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不想陪我啦,想嫁人了吗?”霍长歌一出声,嗓音干哑难听,却揶揄笑着问苏梅,“我怎么记得咱们随行里某位少年与你求亲,你原也没应人家呀,如今反悔想回府啦?” “贫嘴!”苏梅脸颊一红,见左右无人,便抬手去拧她的脸,反唇低声道:“那你呢?冲冠一怒为蓝颜,如今可还能说出‘不联姻’的话来?” 霍长歌也不躲,任她掐完脸又掐鼻头,瓮声瓮气脱口便答:“联姻是联姻,嫁人是嫁人,我便是如今想嫁他,也与联姻无关。” 她话出口,反而将自个儿说愣了一瞬。 苏梅却是见怪不怪,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顺着她话音轻声满意一叹:“我瞧着那位三殿下是个好人,原比王爷还能惯宠你那性子,将你护得也周详,罪责也主动替你背了,若是能拐回咱们辽阳那便更是不错,又是王爷旧识的遗腹子,王爷定也会满心欢喜的。只——” 她话音未落,转而再谨慎往四下里一探,见确实无人,方又与霍长歌悄声担忧道:“如今这么一闹,你自个儿先泄了底,不碍事的么?” 霍长歌闻言抬眸,眼神思忖,却是未立时回答。 说不碍事,也是假的,说碍事吧,又还未到那地步,便正好将错就错吧…… 碍于她爹霍玄、谢昭宁与皇帝之间难以清算清楚的恩、义与情,她想最后赌上一把,若是连凤举已在她身上连连看到曾经赤胆忠心的霍玄的影子,他可否会起那么一丝丝的恻隐之心?进而着她徐徐图之,慢慢补救…… 若他内心当真无丝毫动摇…… 霍长歌眸光骤然一冷,也无碍,左右她还有前朝这位“老朋友”,虽说今生不能再借他们之手布弑君杀局,但利用一二却也无妨。 她自打重生,原确实将前朝人马忘了个一干二净,如今正困顿,他们倒自个儿先送上了门。 可他们又为甚么此时便已现身了?竟比前世早了堪堪十年光景? 霍长歌正出神,却见苏梅突然抬手一试她额头,故作高声道:“小姐,你总算不热了,我扶你起来吧,洗漱后吃些东西?” 她话音即落,霍长歌回神,亦闻见了外间的脚步声。 霍长歌应苏梅一声,就着她手起身,靠在床头简单洗漱了一洗漱,便见南烟又提了食盒来,内里飘出一股熟悉的苦涩气息。 霍长歌用过药与粥,南烟收拾了碗刚走,她嘴里苦味儿还没散,连珩来了。 连珩进屋一解大氅,内里着一身杏黄的袍子,瞧着还挺喜庆。 “呦,稀客。”霍长歌微微一怔,嚼着蜜饯笑道,“四哥怎有空来看我?” “这宫里呀,现也只有我这个背后没宗族的,才能得空来看你。”连珩也不理会她调侃,先是眺了一眼她床头的兔子灯,微微一笑,才又往她床尾垂手端端一立道,“大年节里,别人可都得走亲访友呢。” “那咱俩正好闲一块儿了。”霍长歌晓得他家世简单,生母丽嫔不过是晋帝举事途中为旁人所进献的孤女歌姬,原是打算大年里头寻个由头前去拜会丽嫔一番,如今又要耽搁了,闻言遂又笑一声,“谢谢四哥看我啊。” “不谢不谢,”连珩随手一摆,稍稍探头凑近瞅了她一眼,“唔”一声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会儿瞧着你这气色还不错,比昨日三哥与我说得强多了。” “三哥哥?”