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又坐了片刻,说:“等以后回县里,请叔父给孩子取个大名吧。” 文权本来坐着,听了这话站起身来:“大哥”,自打见面一直没哭,这时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 陆玄蹙眉不语,叹了口气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以后还得好好过日子。” 文权抹了一把眼泪,道:“上次见面时爹说了,再不许我回家,不见面。请大哥回去见了,替说句话,请他老人家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陆玄又待了会儿,带进宝回铺子。次日回到县里。陆廷玺因为前日多吃了两杯,身子有些不得劲儿。陆玄忙去请医诊看,吃了两副药,好了。这天看叔父精神不错,便说了见过文权的事,恳切道:“我看他真改过了,不如让他回家来吧,孩子小,总在外面也不是办法。” 廷玺听着,不动气了,却不肯松口:“不行!他做的这事本不可恕,让他回来,怎么对得起你们兄弟俩,再说,街坊邻居怎么相见?” 陆玄默然半晌,劝道:“这事也不能全怪文权,也有我的不是。当年不该带赵氏回来,娘说的话我没听,才有后来的事。文权年轻,他也遭受了教训,也够了。人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现下我和二弟都好好的,特别二弟又做了将军,我娘的意思也是让他回来,叔父年纪大了,再说……还有个小的呢。” 又道:“这么些年人事更改,我去接他回来,外人还能说什么?我看他那媳妇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可见他岳家也是慈善宽大的,外人都能谅解,咱们更该包容些,骨肉团聚,不是更好么?” 廷玺听了,叹息一声流下泪来,陆婶也在旁边流眼泪。廷玺道:“难得你和小二大量,要按我的心思,这一世也不许他回来!既如此,还是让他先在城里,慢慢缓和了再说吧。” 数日之后,陆玄陪着廷玺和陆婶到铺子里,喊了文权一家三口前来拜见。廷玺还是不爱搭理文权,但见了孙子心里喜欢,也就不说什么了。——后来文权回归陆家,改名字陆皓。仍在宋州城分理生意。此是后话不提。 再说云贞和蒋铭车马疾驰,不一日来到了汴京,在蒋铭寓所里住下。桂枝来见,俩人都激动万分,互诉别情。桂枝听说云贞已经有了孩子,欢喜之余,心里不是滋味,嘟着嘴埋怨: “这么大的事,姑娘竟然连我也不告诉,要是当时知道,无论如何也要在一处,早先不管去哪儿你都带着我,如今经历磨难,我却没在身边,显得我也太没情义了…” 云贞笑说:“走时我就说了,以后有见面的时候,你和李劲在一起,都在他身边,我在外面也放心。” 桂枝仍是不开心:“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平时待我和姐妹一样,最难的时候却不让我陪着,一想起,我这心里就过不去,就算要成全我和李劲,等两三年有什么要紧?现在哥儿都一周岁了,我还没见着,这是我一辈子的憾事了……”说着心里一酸,便哭了。 云贞也难过起来,伸手拥抱她道:“是我的不是了,我只以为心里是为了你们好,却没想到你们的感受……”触动情怀,也流下泪来。 桂枝见此忙转忧为喜,擦眼泪问:“二少爷见到孩子吃惊了吧,一定高兴坏了!” 云贞低声道:“是。他也和你一样,生我的气了,怪我不和他说。” 桂枝哼了一声:“那是一定的,我都不痛快呢,何况二爷,这事不是我说,的确是姑娘欠考虑了!” 顿了顿,缓缓又道:“二爷真是个难得的,换任何别的男子,那样境况,你俩也不会有今天。” 云贞:“是,我知道的。” 却说这一日,蒋铭和云贞带着桂枝来到王府门前,报进去,里面出来个干办,一见蒋铭,陪笑躬身打招呼。三个走进去,一路但见雕栏画栋,斗拱飞檐,处处亭轩金碧华彩。走了多时,来在深处一间小过厅上,蒋铭先进去了。云贞和桂枝等了一会儿,来个身穿绫罗衣服的美貌女子,笑盈盈,请云贞进里去。 云贞相随走来,转过穿廊,来在一个阔朗房间,入里只见向阳摆着一张大书案,靠墙安放着一张青纱幔帐的拔步床,一壁书橱,一壁挂着字画琴剑,整个房间气韵素洁雅致,与外头辉煌华贵之风大不相同。 赵元佐在东面一张高几旁端坐着,穿的家常衣袍,五十上下年纪,三缕髭须,面容清癯,仪态闲雅。女子报道:“王爷,云姑娘来了。”略一福身,退至门边侍候。 云贞上前敛衽道了万福,元佐欠身还礼,命人看座,云贞看蒋铭一旁站着,犹豫没坐。元佐面色和蔼道:“云姑娘请坐,你是先生,理应坐的。”转脸看了看蒋铭,笑道:“今儿看在云姑娘的面上,你也坐下吧。” 蒋铭略带赧然一笑,应声:“是”,谢了座,就在云贞下首坐了。 预知后事,请看下回。
