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长歌正要转过廊角,谢昭宁原地略一踟躇,扔下连璋,竟又朝她追了过来,往她身前一拦与她低声试探道:“你着苏梅出宫,当真是为了探亲么?” 苏梅略略一惊。 “不是探亲是甚么?”霍长歌诧异笑道,一副四平八稳模样,“三哥哥这是怎么了?” “……我总觉你是要管前朝那事儿,”谢昭宁垂眸凝着她一双灵动杏眸,迟疑道,“说不出甚么感觉,但我就是这样觉得的。你是怕此番不是巧合,前朝是因你入了京,故意踩着点儿谋划的刺杀,是也不是?” 苏梅:“???” “奇怪了,我甚么话也没说,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霍长歌顿时敛了笑,怔怔回望他。 “未曾与你说笑!”谢昭宁闻言急道,一双凤眸险些瞪圆了,额前隐隐渗出了汗,越发沉声劝她,“前朝那事儿沾不得,尤其此时更沾不得!” 他面壁七日,每日只一餐一水,头几日里又睡得不好,脸颊瘦削得厉害,人也疲累,一副玉似的容颜像蒙着一层薄雾,不大精神。 可他这一急,面色骤然一红,却越发衬得眼下小痣生动了几分,人也似一瞬便有了生机般。 “可我是与你说笑的。”霍长歌如今最是喜欢他这副模样,见状忍不住“噗嗤”轻笑,眼眸清清亮亮的,又逗弄他,“三哥哥是觉得我无所不能么?我才来中都几日,便是连前朝事都管得了?却是着苏梅出宫探亲的,你不晓得我家那个素采丫头有多不识大体,黏人得紧,大年节见不着苏梅,她怕是夜里得哭鼻子哭到天亮呢。改日有机会,我着你瞧瞧她去?” 她一语噎得谢昭宁微微一怔,待窥出她话里亲昵之意,谢昭宁面上便红得更加厉害,眼神微一游移,竟不敢与她对视了。 苏梅见状忍不住掩唇偷笑,连璋远远瞧见,便又似牙疼般嘴角抽搐。 “三哥哥若是不信,便着人跟着苏梅,我保准她三日只在王府与素采叙旧,哪儿也不去可好?”霍长歌向来胆大,虽说得了他提点,却仍是打定主意要苏梅出宫一探前朝行迹,遂只柔声宽慰他,连哄带骗道。 谢昭宁被她逗弄得多了,直觉她有古怪,闻言仍是半信半疑:“当真?” 霍长歌也不答,拉了苏梅与她径直往前走,待走过几步再回眸,也不欲再骗他,盈盈一笑宽他心,模棱两可道:“三哥哥,我有分寸,你信我。” 她话尾拖了长音,黏黏腻腻的尾音再一扬,便一副小儿女娇嗔的模样。 她立在廊下,抿唇嫣然轻笑,一身茜素红的衣裳映得廊外一丛盛开的腊梅一并脱去了枝头的清冷孤傲,越发活泼热闹了几分似的。 谢昭宁心头没来由突得一跳,眼睫轻颤了几下,红着耳尖温声应她:“嗯。” 连璋于他身后越发看不过去了,重重一咳“嗯哼!”,咳得苏梅比霍长歌还先着恼了,嫌弃得一翻眼白,只觉他煞风景得狠,反手扯着霍长歌倒先走了。 连璋:“?!!” 谢昭宁:“……” ***** 初十四,苏梅大早便于皇后处领了牌子,以采买名头与皇后宫婢一同出了宫门后,直往王府里钻了进去再也没有出来过。 素采开门见是她,欢天喜地得抱住她也不松手,俩人面上做足了一副叙旧的名头,方才手挽着手喜笑盈腮得往屋里走。 “你紫字旗人马已入了京。”素采甫一进屋便偏头与她耳语道。 “路上已瞧见了。”苏梅笑着与她悄声回,她来时路上便瞧见三两熟面孔正隐于市井中。 “小姐要行动了么?”素采神情激越又问她。 苏梅不动声色一点头,素采便越发喜上眉梢,抿唇不住得笑。 ***** 初十五,元宵节,宫外花灯铺天盖地,比年前那次还要隆重盛大,还未入夜,天地间便已是红彤彤一片,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常,宫里御花园廊前亭下亦到处悬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花鸟鱼虫,应有尽有。 霍长歌随皇后一同往御花园中去赴宴,沿途从灯下穿行而过,烛火摇曳,似水波轻荡,别有一番滋味,她下意识忆起前次得到的那盏白兔宫灯,一直好好插在她床头,唇角不由便翘了翘。 “瞧那灯下,有悬字条的那些,便是灯谜了。待会儿开了宴,用过膳,你便与你那些哥哥们猜灯谜玩去。”皇后素手一抬,与霍长歌往廊前点了点,话说完又自责温婉笑一声,“瞧我,原是忘了问你,北地里这元宵佳节该是如何过的?我幼时居于左扶风,后又于南方待过两年,大了便嫁入宫中,还从未去过那么北的地方,更不晓得北地风俗为何。” “差不了许多。”霍长歌为圆她脸面,腆着脸一笑,不大好意思道,“只幽州想来此时正雪虐风饕,便是挂了宫灯出去,庭院里也站不得人。且不说臣本不爱念书 ,猜灯谜这事儿,向来不凑热闹,容易泄底得很。” “促狭。”皇后闻言嗔她,“小郡主一身武艺登峰造极,再来个文武双全,那还要满天下男人作甚么?” 这话出口,霍长歌些微一滞,只觉这宫中原甚为在意男女之别,不似北疆三州那般随性,皇后亦总有意无意将此事往明面儿上提,像是在故意提点与她听。 说话间,她们已行到花园之中,抬眸正见连凤举身后浩浩汤汤一队人马,也正往这边过来。 谢昭宁与连璋着甲随扈连凤举左右,二人脸颊丰润,气色已好了许多,在这影影绰绰的廊前,尤显容貌出众、丰神俊朗。 虽单单瞧着相貌二人并不肖似,举止间的清贵气度却如出一辙,到底是一同长大的兄弟。 不待皇后领人上前行礼,廊前突然有禁军一路小跑而来,面色凝重,直往连凤举身前跪下,沉声道:“陛下,皇陵出事了。” 霍长歌正被皇后挡在身后,闻言惊诧探头,便见满园的人倏然齐齐变了脸色,四下里寂得突兀。 “甚么事?”连凤举拧眉肃声道,“说!” “原……原有不少守卫瞧见二公主的鬼魂,入夜十分在皇后陵前祭拜……”那禁军眼底蕴出些微恐惧,颤声回他,“还哭哭……哭得惨烈……一身红衣似厉鬼模样,出手狠辣,连伤几名守卫后……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呀……”女眷之中有人捂唇惊呼。 “你胡说甚么?!”那守卫话音未落,谢昭宁与连璋同声斥他。 霍长歌循声望去,见谢昭宁竟一瞬气得厉害,面色青白交错,一双凤眸里现出明显愠怒,全不见平日里温润端雅模样。 “二公主便是做为了鬼,亦断不会如此行事!”见谢昭宁正要拂袖越过皇帝往那禁军身侧过去,连璋忙伸手一阻他,自个儿上前一步,立在那禁军面前,愤然厉声道,“污蔑二公主,你该当何罪?你乃谁人部下?报上名来!” 那人闻声周身一震,抬眸上望,眼神惊恐,瑟瑟发抖道:“属下今日当值,陵园巡守途中,乃亲眼所见。” “去备马!”谢昭宁与身后随从立时道。 “臣去查,”他先下了令,方从连璋身后转出来,往皇帝身前单膝跪下,压住慌乱气息,竟俯身下拜行了大礼,银铠“哐当”砸在地上,发出连声轻响,“请陛下准臣前往皇陵查验,臣不信……这人一字一语,臣皆不信!” 