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铭一时怔住,不觉骇然:“你,你怎么知道?” 常兴又看了云贞一眼,道:“王绍英是我杀的。他说是他杀了秦二爷,我主人不信他有这本事,命我报仇之前先讯问,王绍英死前,把实情全都说了!” 蒋铭愕然:“秦仲怀是什么人,你们要给他报仇?”常兴道:“秦二爷本就是我主人同胞兄弟!老爷严命,必要杀了凶手报仇雪恨,我主人是因为表姑娘,才叫放过了你。” 众人听这番话,都怔住了。云贞斥道:“一派胡言!果真有此事,我怎会不知?” 她其实并不知道秦仲怀的来历,更不清楚那日在石匠洼发生的事,只听常荣说的凶险,又看蒋铭神情惊惧,隐约感觉此事对蒋铭来说是大大的不妥,所以一时急怒,斥责常兴。 常兴见她发怒,就不说话了,脸上现出顺从之色,小心望了一眼,又看看蒋铭,走近前来,弯下腰把短刀放在地上,对着云贞跪下磕了个头:“禀姑娘,小人说的都是实情,那秦二爷,秦仲怀,实是我家老爷亲生子,是姨娘生的,并非正房太太所出。从小送去秦老爷,就是原来京东东路秦助老爷身边收养,所以姓了秦。” 停顿了一忽儿,又道:“那日大爷带我去兖州,要给秦二爷报仇,当天晚上我进寨子杀了王绍英,把他招供的话都告诉了大少爷。后来,大爷和我一起去了金陵,打听蒋公子不在家,去乡下修路了,我们就去了乡下,在泉盛乡找到了蒋公子,却见…却看见姑娘也在那里……” 说到此,抬眼看了看云贞,见她没有阻止的意思,接着又道:“那天晚上,姑娘和蒋公子在山坡上看日落,我就在旁边树林里。还有那天,蒋公子和姑娘在湖边说话,我和大爷也在附近。大少爷当时就说,蒋公子和姑娘交往颇深,要是蒋公子出了事,姑娘就会一辈子不开心,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后来,大爷就带着我离开了,教我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更不要让老爷知道,回去只说,”又望蒋铭一眼,“只说是王绍英杀害了秦二爷,我们报了仇就完了。” 他这番话说的有声有景,蒋铭和云贞听得张目结舌,面面相觑。想起当年在泉盛乡给李妈妈治病那些日子,两人看晚霞、湖边私语…互诉衷情之际,杀手就在旁边窥伺,竟然一点儿察觉也没有。如果不是云贞在旁边,很可能蒋铭性命难保了。想到此,都不由得心中后怕。 云贞问:“那次表哥和你去兖州,就是去凤栖山那次,到底是去做什么的?只是去拜望姨丈么,还是有别的事,为什么又和秦仲怀的事情搅在一起,你们是一路去的么?” 常兴又叩了一个头,回道:“小人所知,大爷那次就是去窦家拜望,并没有别的事,和秦二爷也不是一路,至于别的,小人就不知道了,小人只是个下人…” 抬头看了看云贞,云贞这才发觉他还跪着,便道:“你起来吧,到屋里说话。” 说毕都看蒋铭,蒋铭忍了忍,没说什么。扶云贞一起到厅里坐了。李劲和桂枝等人都没进屋,在门外站着。 常兴到了厅上又要下跪,被云贞拦住:“不用多礼,你坐下慢慢说。” 常兴不敢坐。垂手道:“那次大爷去拜望窦庄主,是奉了老爷的命,要与窦庄主结交朋友。到应天时,大爷和秦二爷的人联络,才知道秦二爷捉了辽国使者,要挟持他行事,好挑起宋辽之间争斗,已经带着辽使走了。大爷就没管,带着我去凤栖山了。接下来的事,姑娘就都知道了。” 蒋铭黑着脸,沉声问:“那萧崇敬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也是你和李孟起做的?” 常兴迟疑了一下,看向云贞,见她也是关切的神色,方转向蒋铭恭顺回答:“是。萧崇敬不肯依从行事,所以被大爷杀了,本来是要嫁祸给大名府,好引起辽国那边问责,但是不知为何,辽国那边一直没有动静。” 蒋铭冷哼了一声,没言语。想起当日凤栖山上情形,李孟起和韩世峻雪中比武,次日宴席上,他对窦从义说的话……心下恍然,李孟起那次去,应该是要拉拢窦从义,查看凤栖山上虚实,正赶上众人把萧崇敬救出来,王绍英向窦从义求援,孟起顺势做人情,又把萧崇敬拿在了手里…… 云贞也已联想到了事情经过,却问常兴:“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常兴听这话似是不信,复又屈膝跪在地下,叩头道:“小人所言,句句是真,大爷吩咐过,今后姑娘就是常兴的主人,常兴和小主人的生死全由姑娘处分,小人万不敢对姑娘说谎的!” 云贞道:“好我知道了,你起来吧。”常兴不起,抬头看了看蒋铭,又向云贞叩了个头,说:“常兴奉大爷遗命,有些话,要单独向姑娘禀告!” 蒋铭忿恨盯着常兴。云贞语带求肯说:“承影,你先去歇歇吧。” 蒋铭闷头不语,不觉叹了口气,将手一拍桌子,起身往外走去,云贞吩咐玉竹带他和李劲去洗漱歇息。 常兴这才把当时李孟起如何困守孤城,如何把自己叫去,如何托付湛儿,后来如何出城战死……前前后后说了一遍。他从那夜把湛儿带出李府,两个在破庙里藏了半个月,后见平息了些,扮作父子混出了城,路上只称作逃难的,不敢正大光明住店吃饭,凡事将就凑合,躲躲闪闪,五六岁的孩子又走不快,所以赶了三个多月才来到宋州。 