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铭应喏了,又说:“我母亲这半年来,身子一直不大好。所以父亲吩咐,这些事都不叫在内宅里说,希正兄的事,直到现在家里内眷也不知道。小侄想着,还须知会他一声,明春来金陵接亲时,不必与舍妹提起此事。” 张大尹起先还只是面上不好意思,听了这句话,心中愈发惭愧,不由讪讪的。反倒是蒋铭面色轻松,转换了话题。 稍后张焘道:“不瞒贤侄,今儿有一桩公事,本府钤辖、团练都上来了,我得去一下,晚些再来相陪。方才我叫人唤均儿去了,让他陪着你说说话,你们兄弟之间,也当亲近亲近,均儿不懂事,还请贤侄多多指教他才是!” 蒋铭忙陪笑道:“伯父公务要紧,快请自便。小侄正要见见希正兄,向他请教些事情。”不一时张均来到,张焘自去了。 这张均年岁比蒋铭略小些,生得斯文白净,也是自幼读书,意图举业的。他和蒋铭以前并无来往,上次蒋铭来,也只见了短短一面。当时张均因为赎养妓/女的事,搅得家里天翻地覆。张老爷雷霆手段,得知消息,立时派人到女子住处,拿回儿子,痛责了一场,关在家里,命他闭门思过,连身边亲信小厮也都发落干净了。 可怜那时张均遭了惩处,又与妇人骤然分开,犹如从九天云霄直掉落冰窖里,辗转反侧,黯然神伤,形容甚是惨淡。 这回又见了面,蒋铭打量他脸上有了光彩,知道是复原了。忖度道:“跟这未来妹夫说话,分寸还不好把握,说的轻了,没什么意思,说的重了,又怕他心存芥蒂,日后于妹妹有碍。”张均见了蒋铭,也自寻思,自己那些故事,想必都被蒋铭知道了,生怕他说出令人难堪的话来,心里羞窘忐忑。 如此两个人各怀心事,面上都淡淡的。相揖毕了,张均问了家里长辈的安,又问蒋锦。蒋铭都说安好。一时就没话说了,冷了场。 张均踧踖不安,正不知如何是好。蒋铭笑说道:“刚才伯父大人还说,咱们两家世交,现在又结了亲家,更亲近了。您这府上厅堂廓落,倒叫我有些拘束。不如咱俩换个随意些的地方说话,希正兄以为如何?” 张均心里一松,陪笑道:“兄长既这么说,就请去我书房叙话吧,只是那边狭窄杂乱,多有不敬,兄长勿怪。”引着蒋铭去了书房,却是两间整洁房屋,陈设清雅,文房精致,布置得颇为讲究。 蒋铭赞道:“希正兄这间书房又宽敞又雅致,可比我读书的地方好多了,要不是我说,竟还不叫我来呢。” 张均赧笑道:“这里原是家兄读书的地方,自他进了京,一直闲着。春天来信,才允我搬过来的。小弟从前读书不是这里,哪有这么好呢!” 蒋铭看了看架上书籍,又看壁上悬挂的字画。正中条幅写的是:“正身以俟时,守己而律物”。称赞道:“这两句话意思却好,比我书房间挂的字亲和多了。” 他有说有笑,张均便也觉着自在了,问:“兄长说却是写的什么?” 蒋铭道:“只写了两个字,慎、独。是我爹让三弟写的,还指明要魏碑书体,专门挂在那里警示我的。每次见着,就好像看见我爹板着脸站那儿一样,笑都不敢大声!”说着笑了起来,张均不觉也跟着笑了。 蒋铭笑毕,像是漫不经心问道:“我听说,希正兄早两年就考过乡试了?”张均应道:“是。” 蒋铭笑说道:“还是希正兄为学精进!我去年才考了。本来今年春天想试试京考,我爹又不让,倒要我先学做事,说,等三年后再考。希正兄有没有这个打算?要是有,到时候约了,咱们一起上京,要是都中了,咱俩可就是同年了!” 张均笑了笑,没言语。他春科原本是要考的,只因恋在温暖乡里,哪里还有心思读书,后来又被禁足,自然考不成了。这时听蒋铭说起,心里愧赧,面上无光,呐呐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小厮进来奉茶,把这话题岔了过去。 蒋铭一边吃茶,一边细看壁上字画的落款印章,玩味了一会儿。转向张均笑了笑,开言道:“春天我来时,希正兄的事也听说了些,不知那个赵氏女子如今怎样了?希正兄是怎么安排的?” 张均闻言一怔,刹那反应过来,蒋铭问的是自己原来那相好,话来的突然,不知他意好意歹,一时闭口无言。 蒋铭却转过脸看着他,认真等他答话。张均无从回避,道:“不知她现在怎样了,从那以后,再没见过。” 蒋铭将手抚着茶杯,面色平和,沉吟说道:“那希正兄,是不是还很想见她,或者,可曾想过找她么?” 张均心中百味难言,面上又觉难堪,只不言语。 蒋铭轻轻叹息一声,恳切道:“我这话冒昧了些,希正兄莫怪。本来这是希正兄私事,不该过问的,只是事关舍妹,我这做哥哥的,不得不多说几句。” 淡淡一笑,又道:“其实,就是希正兄还想见那赵氏,也是人之常情。你我都是男人,这也不是什么难于出口的事儿。不瞒你说,三年前,家母就给我房里放了个大丫头,未曾瞒着家中任何人。希正兄与我一般年纪,别说外头有个把心爱的女人,就是把她带回家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句实在话,咱们这样家里,规矩实在是过严了,譬如希正兄这事儿,换作在我身上,管保腿上的筋早折了几根!