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烟与霍长歌相处两月余,也算摸清了她性子,晓得她虽脾气古怪,人却好相处,驭下也少苛责,便与她平日里也没那般拘束了,应她所邀,正要捡了糕点来尝,冷不防瞧见那碟子中剩着许多以寒豆做的翠玉糕,似是不大得她青睐,便与她试探道:“郡主,这翠玉糕可是不合你口味?” “寒豆性凉,我幼时喝药伤了脾胃,吃不得太多。”霍长歌微微一皱鼻头道。 “那可否赏上婢子两块儿?”南烟赧然笑着与她讨要道,“我那妹子素来喜食翠玉糕,我便想——” “姐姐尽数拿去便是,”霍长歌随意一摆手,甚是不以为意道,“说起来——” 她似乎忆起甚么,顿了一顿,方才侧眸与南烟稍稍歉意道:“大年节的,平白生出这许多事,竟是忘了准你一日假着你瞧瞧你那妹子去,左右侧殿离得这般近,今日也无事,姐姐这便包些糕点过去吧。” “唉,那婢子便谢过郡主体恤了。”南烟也不与她客套,感激笑着掏了巾帕出来,将她碟子里那些翠玉糕尽数包了,又仔细揣在怀中小心护着,起身与她福一福,便转身一路小跑,欢天喜地似得出了院门。 霍长歌瞧着她出去,止不住歆羡,每逢佳节倍思亲,她眼下越发思念她爹得紧,却是连一封家书也送不出去。 她便愈加惆怅得抛了些黄豆出去喂锦鸡,一人一鸡“相依为命”。 不多时,南烟却又失魂落魄回来了,于她身后沉默坐下,一副心事重重模样,怀中鼓鼓囊囊的,似是连那糕点也没送出去。 “怎么?你那妹子没在么?”霍长歌见状诧异道。 “啊,是啊,瞧婢子这记性,”南烟闻声抬眸,生硬一笑,讪讪道,“今日殿下们皆要探亲去,我那妹子原是五殿下贴身侍婢,又怎会留在宫中呢?是我疏忽了。” 她话虽说得轻松,眼神却明显躲闪,似是情急之下扯了慌。 霍长歌敏锐觉察,心下疑惑,只未追问,笑着遗憾一叹:“可惜了,那姐姐择日再去吧。” “唉。”南烟强撑着一笑,“好。” “姊姊,若是无事,你便回去吧——” 四下里安宁静谧,南烟出神似得凝着那红腹锦鸡于枝丫间跳来跳去,不由忆起适才去寻她那妹子南栎时的情景来:她兴冲冲得奔去找人唤出她,她竟一眼也未多瞧她,将她兀自推搡出宫门,一句话也不听她说,只又急又恨道:“五殿下适才刚回来,我要赶紧去伺候,可万不能让那群小贱蹄子们抢了先!姊姊,你是不知今时今日原有多少人要与我抢着伺候五殿下……” ——小贱蹄子…… 南烟坐在和煦温暖的日晖下,仍觉周身缭绕着驱不散的寒意,那样羞耻又低贱的词,怎会是她那花儿一般的妹子会脱口而出的? 她忍不住裹紧了棉衣,只觉越发透骨得冷。 她的好妹子,怎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呢? 只怪这宫中日子,委实太过清寂了…… ***** 暮色西沉,转眼夜便要来了,霍长歌竟在那院中逗弄锦鸡坐过了半日。 “将药喝了,”苏梅端了药碗过来,蹲在霍长歌身前去抢她糕点碟,“小姐,你再吃下去,待会儿晚饭还用吗?” 霍长歌左臂伤着不能动,便就着她手将药一口饮尽,苦得她一个激灵,她打小喝药,最是厌恶这股子苦涩气味。 她喝着药还不忘右手护着她糕点不让苏梅碰,苏梅与她拉扯半晌,对她那孩子气举动又气又恼,恶狠狠抬指一戳她眉心:“吃吃吃,胖死你算了。” 