痛诉了一番,说到难过之处,偌大男人也禁不住眼里含泪,语声哽咽。云贞亦是悲感,问道:“只有你和湛儿出来了,嫂子和涵儿怎么样,你可知道么?” 常兴擦一把眼泪,道:“小人带着哥儿出城时,听说大爷出城当日,刚从城里冲出来,大奶奶就举火率全家自焚了,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想是……想是没有别的人逃出来……”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跪地双手奉上:“这是大爷给姑娘的手书,命常兴一定要亲手交给姑娘。” 云贞接过信,禁不住手微微发颤。只见信封已经揉搓得皱巴巴的,可见藏在身上时间长了。打开来看,字迹却是十分清晰,写道是: 吾妹芳鉴:吾逆天之人,罪无可逭耳。势败赴死,岂足惜哉?然虎毒而爱子,唯念犬子少不更事,祈天垂怜,若湛儿得见吾妹,吾无憾矣!若其可教,从学岐黄之术,或赎吾罪之万一;若其愚钝,农舍耕田即可。切勿步吾之后尘,亦不愿其食赵宋之禄。倘或顽劣不训,吾妹尽可代父职便宜行事。吾素知妹之高义,必慨然不负所托,然将教子之责强加于汝,兄惭愧无地,天命若此,如之奈何?大恩唯来世报尔!兄绝笔。 全文行笔从容,历历有法。全不像危难之际写出来的,信末也没有签字,只画了个手押。云贞看罢,不由得泪流满面。 常兴泣道:“大爷吩咐常兴,见了姑娘,一切都听姑娘安排,那日到了没见姑娘,小人心里很是不安,怕舅老爷不容留下。不想舅老爷一听说,就让我和哥儿留下了。小人十分感激……” 云贞擦拭了泪水,点了点头,问:“湛儿在哪里?” 当下命人把李湛带来,孩子知道姑姑回来了,早央钱妈妈带着等在外面。听说叫他,立时跑了进来,一下子扑进云贞怀里,姑侄两个相抱而哭。哭了一会儿,李湛挣脱怀抱,立在面前,恭恭敬敬下拜行礼。云贞看他面目酷似孟起,又是这般乖巧懂事,心内更是酸楚。 说了几句话,让钱妈妈带李湛去了,回头问常兴:“你将来是怎么打算的?”常兴含泪道:“常兴不知怎么办,一切只听姑娘安排。” 云贞沉吟多时,道:“你暂时先留在湛儿身边,也好照顾他。只是没有吩咐不能出门,你和湛儿的来历对外怎么说,还得等太公和舅舅回来,大家商量裁夺。” 常兴脸上一喜,却又现出犹疑,云贞问:“怎么,你不愿意么?” 常兴道:“姑娘若能收留,便是重生再造之恩,小人求之不得。只是,只是小人怕连累了姑娘……”说着,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 云贞知道他是恐怕蒋铭发难,便道:“蒋公子那边我和他说,这几日你避着些,应该不会对你怎么样。”思忖了片刻,又嘱咐:“你留在这儿,得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不要再对湛儿说那些往事,特别是那些勾起仇恨的话,一句也不要再提;第二,不可对蒋公子心存怨恨,即便他有什么言语举动,你忍耐些,不可丝毫伤犯他。” 常兴含泪应喏:“常兴都明白,一切谨遵姑娘吩咐。” 预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183章 (上) 【欲语还休无限事】 到晚间, 蒋铭和云贞同到厅上。云贞把李孟起的绝笔信给他看了。道:“看信上写的,表哥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把湛儿送到这里来。我想,不管过去有什么恩恩怨怨, 现下人已不在了…湛儿还小, 还是个孩子, 奔着我来, 不管怎么样我得收留下,以后用心教导, 不能让他再走差了。” 停了一会儿, 看蒋铭只不言语,也不觉叹气道:“我知道, 这件事难为你,可是孩子那么小,又有什么错?表哥这一辈子,是随着姑丈的志向走的,临去把湛儿送到这里, 就是不想再让湛儿像他一样, 我……”说不下去了。 蒋铭不免一阵心痛, 拉过她手抚了抚。默然半晌叹了口气。开言道:“既是孩子投奔你,生死关头,自然是要留下的,何况与你血脉关联…” 云贞心里明白, 因蒋钰的死, 蒋铭必不愿她收留李湛。听这么说心里一宽。轻声道:“多谢你大人大量。小心着些, 应该没事的。宋州离寿州、庐州都远,况且我从小长在这里, 人们并不知我出身来历。寿州城破时,表嫂举家自焚,都以为李家没人了,应该不会有人追查。” 蒋铭面色转沉,恨恨道:“孩子留下可以,要把常兴也留下,我容不得他!”说到此停住,又说:“更何况,现在各地都在缉拿叛贼余党,万一教人察觉他身份,岂不连累你?” 云贞咬了咬唇,歉意看了蒋铭一眼,恳求道:“常兴我吩咐过了,教他只护着湛儿,不许他再记往日恩怨。他虽是做错事,并没伤犯过蒋家…你能不能,看我面上放过他,毕竟他只是个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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