可若是在别人家,也算不得是什么违礼的事。” 说毕,拈起杯子吃茶。 张均被他道着心病,闷闷的半晌,方说:“我确实再没见过赵氏了,也不想见。她如今已不在宋州,嫁到外地去了。听说,是她自己选的人,也是殷实本分人家。知道她过的好,也就罢了,已经是别人的人了,我还见她做什么呢……” 蒋铭将手中茶杯轻轻顿了一顿,冷笑道:“既是如此,你府上也算仁至义尽了!那样出身,还真能指望她三贞九烈么?我看希正兄是多情之人,这多情固然不错,可是用错了情,就不好了!” 张均语塞。蒋铭忽道:“还有一句话动问,希正兄可曾想过退亲么?” 张均不觉吃了一惊,摇头道:“从未想过!”见蒋铭盯着他看,忙又接着说:“真的从未想过。婚姻大事,三媒六证大礼也过了,怎能说退就退的?” 停了一忽儿,忍愧问道:“这件事儿……令妹可知道了?” 蒋铭点头:“是。舍妹全都知道了,却不是我说的。因家母身子不好,父亲不叫跟内宅里说。只是这种事,没有个不透风的墙,上回跟我来,也有好几个人,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消息,传到了里院。” 张均不由得涨红了脸,半晌道:“那,令妹怎么说?” 蒋铭道:“舍妹的意思,还是要问问希正兄是怎么想的。” 张均怔了一下:“我并未想过什么。” 蒋铭正色道:“舍妹的意思,如若你要退亲,现下还来得及。我父亲与你家老爷知交多年,不好冒然提出来。可是,要是希正兄不愿这门亲事,我倒是可以想想办法,找个合适的说辞解除婚约,不让希正兄担不是,也不至坏了两家的交情。” 不等张均答话,又郑重说道:“这件事,希正兄要仔细想一想,想清楚了再做决定。依我看,舍妹所虑是极当的!婚姻乃终身大事,两个人是要相伴白头的,当断则断,万万不要勉强凑合在一起,以至终身遗恨!” 张均一时面红耳赤,急道:“虽如此说,我确实从未想过退亲,夫妇之间,伦常大礼所在,岂可儿戏。那赵氏……那赵氏我确实许诺过她进门,不过是做妾室想的,我们这样家里,她若有非分之念,岂不是做梦么?我虽愚蠢不才,还不至糊涂到那个地步!” 蒋铭笑道:“希正兄莫急。我只是担心,我家小妹知书达理,也是我爹娘掌上珠。要是成了亲以后,你两个因这些事反目,到那时打打闹闹再分开,事情可就不美了,不免坏了咱两家大人一世的交情。” 张均红着脸道:“这我知道。绝不至此,请兄长莫要多虑了。令妹过来,张均绝不敢慢待了她。” 蒋铭笑道:“你这话可要说准了哦,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是全家宠着长大的,要是日后在你家受委屈,我这当哥哥的可是不答应。”说毕呵呵笑了。 张均又愧又窘,说不出话,只得也陪着笑了。 二人喝茶,说些读书人风雅的话题。等张大尹办完事回来,叫两个厅上叙话,蒋铭和张均已是言谈说笑,十分相合了。大尹见如此,甚为欢喜。父子两个相陪吃了饭。饭毕蒋铭要走,张焘极力挽留,只得又坐了一会儿,方告辞出来。李劲也由管家陪吃了饭。张均直送出家门口,看着都上了马,才转身回去。 看看天色已晚,蒋铭和李劲直接回了陆家铺子,允中还没回来,陆青也不在。直到二更时分,二人才相跟回来了,进门喜笑颜开,述说夜市上买了什么什么。 夜间,允中跟蒋铭说了到檀云观接太公回家的事,在周家相遇李孟起的事,将孟起与坚白、云贞都说过些什么话,一一告诉了哥哥,直说到三更天才睡。 第二天早上,四人辞了陆廷玺,一块来到周家。蒋铭拜见了太公,又与李孟起相见了。 周坚白十分高兴,说道:“你们少年人聚在一起,这么热闹,叫我老头子觉着也年轻了不少。”众人陪着老人家说笑了一会儿,坚白怕他们耽搁了,催着动身。 因李孟起还有事要办,要在应天留一日,第二天再走。窦宪笑道:“这样也好,我们先走,等到了家,跟爹娘通报一声,早早预备,好给李大哥接风。” 李孟起认识了他们几个,已是开心,听窦宪如此说,更是高兴,笑说:“那么先谢过连生兄弟了,只不知路上好走不好走?” 窦宪道:“路好走,要是夏天,起早贪晚,走的快些,三天就能赶到了。这季节天短,太阳没的早,少说也得走四天。”孟起道:“那好,你们前面走的慢些,我赶的快些,说不定就能同一天到。”众人都道:“那样就最好了!” 窦宪早找好了一辆马车。云贞和桂枝,窦宪和允中,四人乘在车上,蒋铭、李劲、陆青仍是骑马。众人辞了周坚白,从东门出城,上大路而去。 此时已是入冬,天气甚是寒冷。一路但见寒林漠漠,荒草凄凄,早晚间,路上多有结冰处。几个少年人血气方刚,任什么也掩不住一团火热,特别是窦宪,精力旺盛的不得了,一天到晚说说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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