第223章 (上) 【何必追伤怀过往】 赵元佐道:“云姑娘, 你和承影的事我都听他说了,蒋公与我知交,承影就是我的子侄一样,你是他未婚妻子, 也算是我的晚辈, 礼数上从简, 你莫怪慢待。” 云贞没料到这话, 面上略略飞红,欠身恭敬回道:“王爷抬爱, 小女微末, 岂敢有僭。” 元佐略问了几句家常话:“周太公的声名我早年曾有耳闻,只我是个俗人, 一直无缘得会。今日见姑娘气质脱俗,可见传言不虚。我这疾患由来久了,虽不是什么大症,却是恼人的很,看来今日有望痊愈了。” 又道:“医家讲究望闻问切, 姑娘看我气色, 以为如何?” 云贞向上望了望, 说:“王爷气色如常人无异,纵有不适,应无大碍。只是小女医术有限,还要四诊俱全, 方能下定论。” 赵元佐就笑了:“云姑娘说的是, 本来就该如此, 我不该难为你。”于是起身,侍妾欲要近前相扶, 却被元佐止住了,笑说:“这里不用你,你且先出去吧。”那女子恭谨施了一礼,便出门去了,连同门口立着两个仆人也都叫退至远处。这厢蒋铭上前扶着元佐到床榻上半躺着。 云贞榻前诊脉,左右手都诊了半晌,说道:“看脉象,王爷身子并没有要紧症候,只是…”一时不知如何措辞。 元佐道:“姑娘医家有话直说,不须顾忌。” 云贞:“只是王爷平日思虑较重,神思游离。有肝木克脾土之象,想必时常睡眠不稳,并有肝胃不和,饮食嗝逆的症候。如今病况尚轻,王爷还须放下心怀才好。” 元佐苦笑了一下:“说的正是。最近不舒服,餐食咽不下,总要喝口水才能送下去,还以为得了甚大病,也吃了些药,见效甚微。我自己观察,这个症状总在咳喘发作前出现,咳喘的病,却又是早先的了……”说到此停住了。 云贞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下去,含笑道:“前日小女听承影说了王爷病况,但所知毕竟有限,今日要问一些话,可能会冒犯王爷,还请王爷见谅。” 元佐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方才回过神来,道:“这我知道,所以打发他们都出去了,现只有我们三人,姑娘但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 云贞便道:“还要请问王爷此病详细的病程,最初是什么时候发的,通常在何时发作,可有明确的诱因么?” 元佐沉吟道:“这个病初发,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年我去房州看望齐王叔,半路接到他病故的消息,折返回来,路上着了凉,咳喘发热,回到京城,缠绵很久才得痊愈。次年相同一个时候,又因受寒发作了一次。从那以后,每当寒风一起就发,当时先皇还在,请了多人诊治不好,病势迁延多年。” “这期间……也经历了很多事,到底年轻气壮,痊可了。二十余年没再犯过,还以为从此好了。不想四年前秋天,去郊外打猎,着了一股冷风,当时浑身簌簌发冷,喉咙奇痒难耐,就知道不好,果然傍晚又开始了,咳喘一夜,一刻不得睡,真真苦不堪言。” 说的累了,歇一歇又道:“姑娘不知以前见过此病没,这个病不发时,面上就跟好人一样,外人绝看不出来。一发起来直似要了命一般,喘不上气,几乎窒息晕厥。要说诱因么,最初应是着凉,这两年发作频繁,也说不清什么缘故了,就在夏天也发起来。前几天正发作,听见你俩今日要来,奇迹般好了很多,也是奇怪。”说毕笑了。 云贞一边听一边思忖,问:“王爷说此病中途好了二十余年,是因为怎么好了,是否经过诊治,或有什么契机么?” 赵元佐笑道:“是有一年在郊外休养,正发喘疾,偶然遇到一位道长,给我瞧了瞧,当场给写了个朱符烧灰喝了,立时感觉好了很多。那位道长还给留下个海上方,煎煮了几副药吃,从此就好了。那方子里只是平常几样补益药物,独有一味丹砂是镇静安神的。这次发病后,又命人抓了几付吃,却是毫无效验。” 把那药方给云贞说了,剂量都记得清清楚楚。云贞见不过是些健脾补中之药,便问:“请问王爷,四年前病发,可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和最初此病发作时,景况有相似之处么?” 赵元佐闻言不笑了,面色暗沉下来,默然不语。沉吟半日反问:“云姑娘的意思,我这个病……是心病么?” 云贞斟酌说道:“举凡生病,不过外感六淫、内伤七情、饮食劳逸失调,却也有一些病是多方原因所致。据小女忖度,王爷的病,还是情志因素多些。” 赵元佐轻叹了口气:“其实,我自己也怀疑这个病是心病。”待了半晌,摇头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不愿意回想细说了。最初发作,是着了风寒不假,其实当时齐王叔殁了,我心内悲恸,恨不能随他而去,一路失魂落魄,发作喘疾便是与此有关。那时年轻,眼看至亲至友蒙难却又无能为力……”长叹一声,眼中潮润。 蒋铭一直在旁站着,见此忙安慰道:“王爷请莫要伤心。既然找到病因,就好医治了。”云贞也说:“正是如此。此病虽是时间长了,但王爷正当盛年,治疗起来不是难事,只须费些时候,还请王爷宽心,不要着急才是。” 元佐闻言转忧为喜:“我不急,今日看见你,我就放心了。姑娘且请放开了诊治,不必顾虑太多。”云贞起身施了一礼,郑重道:“有了王爷这话,小女自当尽力而为。” 便叫人喊桂枝把药箱送进来,请元佐在榻上平躺下,取出金针,按经穴行针运针,导引气息。之后又开了药方……忙完后已是午时,元佐命人安排吃饭,直到下午未时主仆三个才从王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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