她话音未落,霍长歌耳廓一动,陡然停了动作,抬眸往门口望过去,任苏梅将她那盘子一把抄了。 苏梅端着碗碟婀娜起身,顺着她眸光前探,见原是谢昭宁与连璋一并来了。 霍长歌浑身些微一颤,不由便坐直了,大睁着双杏眸一瞬不瞬凝着谢昭宁那水蓝的身影越来越近,险些惊喜得就要笑出来。 倏然,她带了笑意的眼珠一转,霎时就敛了那一副殷殷切切模样,眸光偏开些许,照旧一本正经喂她的鸡,并不直视与他,却觉得他每一步都似踏在她心上一般。 苏梅见状远远与两位殿下行了礼,顾不上理会连璋与她仍是摆了一副嫌弃神色,机灵寻了借口,抿唇一笑,将南烟与其他宫女赶紧从院中支开了。 等谢昭宁人终于到了近前,霍长歌垂眸瞅着他衣袍下摆,憋着一抹笑意,只继续朝那锦鸡丢黄豆,左一颗、右一颗,那锦鸡也跳着脚跟她玩,来回蹦蹦跶跶啄食吃。 一大一小像两朵灿若艳霞的红云似的,远远瞧着,怪好看的。 “花园里遇到连珩了,他说你要见我?”谢昭宁见霍长歌不抬头,只觉她兴致不高的模样,温声道,“伤处可好些了?还气呢?” 霍长歌闻见他声音,这才缓缓扬头看着他,夸张地叹出老长一口气,拖长了尾音,眼底裹着笑意,面上却摆出一副为难神色,道:“三哥哥送我好一份大礼,这气嘛,再气也只能憋着了……” 她话音未落,连璋一副牙疼似的模样,嘴角一抽,已转身往远走了几步,一副甚是怕她言辞污了耳朵的模样。 谢昭宁一对白玉般的耳尖却是已红了,只觉她今日的语气似乎怪怪的,让她说得正有些不好意思,便听她下一刻又续道:“问四哥甚么,他也答不出,我就想着,三哥哥送来的这只鸡倒是圆咕隆咚胖乎乎的,该到宰杀的年岁了,但三哥哥不来,我也不好问你是想红烧还是清蒸。 “按我这伤势吧,该是炖了喝汤最滋补,我正打算喂完这一回,明儿早上让人拿去厨房给炖了,留一只鸡腿送去你宫中。可你现下既然已来了——” 她话音一顿,眼神一亮,神情陡转喜悦道,“——三哥哥,你说说,你想怎么吃了它?” 连璋:“……” 谢昭宁:“?!!” 她左一句清蒸,右一句红烧,谢昭宁活生生让霍长歌给说愣了,脱口便道:“不是——” 他那一瞬只当是自己当初会错了意,原霍长歌不是想养一只红腹锦鸡来看看,她竟然是想吃吃? “吃不得!”谢昭宁一双凤眸都瞪圆了,哪里还有往日那云淡风轻模样,登时急道,“我原是买来,以为你——” “以为我甚么?”霍长歌神色故作茫然道。 “以为——”谢昭宁话一出口,他双颊又已绯红到似能沁出鲜血来,眼下那颗小痣越发殷红得一颤。 他轻咳一声,微微偏头与她错开视线,硬生生将“你想要”那三字压下去,顿了一顿复又压着嗓音,缓了缓情绪,避重就轻,好声好气温声转回眸来劝她说,“真吃不得,我问它主子买它时,就答应了人家不是杀了吃肉的。这锦鸡原才从猎户手中逃过一劫,怎能——” 谢昭宁欲言又止一滞,眼神纠结,显是对着霍长歌说不出后面的重话来。 他那下属原也不愿割爱,只他去人家府上拜会时,恰逢那下属抱着家中满月长女端端立在府门前,按着民间风俗,那满月幼女遇到的第一个路人,便要与她拟乳名。 谢昭宁碰巧便是那第一人,他那时心心念念着要与霍长歌寻锦鸡,下意识便忆起一句诗词来“女娥坐而长歌,声清畅而蜲蛇”,便脱口与那幼女拟了“清娥”二字。