹤修上两针, 好歹别大过年的,把他们北疆三州未来的姑爷吓住了。 虽说霍长歌如今还一副似未开窍模样, 但苏梅总觉这事儿要成, 只不过早一日或晚一日。 她正绣着, 寒风突然将窗扇吹开了个小缝隙,晶莹雪片飘进窗棂, 烛火受不住风, 微微一晃, 颤抖起来,屋里的光就不大明亮了。 苏梅下床将窗关了, 见霍长歌睡得似乎并不大安稳,左右不住翻腾, 寻思一寻思,吹熄了灯烛,只留了床头一盏灯,躺回她身边想陪她睡,却不料霍长歌梦中倏然哼出一声,隐隐有些想哭的意思。 “谢昭宁——”她双眸紧闭,嘴唇颤抖,眼泪瞬时凝了出来,窝在眼角下。 苏梅听到这么一声,便晓得她是魇着了,回头往暗地里四下机警一张望,赶紧按着她肩头就摇了摇她,连唤她两声:“小姐?小姐!” 霍长歌又呢喃一声“谢昭宁”,方才让苏梅摇晃醒,半明半暗中,杏眸“唰”一下睁开,眼底黑得瘆人,似是沉着化不开的经年伤痛与恨意,神情冷淡阴寒又懊悔伤怀,不大像寻常的样子,只怔怔睁着双眸也不说话,死死盯着头顶帐帘,眼泪从眼角无声滑下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3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