连凤举一言未出,谢昭宁与连璋却已原地乱了方寸,他面色阴沉难堪,犀利眸光落在谢昭宁露出衣领的一段后颈上,逐渐狠厉。 太子面色莫名一瞬苍白,眼瞳微颤,身形明显一震后,才双手扣着佛珠合十胸前,阖眸无声念了佛号,喉头轻动。 连珩立在人群中抿唇不语,左顾右盼,神色紧张。 连珣却隐在半明半暗的烛火下,唇角扯出些微玩味与嘲讽的笑意来。 园中一时静得可怕,平地里陡然起了风,风声呼啸似鬼魂悲泣,吹得人心底直发毛,映着廊下摇曳的烛火,显出突兀的阴森来。 皇后面色凝重,两手绞着帕子不知无措。 连珍躲在丽嫔怀中哆哆嗦嗦。 丽嫔倒是神色如常,只揽着女儿无声悲悯轻叹,垂眸似有不忍。 好端端一个大年里头,祸事频发,耽搁得霍长歌直至今日也还未单独拜见过丽嫔,不由多窥她两眼,只觉她眉目间似蕴着千言万语,与其沉着神色截然不同。 “去查。”连凤举沉默半晌,终于道。 谢昭宁应声起身,转身大步离去,他临行微微半侧了脸,与霍长歌悄无生息递了个眼神过去。 那意思霍长歌霎时便懂了,他想说,回你宫中去,甚么也别与人问,别多话。 新朝初立十几年间,只她自北疆来了,便多了这许多的是非,前朝霍乱内廷,厉鬼闹过皇陵,偏偏她前日还将贴身侍女放出宫去…… 巧合多了,便不是巧合了。 霍长歌凝着谢昭宁迅疾离去的背影,敏锐觉察皇帝一对刻满忖度的眸子转而停在她身后,一瞬不瞬。 ***** 谢昭宁匆匆一走,连凤举便拂袖离去,一场大宴还没开席就散了。 霍长歌适才回了自个儿偏殿,便有宫人将本该今日呈于宴上的菜品拿食盒送了过来。 霍长歌心事重重用了些,每道菜只尝了两三口,便往寝殿中去,她将床头那盏白兔宫灯取下,仔细揽在怀中虚虚抱着,南烟进来与她铺床,见状轻声道:“郡主在怕?” 若是苏梅在,便绝不会这样问,霍长歌天都敢给捅了,还能怕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霍长歌试探的话刚到嘴边,忆起谢昭宁临行与她递的眼神,又硬生生咽下去,迟疑应一声:“嗯。”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家亦不信鬼怪之说。”霍长歌轻声答她,“我从未闻过此事。” 她这话说的,南烟也不知该如何答了,只道:“郡主莫怕,今日我与银屏守在外间。” 霍长歌乖巧一点头,不多时便歇下了。 夜里风越刮越大,似一头狰狞巨兽在屋外嘶声咆哮,御花园中未摘下的花灯在挂绳上跟缕幽魂似得被吹得东倒西歪,倏然又有灯被吹落掉在花园枯枝败叶间,“咻”一下,火舌舔着灯笼外一层薄纸燃起来,风再一送,火种分散跳动,四下里不多时便现出一片火海。 “走水了!” 霍长歌正熟睡,猛然听见屋外隐约似有人奔走大喊。 南烟人在外间与银屏小声私语后,开了房门出去查看,片刻后回来,也没去内间唤霍长歌起身,霍长歌便做出一副熟睡模样,躺在床上一动未动。 到得天亮,南烟入内间伺候霍长歌洗漱,方道:“娘娘正殿里来了人,说今日便免了各宫请安。昨日夜里御花园中走了水,陛下大发雷霆,招二殿下来责骂了一番,天亮才在娘娘殿中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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