霍长歌闻声眼神一亮,又掩饰似得一敛眸,撇嘴愤愤道,“他昨日来时我还病着,谁病着时好看呀?而且他还拿走了我腰绳!忘恩负义的家伙,哼,别让我再见到他。” 连珩见她立时一副不悦微恼模样,“噗嗤”一声,嘴碎道:“瞧你拿刀拿剑时可没这会儿像个姑娘家,还注意起容貌来了。你也别冤枉三哥,他可没说你不好的话,不然你怨念起来心里一念叨,他人在太子府还不得打喷嚏。” 他正说着,苏梅抬了椅子来与他,他抬手一摆:“不用,我待会儿就走。” 他说完又朝霍长歌笑,语焉不详续了句:“旁的不多说,你也别总找三哥茬儿,你虽有功,却仍是逾矩在先了。再说你这一战一伤,我们都对你很是佩服,尤其三哥,往日脾性虽好,对人也总是淡淡的,没见他对谁这般上心过,连你想要甚么他都记在心里了。我看呐,他往后真要拿你当亲妹子疼了。” “待你好了,自个儿下床去院里瞧瞧就明白了。” “瞧甚么?”他啰里吧嗦一串话,语速又快,句句说得含混,霍长歌原闻见一个“亲妹子”,眼角便不由抽着跳了跳,待见他又补了一句更含糊的,愈发狐疑又茫然,坐直了身子就要探头向外窗外瞧。 “诶诶,你先别瞧。”连珩“噗嗤”又笑一声,见她被挑了兴致起来,遂卖弄起了关子,连忙披了大氅倏得就要走,“我出了门你再瞧,等我先走了啊!” 霍长歌:“……” 连珩边笑边倒退着出门,险些撞着苏梅,苏梅往开一让,就见他火急火燎地开了门跑出去又反手关上门。 ……甚么毛病? 苏梅正诧异,余光一瞥却从门缝间隐约瞧见了甚么,突然惊呼一声:“呀!小姐!” 苏梅上前赶紧给霍长歌仔细披了大氅,裹严实了,不顾她大病初愈,竟催促她:“你快过去瞧瞧!" 到底瞧甚么?这怎么一个两个都魔怔了? 霍长歌一脸莫名得被苏梅扶着下地,半抱着搀到窗前,见苏梅小心将窗扇掀开一道缝,便越发疑惑向外探了头,只一眼,她登时怔在原地,下意识颤声道:“那是——”
第36章 锦鸡 那窗外正有一只金头红身长尾的锦鸡, 迈开褐黄两脚在院中正溜溜达达,颇有闲庭信步那意思。 它一只腿脚些微有些跛,背上毛羽五彩斑斓, 上背浓绿,下背靛青, 于晨光下扑闪一对交杂亮紫的双翅, “咻”一声, 拖着一道晚霞似的火红长尾,姿态优雅敏捷地绕着树枝盘旋飞跃上了树。 一身毛羽越发显得光彩夺目,喜庆鲜艳。 “是红腹锦鸡!”苏梅又惊又喜。 “是红腹锦鸡。”南烟与一众宫女太监稀罕得在院中边围观边抛了大豆、玉米喂锦鸡,闻见动静转头回来立在窗下朝着她俩说,“是四殿下适才帮三殿下带来的,说是昨日三殿下听闻郡主想要养一只来瞧瞧,恰好他手下曾于猎户手中救得一对来, 只是母的伤重死了, 公的腿脚也治不好,便没再往深林中放。三殿下昨日问人家买了来, 今日让人送进了宫, 说是也算补了郡主新年礼了。” 霍长歌怔怔望着窗外那只锦鸡旁若无人地忽闪七彩交杂的双翅, 又从树梢一跃飞下,“唰”一声, 拖着长尾在院中飞舞, 似一只小巧红凤, 绚丽夺目。 “他……他怎么知道的?”霍长歌转头看苏梅。 “你昏睡时,我原与陛下与殿下面前提到了你霜降高热的事儿, 便照着你事先吩咐说了缘由来……”苏梅悄声在她耳边道,“虽说你是漫天扯谎, 可没想到……” 她话音恰到好处一顿,未尽的尾音似根羽毛般,在霍长歌心头轻轻扫了扫,扫得她心尖尖上不住得颤,又牵动她那魂魄亦在躯壳间来回晃荡。 “那便谢谢——”霍长歌轻咬了下唇,嗓音些微的哑,鼻头酸涩,却笑着喃喃说一声,“三哥哥了。” “苏梅,你快追上四殿下,”霍长歌说完转念一想,回身扯她,急道,“问问他三殿下何时会从太子府里回来呢?我想亲自去谢谢他。” 苏梅应声出门,霍长歌右手扒紧窗棂站着,忐忑又欢喜,欢喜中又止不住得微微酸涩,哪里有人能好到这般地步呢?替她适才背完了锅,又想着送了东西来平她的怨。 前世只当他是因愧疚才傻,如今看来,却是打小就傻,真是—— 真是不知说些甚么才好,她这样想着,苏梅已是又回来了。 “如何?”霍长歌忙问她道,“三殿下何时回宫?” “四殿下也不晓得,”苏梅与她说,“三殿下乃是由先皇后抚养长大,按规矩,今日便要与二殿下一起,于东宫中陪太子吃个团圆饭,见一见宗族里上门拜会的族亲。不过四殿下交代了,他待会儿便去与陈宝知会一声,待三殿下回宫,小姐的心意他便即刻能明了了。” 霍长歌失落应一声,心里霎时空落落的,遂让苏梅扶着又躺回床上去歇息。 她烧一退,便是无大碍了,歇下片刻,太医又来与她肩头换药。 她左肩虽撕开一大道口子,伤着不能动,但万幸未伤着筋骨,好生休养一段时日便能恢复如初。 年初三,各宫上下皆正忙着,只抽空备了些礼来送与她,连杨泽的礼也让人带到了。 皇帝亦说要赏霍长歌,着身边大太监来问她想要甚么,她左思右想半晌,愈发索然无味,只觉要不了帝心不疑,旁得便也没甚么想从他身上讨的了。 “想吃好吃的,药喝得多,口里苦。”霍长歌啧吧一下嘴,可怜巴巴得与那大太监仰头撒娇道,“甚么吃食都想要。” 那大太监抿唇笑一声,如实回去禀报,片刻后,便有一众宫女捧着吃食来了。 午后阳光正好时,霍长歌端着个盘子,盘子里垒着各色糕点,裹得严严实实坐在太阳底下,腿上搭着毯子。 她只一只右手能动,便一会儿拿了糕点吃,一会儿又攒着把黄豆抛着喂锦鸡,人虽伤着,却偷得浮生半日闲,倚在廊下晒着阳光睡睡醒醒,好不惬意。 那红腹锦鸡想来在前一任主子家里被养得也是颇尽心,眼神虽机敏,却丝毫不怕人,谁与它丢了食儿它都吃,满院子旁若无人地拍着翅膀飞,“咻”一声,似一道耀日艳霞挂在半空晃过,一跃上树,踩在枝头蹦蹦跶跶,再“咻”一声,又拖了长羽飞下来,似将云端的晚霞猛然拉回落在了地面上。 南烟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儿也来凑热闹,搬了小凳儿往霍长歌身侧坐下来,托着腮也痴痴地瞧着那锦鸡,缅怀似得叹一声:“前朝时,三辅原还常能见到这锦鸡,高门贵胄里也会圈了养,只如今越发不得见了。” 霍长歌好奇“咦”一声,循着她那话侧眸问她道:“娘娘家中原也养有锦鸡吗?” “……有一对,”南烟闻言一顿,似乎未曾料到她会这般问,遂认真回忆了一回忆,笑着与她答,“我幼时曾经见到过,该是一位同我一般出身的家生子大哥在照料。” 霍长歌应一声,记起皇后母家姚氏原出身三辅,这锦鸡确实京畿比北地更常见,便也未再多想,与南烟有一搭没一搭又聊几句,将手中糕点也大大方方递了要她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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