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一盏茶,起身告辞。人出了院子,心还流连在里面,路上美滋滋,脚下欢畅,好似骨头也轻了许多。 却说他走了,这厢莹儿闩上门,上楼来,见盼盼还在帘后向外望。这丫头在行院时就跟着盼盼,养成的精乖性格,便说道:“这位权少爷说话和气的很,又心细,又有眼力价儿,看那会儿,怕雀儿啄着小娘,紧着遮挡…为人也沉重,不像那些轻薄人,小娘跟前蝎蝎螫螫的。” 盼盼微微一笑,说:“他们陆家弟兄三个,属是这权哥儿有些意思。那个二郎,恁大了还不知事,空长一副好皮相。比他哥还木呆呆,他俩倒真是嫡亲的兄弟。” 莹儿笑道:“我说了小娘又不爱听,刚送权少爷出门,他一转身,那侧影真是像极了从前张家少爷。小娘不觉得么?” 盼盼先一笑:“莫说侧影,眉眼也有些像呢,”跟着轻轻哼了一声,道:“却是两个全不一样的人。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说他做什么。” 莹儿道:“就这么几个人,说说解闷儿罢了。说起来,大爷对小娘还是上心的,来也快一年了,不曾听说过要娶大娘,出门了,还惦着捎回一只雀儿来。” 盼盼顿了顿,忽然冷哼了一声,悻悻地道:“上心?你还不知道呢,那天我问来福,小厮说,他家有个恁俊俏丫头,老太太从小养大的,有名有姓,以后跑不出是哥俩谁屋里的。刚我问权哥儿,说那丫头带大姐儿寸步不离,还不明白么?他不着急娶大娘,是早有这个补的了!我就熬一辈子,也进不了陆家的门,还不知将来什么结果呢。” 莹儿呆了一呆,劝慰道:“小娘何必烦恼,左不过,到哪山砍哪柴罢了。”叹一口气道:“想起来,还是张少爷是个有情的,要不是他,咱们还在院儿里出不来呢,怎奈抗不过他家里……也不知张少爷如今怎么样了。” 盼盼又冷笑了一声:“能怎么样?还不是照样儿做他的公子少爷,死去活来的那些话,嘴上说说罢了,还能当真的?说不定,这会儿早成了亲了,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哪里还想得起我来!” 看官听说,原来天下就有这等巧事:赵盼盼从前的相好,就是应天府小衙内,蒋锦的未婚夫婿张均张希正。当初张均挪用家资,给盼盼赎了身,外室住了,预备将来接来身边做妾。后被张府尹知晓,一边将儿子禁足,一边命人驱逐妇人。那日正是张府管家指使了几个捣子,将盼盼狎玩调戏,从船上赶到岸边,与她说,看衙内情面,许她自己选人嫁了,数日内离开宋州城。如若不然,就把她卖去别处娼门。盼盼走投无路,恰巧遇见了陆玄,如此这般,才跟他来了真源县。 这赵盼盼天生丽质,行动风情万种,棋书弹唱无所不通,哪个男人见了不爱?早十四岁出道,就是翠竹巷有名的俊俏姐儿。她偏心高志大,一心要跳出烟花地,做个高门深院中尊贵妇人。遇见张均,见他性情温良,年小没心计,又有银子,又有身份,便觉十分中意,使尽身段魅惑住了,掇弄他给赎了身。想将来进了张府,凭自己模样才情,还有拴不住他心的?谁料张老爷一棒打散鸳鸯,美梦化作泡影。 盼盼嫁给陆玄,实是事急无奈,对他并无情意,却也有感激,最一开始,对他说的情话并不全是假装。可是日子一长,时过境迁。那陆玄是个粗心的男子,不解风情,更不会小意贴服妇人。又常三五日出门在外。就是在家无事,白天也多在母亲那边。一来二去,不免就把妇人冷落了。 盼盼过惯了笙歌燕舞、花艳酒浓的日子,如今深闺清冷,一身好风月本事全无用处。打扮的妖娆没人看,弹曲儿无人听,下棋没人做对。平常妇人家针黹烹饪的活计她又不会。每天只是大睁着双眼,盼着陆玄来家,岂有不烦闷的?渐渐便觉浑身不自在,心里生出怨念来。 两相对比,文权行动殷勤,言语讨巧,况他脸上明写着欢喜,妇人久惯风尘,什么看不出来!心中一喜一恼,喜的是文权迷恋自己,恼的是这人不在自己分内。只盼他多来几回,解解愁闷也好。 不想天假其便。没过两天,夜里忽然下起雨来,外间屋顶漏了雨。这楼屋早在半月前外墙就洇水了,陆玄找主家来修过一回,不但没修好,漏洞反捣腾大了,当时屋里水流了一地,墙上挂的仕女图也洇湿废掉了。两人披衣起来点灯打扫,拿盆儿接水,手忙脚乱,把个青瓷胆瓶也碰掉地上跌碎了,一时屋内狼藉不堪。 盼盼自打成人,就是院儿里头牌,百般娇养,鸨儿也让她几分。何曾经过这个?烦闷又加凄凉,气苦无处发作,跌脚只恨:“如何就到这地步!”好容易挨到天亮雨停,来福到了,打发他家去找文权。 不一时,文权带了泥水匠匆匆赶来。匠人说怕屋顶滑脚,等天晴了晒晒,才能上去修。文权不依:“这咋能耽搁,要是晚上再下雨怎办?”许了银子,立逼着上去了,换了几张瓦片先对付着,叫第二天来修。 因没给工钱,次日一早匠人就来了,大门口巴巴等着。文权先绕去街上买了个雀儿架,也赶过来。