(注1) 那下属原也是半个高门出身,饱读诗书,闻言仰头一啧吧嘴,便品出了他深意,算是为全他赐名的恩,才将那锦鸡不情不愿卖与了他,还额外敲了他一笔厚厚红封随了满月礼,又啰里吧嗦不住叮嘱他要好生得养,就快逾矩要他指天发誓了。 谢昭宁这厢正为难,霍长歌却逗弄老实人逗弄出了乐趣,面上仍是顶着一副油盐不进模样,还故意在他说“肉”时,小声吸溜了一下,舌尖一探,舔了舔唇角,似是他一席话起了反效果,让他给说饿了。 连璋:“???” 谢昭宁:“……” 谢昭宁抿唇觑着霍长歌那一副跃跃欲试、铁了心就想宰杀吃肉的样子,无奈担忧叹一声,只苦口婆心不住劝她道:“这是在深山里生长的,原不及宫里养的家禽吃着干净,莫吃了吧,你、你如今自个儿身子也虚着,就别……小心吃出了瘟病来,得不偿失。我待会儿让人给你炖盅人参鸡汤,可好?”
第37章 绛云 霍长歌偏头看着谢昭宁, 抿唇做出一副正在纠结与权衡的姿态,神色摇摆为难。 谢昭宁该说的已全说了,手足无措地立在她面前, 再不知该要做些甚么了,只心情复杂得垂眸盯着她脚下那只仍不知自个儿寿命将近、不住扑棱着翅膀贴地低飞的锦鸡。 “我答应了人家的, ”谢昭宁见霍长歌始终不退让, 对她虽有歉意, 却坚持道,“若你执意要吃它,那我只能将它物归原主了。” 他说完便要弯腰去抱那锦鸡,霍长歌赶紧出声拦他:“诶!” 见他如此认真,霍长歌实在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登时笑得前仰后合, 笑声清脆悦耳却满是欢喜味道。 谢昭宁闻声一怔, 抬眸茫然只一瞬,便晓得自己又让她给戏耍了, 不及反应, 便见她笑得身子一颤, 又倏得小脸一皱“嘶”一声,抬了右手就去捂左肩。 她手一松劲儿, 豆子“哗啦”一下掉一地, 那锦鸡似顶了黄金羽冠的头闻声一动, 扑打着翅膀“咻”一下便扭头朝她脚下又飞回来,低头啄食。 “怎么?伤口疼?”谢昭宁见状吓一跳, 也顾不及着恼,赶紧撩了大氅蹲下, 扬头紧张望着霍长歌,却见她痛苦表情憋过一息,突然又笑,眉目弯折如月。 “有点儿痒。”霍长歌凝着他双眸,故作一本正经得轻声说,“好像开始长伤口了。” 谢昭宁:“……” “你呀,”晓得又是被她耍一回,谢昭宁啼笑皆非,只无奈得紧,手撑着膝头又站起来,只轻斥她,“伤着也不消停。” 霍长歌歪着头冲他笑,一对杏眸亮晶晶的,像碎了一把惑人冬阳在里面,低声娇嗔:“三哥哥送我的东西,我得好好留着,哪能吃呢?真说甚么你都信。” 她这话说得莫名小儿女姿态十足,连璋本懒得搭理他二人,垂手一旁站着,一副非礼勿听神情,闻言眸光忽得一闪,表情忖度又危险地瞥了她一眼,嘴角抽搐间似又被她恶心到了。 “无事了就好,”谢昭宁让她调笑似的一语惹得脸颊隐隐又染上一层薄红,偏头清咳一声,越发腼腆了,“既是如此,那、那你便好生歇着吧,我、我们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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