一直看着匠人修好,支付了工钱,打发去了。盼盼叫莹儿置办酒菜下饭请文权,文权心里想走,奈何挪不动腿儿,就留下吃了饭。 盼盼本来就喜欢他乖觉,又有这场事故,怎不知感?先有意了。不自觉使出些风流手段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文权怎抵挡得过?心头小鹿乱撞,又惊又喜,又羞又惧,早把哥哥忘在爪哇国去了。与妇人眉来眼去,不一时,两个眼意心期。 文权到底胆小,心里有个规矩法度在,不敢放肆。只顾延挨不走,直挨到黄昏时分,才在脚底下磨蹭了一千个不情愿,带着来福回了家。 菊芳大着肚子独个儿在家一天,却见他眉花眼笑地回来,不由生气埋怨,给他脸子看。文权也不理会,上前就往她额上亲了一口,笑问道:“你今儿心里怎么样?可吃饭了么?” 菊芳讶异,嗔道:“你这是干嘛去了?涎皮涎脸的。”文权道:“没干嘛,就是哥几个吃几盅。”又问:“你要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去。” 菊芳道:“也不想吃什么,那会儿吃了饭还停在心里,闷闷的不消化。”文权道:“那我陪你出去溜达一圈,慢慢就好了。”扶着菊芳院子里走了走,小意殷勤,菊芳甚是欢喜。 过了两日,文权有事出门,路口遇见莹儿。奇道:“你怎么在这儿?”莹儿笑吟吟说道:“我来找权少爷的,小娘说,明日在家置办几个菜,请少爷来吃酒,多谢帮忙修缮屋子。” 文权心里登时砰砰直跳,嘴上却说:“这点小事值得什么!上复你小娘,就说情我领了,明日不来打扰了吧。” 莹儿笑道:“我小娘说了,要是少爷不肯来,就回说,不管少爷来不来,明儿家里都预备下,专等着少爷。”文权语塞,半晌说道:“明日我来。”那莹儿一笑,扭身走了。 文权翻来覆去思量了一夜。次日对菊芳说,要会个要紧朋友,恐怕晚些来家。菊芳近日得他殷勤周到,一心要维护着,便说:“你去忙吧,只少饮酒,尽可量早点儿回来。” 于是打选衣帽光鲜出门,先去街上买了一盒上等瑞脑香饼,并两方销金汗巾儿,袖在顺袋里,慢慢走来北街。心里七上八下翻腾,明知不该去,却如同被勾使鬼牵着脚,做主不得。到门首才待叫门,门悄然开了,莹儿笑脸相迎。 到得楼上,盼盼款款道了万福,文权紧忙作揖。就把香饼和汗巾儿拿了出来:“前日听莹儿说,屋里熏香没了,刚顺路看见,买了给嫂子带来。这帕子是给丫头的。” 盼盼笑看他一眼,轻声道:“又劳叔叔费心。”便叫莹儿收了。二人坐下,莹儿端来肴馔,摆放停当,下楼去了。 盼盼斟了一盅酒,递与文权道:“前日多谢叔叔,要不是叔叔来,我和莹儿都不知怎么办,大半夜屋里闹水患,好似遭灾落难了一般。”说毕笑了。 文权接过酒盅,笑说道:“嫂子客气什么,些微小事,原是小弟分内该做的。劳嫂子破费款待,真个当不起!” 盼盼望着文权,含嗔带笑道:“房子漏了是小事,过日子还有甚大事?”又道:“叔叔做事恁地周到,家中婶婶真是有福气的。” 文权不觉有些脸红,讪讪笑道:“嫂子这等说,小弟可不惭愧!她倒是对我不满的多哩。若论周到能干,我哪里比得上大哥,照顾一大家子事务。” 盼盼微微冷笑:“你哥哪里有这份细心。上次熏香没了,我跟他说买香饼儿,他说让小厮去买,我说小厮知道什么,他答应了去买,落后倒忘了。我催了两次,可知竟买回一把供佛的线香。”说着笑了。 文权道:“大哥事情多,外头生意忙的不了,顾不上这些琐碎小事。” 盼盼便住了笑,低下头,神情黯然道:“要说忙,也是真的,要说不上心,也不假。我这边的人和事,原上不得陆家的台面,他不在意,也是常情。” 文权忙道:“嫂子怎说这话,我看大哥还是将嫂子放在心上的,也常说嫂子好。要不怎么出门了,还惦记着给嫂子买只雀儿解闷。” 盼盼轻笑了一声:“算是吧,好不好的,也是人心,不能埋没了他。只是,现在尚且这样,以后他娶了大娘子,更不知把我放在哪里去了。” 文权道:“怎会呢!嫂子这般神仙人物,哥还不知惜福,还能对谁呢!回头哥回来,我对哥说,早些请嫂子搬回家去住才是。” 盼盼淡淡一笑:“要能那样,就多谢你了。” 两个一边说话,一边吃酒。不一会儿,都有几分醉了。盼盼粉面生春,秋波流韵,娇美如花。文权借酒盖脸,大着胆子看她。盼盼含羞一笑,低声道:“我弹个曲儿,你想听不?” 文权喜形于色,大胆说道:“早要听,没这福气呢,只是劳动嫂子。”盼盼道:“筝在那边房里,我没力气,你去帮我拿出来。” 文权应声起身,走到卧房中来,但见床铺锦绣,帐笼春烟。兰馨桂馥,香气袭人。靠墙摆着一架筝,正欲上前,身后盼盼跟着进来了,伸出两手,往他腰上关抱住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77 首页 上一页 91 92 93 94 95 96 下一页 尾页
|